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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兰等父亲吃完饭,端着碗碟回来,在家门前碰见了许嫂,许嫂笑嘻嘻地招招手:弟妹,张老师比我小,你比我小得多,就叫你弟妹,你同意不同意?
秀兰随手把碗碟放在门旁的台上,笑了笑:好啊,许嫂,这样叫还亲切一些。
许嫂神秘地:弟妹,我看你没有工作,家庭负担重,替你找了一个临时工,一个月能挣50块钱,不过这活儿有点苦,有点累,有点脏,不知道你愿意干不愿意?
秀兰疑惑的:干啥活儿哪?
许嫂诡秘地笑笑:先说你愿意干不愿意干,要是不愿意干,也就不必说是干啥活了。
秀兰说:你不说是干啥活儿,我咋知道能干不能干,我怎么确定愿意干不愿意干呢。
许嫂笑笑:这活儿很简单,农村来的人都能干,女人也能干。
秀兰一想到农村的艰苦劳动,就铁了心:干,不管是啥活儿我都愿意干!
许嫂说:这就对了,弟妹,我看你原本不像一个前怕狼后怕虎的人嘛。既然你答应了,咱们就一言为定,明天早晨8点以前你准时到学生食堂去找王科长,他会给你安排的。
许嫂招招手,拉开她家房门,身影一闪就不见了。秀兰懵懵懂懂,呆呆地站立了一会儿,才拿起碗碟走进家门。秀兰把这事跟德仁说了,德仁也是糊里糊涂,不知道王科长会给秀兰安排一个什么工作。“王科长”,德仁自言自语似地念叨着,突然他醒悟过来:啊,学生食堂的王科长,不正是许嫂的丈夫吗?许嫂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干啥工作为什么不明说出来?而要搞得神秘兮兮的呢?
秀兰说:仁仁哥,咱们全家户口迁到西安,失去了土地,也就失去了生活的来源,依靠你一个人的工资咋能养活7口人呢?不管干啥事情,我明天先去干吧,我就不信,学生食堂的活儿能比农业社的活儿重到哪儿去,人家能干,我就能干。
睡在床上,秀兰还在想着明天到学生食堂上班的事情。德仁伸出左臂让秀兰枕了,右手把她揽在怀里,热烘烘的,像搂个火炉一样。秀兰挣脱出去:仁仁哥,乖乖地睡吧。都夏天了,还想搂着人家睡觉?
秀兰背过身去,一会儿就发出了轻轻的鼾声……德仁还没有睡着,起来把闹钟调好时间,倒在床上想着明天的事情。早晨先去上两节课,再去附小办理红玉、怀玉的转学手续,然后去派出所办理户口,去粮食部门办理粮食关系,然后再去……德仁实在疲倦得很,想着想着就进入梦乡……
当双铃马蹄表的铃声急促地震响时,德仁、秀兰几乎同时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地做了早饭,胡乱地吃了,德仁去课堂,秀兰去食堂,逢玉去上学,怀玉给爷爷送了饭,和红玉吃了饭,在家里等着……
德仁上完课,急忙回家,领着红玉、怀玉去转了学,入了班。回家路上,用粮票买了面条,路过菜场,看见买菜的人排着长队,只好打消了买菜的念头。回到家里,他急忙打开炉子,坐上一锅水,看马蹄表时,长针和短针已经急急地在“12”上会合了。他把剩下的半根葱和少半个莲花白洗了,切了,炒了,正在这时秀兰回来了……
秀兰站在阳台门口喊话,德仁把拖鞋拿了出去,只见秀兰面容疲惫,早上特意穿的新衣服沾满油渍污水,那双鞋更是污秽不堪。秀兰穿上拖鞋进来,把手用肥皂洗干净了,进去换了衣服,来到厨房:仁仁,我来调汤,下好面条捞进去,吃出盆面吧。
三个学生回来了,一看是出盆面,便眉开眼笑、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德仁早就盛了一大碗给岳父端了过去,自己才坐下慢慢地吃……秀兰默默地吃着,似乎有话要对德仁说,却没有说出口。德仁也没敢发问,他怕触动了秀兰的伤感神经。秀兰吃完饭,把德仁叫到里屋,认真地说:德仁哥,你什么也不用问,不到一点我就要去上班,下午回来的早,晚饭我做。你下午去办户口,办粮本,晚上回来,我再给你细细地说。
果然,德仁下午回来,秀兰已经做好了晚饭。吃了饭,秀兰又去上班,孩子们在灯下学习,德仁免不了辅导一下作业难题。一个多钟头,秀兰回来了,似乎不像上午那么疲惫,洗漱一毕,上床安歇。秀兰枕着德仁的胳膊,享受着从窗户吹进来的晚风的凉爽,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仁仁哥,你闻闻我身上有啥气味?
德仁吻吻秀兰,再用鼻子像耕地似地在她的脸上身上拱着,秀兰喊起来:仁仁,我让你闻,谁让你用鼻子拱,拱得人痒痒的,嘻嘻……
德仁说:兰兰,我闻出来了,你身上是食堂的气味。
秀兰说:废话,在食堂干活,哪能没有食堂的气味?你再说得具体一些,看看我究竟在干啥活儿?
