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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被千刀万剐过似的心境,纵然有机会去说,却也觉得无从说起。如果口述出来说是委屈,那大概也不能算是委屈了吧,至少看在薛天意眼里便是这么觉得。
她不在乎自己此刻看起来显得有多么荒唐,反正再不堪也不会比冷镜眼里的自己不堪。冷镜总能把她想的比她做的还要更坏些,无论薛天意做到哪个份上,他总还能说的更过分一些,似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为了验证那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生的。
不好说不好受,仿佛唯有用不字才能体现出此刻无奈掺杂着惊恐的复杂情绪,身体里一面在想着据理力争又一面因着自己的过错想到了退却。
冷镜坐着的姿势犹如看戏般惬意,他看着薛天意的眼神里并没有半点夫妻间对视该有的温柔,而是慢慢的寻衅敌意,而当薛天意自己终于认识到他在看的就是她这场戏时,她便再也无法故作镇定了。
“明日就是除夕夜了,臣妾突然到访打扰陛下的雅兴虽然自知有多不妥,但一想到阖宫欢庆的时候,皇上若是不能尽兴只怕也会使得这宫宴毫无用处了不是……”
过了良久,却仍然听不到来自冷镜的半点声音,薛天意还以为他就要这么一直沉默下去当做没她这个人呢。
“是朕听错了么,怎么你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却要平白无故关心起阖宫夜宴来呢?这不是宦官该做的事么?”即知道要见冷镜,便也猜到了他会如何冷待自己,对于薛天意来说,他能开口便就要算是个好事。比起两相无言的尴尬局面,他愿意开口至少说明他现在的情绪还不算太糟。
迎面从宝座上走下来的便是冷镜,他走的笔直毫不避讳薛天意的样子,仿佛她待在那里就是尊泥塑一般。
“怎么,朕都已经将身边的美人撤了,皇后还不速速离开养心殿?朕可不喜欢胡搅蛮缠的女子,年轻时仰仗容貌还可说是可爱,是真性情,可一旦色衰,所见的也就只有那点蛮劲,见不出半点好来。”
“其实陛下眼里什么样的女子又有何差别可言,她们看似长着不同的眼睛嘴巴鼻子,可模子里却是照着那白天香一个个刻出来的。可怜那些为了陛下的恩宠抢的头破血流的人,她们恐怕还不知道陛下也只当她们是玩物而已。至于臣妾……”
薛天意顿了顿,眼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落寞来,“至于臣妾这样不论好还是不好,都不会被陛下另眼相待的人来说,新的旧的,无非就是图个自我安慰,早已经起不了多大用处了。”
这样聪明的薛天意,竟然也会犯了如此大错,简直叫人无法原谅。可一旦什么都不在乎之后呢?原谅与否的界限也都已经不复存在,又谈什么过得去还是过不去呢。她早已打算抛开一切,干脆来个破罐破摔,当着冷镜的面一次把话说清楚。可当她真正站在这养心殿之上,她就觉得无力起来,她要说什么呢?说她这几年被冷镜折磨的如何痛苦么?其实她明白不管什么样的痛苦从她口中说出来,冷镜都会有千百个理由给她重新打压下去,叫她疼得吐血也只能把血咽在喉咙间,不上不下。
而不管她将自己想的有多么美好高贵,当她因为得不到某样东西而几乎崩溃之时,露出的样子却是和寻常人相差无几的。也是同样一副泼妇的样子,用皇后的身份和平常妇孺的身份来表现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他一愣似是没料到薛天意会这么说,几乎犹豫着,闪烁的眼神里充满不安,并没有开口回答薛天意。
“六年前,臣妾忙坏忐忑来到这宫中,本以为会有一方新的开始等待着迎接臣妾的到来?却不料那不过只是陛下的一时兴起,是您亲手编织的一个美梦而已。没错,臣妾是做下了许多错事,也的确不配留在陛下身边做这皇后的位置,可陛下可曾记得是谁当初执意要给臣妾一个后位的许诺,又是谁眼睁睁看着事情越变越坏却不加阻拦。
臣妾如果是大奸大恶之人,那么陛下以为陛下可以逃脱得了这干系么?陛下眼里有谁没谁臣妾看的一清二楚,陛下自己不也是以为因为无知爱情所犯下的罪是最该被原谅的么?那么臣妾又何错之有,这么多年来臣妾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匹配得上陛下的位置,难道再您心里无臣妾容身之地,最后却连臣妾辛苦得到的都不肯归还了么?”
他不经意的起身背朝着薛天意,也终于不再看薛天意。
看来他不过是不愿意再听下去罢了,冷镜累了,从一开始在命运漩涡里挣扎到如今蓦然看着身边一切的发生,有时候他都不明白自己今日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薛天意仍然没有打算立即离去,想来那两位无辜的妃嫔已经被处死,这些人来去匆匆,到死时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而自大如薛天意还曾满心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回首来路,她走的不算艰难,一切不过是再重复舍弃与换取的过程罢了,舍得舍得,不是有舍才有得的么?怎么她这一路丢了那么多珍贵之物,到头来获得的却是那么飘渺虚无的东西。
薛天意笑的声声沙哑,但并非因着她心内欢喜。
多么可笑,哪怕痛苦难忍,最后还是为自尊需要强颜欢笑,明明早已将自尊送上门去任他践踏了不是?到底哪里还有什么自尊可言,在冷镜眼里只怕是早就没有的了。
“其实……你又何必如此,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朕不会真的喜欢上你,从朕在你们姐妹二人中选出你的时候你就该知道的,连先你一步与朕熟识的薛天香朕都可以立即抛却,更何况是突然起意带入宫中的你呢?你也该有些自知之明,可惜正如你说的,这六年来朕除了不曾真心待你之外,你要的朕几乎都给了你,连你做错了的,朕都当不曾发生过。你又何苦为难自己,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当,来朕这里做怨妇之举,叫自己脸上无光呢?”
冷镜唏嘘长叹道,骄傲漆黑的双眸间射出的目光像是要将薛天意的这张美丽皮囊扒开似的,犀利而凌然,而他说的话更是如尖锐的刀子一般,狠狠刺痛着薛天意的心脏。
这是一种叫人极其难看的感觉,也只有几次曾出现在薛天意的童年生活里,在她背不出诗词时面对薛夫人失望的眼神时才会有的感觉。至少在对待冷镜的事上,薛天意可以说是问心无愧的,不说她做到了皇后应该做的,起码她做的事从没有危害过冷镜本身。难道感情上的亏欠都不够彼此来细说,竟要在如今转换到谈论彼此道德好坏的方面来了么?
看冷镜的样子竟然像是在埋怨薛天意,埋怨她不该因为一时