德仁说:你在饭后才去上班,可能是打扫卫生吧。
秀兰说:不,有人打扫卫生。
德仁说:看你身上沾有油污,你可能在处理泔水吧?
秀兰笑了:嘿嘿,仁仁你个滑头,泔水咋处理呢?你给我出个主意。
德仁稍稍停顿一下,慢慢地说:倒,倒在……猪食槽里嘛。
秀兰突然用拳头捶打着德仁的胸膛,声泪俱下的:好你个仁仁,原来你知道我在喂猪啊!
德仁抚摩着秀兰的身体:哭吧,委屈你了,怪我没有本事,挣不来钱,让你干这脏活、苦活、累活……
德仁说着,眼泪便泉水般涌了出来,两口儿紧紧地搂抱着,哭成了泪人儿……许久,许久,德仁找了个手绢,替秀兰擦了擦眼泪,自个也擦了眼泪:兰兰,好妹妹,咱不干了。在农村你养猪,到西安来,你还养猪,咱成养猪专业户了。
秀兰却突然坚定起来:不,这活儿我要干下去,一定要干下去!许嫂不说是啥活儿,就怕我不愿意干,现在既然已经答应下来,就绝对不能反悔,叫人家把我看扁了。仁仁,你在农业社也养过猪,而且养得很好,事到如今,你怎么看不起劳动,看不起劳动人民了?
德仁吻吻秀兰:我不是看不起这份劳动,我是不愿意你再干这样苦的活儿。
秀兰吻吻德仁,反而来安慰他:仁仁哥,别为我担心,这活儿其实不累,只有四头猪,一顿吃四五桶剩菜剩饭,一会儿就喂完了,还有时间干家务活。再说,正因为养猪这活儿苦,没人干,所以比打扫卫生的每月能多挣十几块钱。
德仁听得心酸,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紧紧地拥抱着她了……
第二天,吃了午饭,秀兰出了家门,三个孩子一嘀咕,悄悄地跟了上去。秀兰从食堂后边提着一个铁桶,来到食堂外面的泔水缸旁,从桶里取出一个马勺,一勺一勺地把泔水舀进桶里,等到桶满了,把马勺挂在泔水缸边。秀兰正弯腰要提铁桶时,三个孩子冲了过来,把找来的一根木棍穿进桶系儿,红玉抬前头,逢玉抬后头,怀玉稳住铁桶,秀兰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连忙引着他们来到猪圈旁边。秀兰帮着放好铁桶,用马勺一勺一勺舀出泔水,伸过矮墙倒在里面的猪食槽里,两头猪便狼吞虎咽起来。说是泔水,里面的剩菜剩饭稠骨弄东的,还有大块的白馒头,这猪可够享福的了。
秀兰说:孩子们,快上学去,我一个人可以干。
孩子们哪里听她说话,抬起空桶就跑,舀满一桶泔水,就往猪圈抬去。秀兰不再阻拦他们,只是亲自掌握马勺,不让孩子弄脏了衣服。一会儿,两个猪圈的四头猪都吃饱了,懒洋洋地卧倒在地上了。猪圈外面还放着满满两桶泔水,孩子们早就不见影儿了。
秀兰的眼睛湿润着,唉,孩子长大了,她的一颗心哪就像被许多无形的小手抚摩着,是慰籍?是激动?是伤感?她也说不清了……
下午,下班以后,德仁回到家里,秀兰正在做饭,德仁要去帮忙,秀兰默默无语,却投来抱怨的目光。德仁不知就里,还以为是秀兰干养猪这活儿,太累太苦,所以心情不好,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只好独自进入里屋。一会儿,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回来了,见妈妈板着面孔,爸爸沉默无语,立即鸦雀无声,低头去做作业。吃了晚饭,秀兰实在忍不住了,指着孩子对德仁说:当家的,你问问你的宝贝,午饭后干啥去了?
孩子们低头无语,问得急了,逢玉挺身而出:这还用问吗?我们帮妈妈抬泔水喂猪去了。爸爸,你让妈妈去喂猪,那么大的铁桶,你提着也费劲,妈妈提得动吗?我们帮妈妈抬泔水有什么错吗?
德仁听逢玉说得偏偏有理,惊喜地望着孩子们,还能说什么呢?他瞅瞅秀兰:对不起,本来应该我去帮你的,两桶泔水我挑起来就走了,叫你一个女人就难了。唉,你原本不该养猪的,孩子们抽空帮你也是可以的,女人嘛,唉……
秀兰听德仁说话语无伦次,噗嗤一声笑了:嗨,看你为难的样子,就这食堂里都传开了,讲师张德仁养不起老婆了,打发老婆来喂猪呢。
德仁鼓足了勇气:兰兰,干脆利落,一句话,还养猪不养?
秀兰干脆的:养!
德仁追问着:要不要孩子们帮忙?
秀兰干脆的:要!
孩子们一片笑声: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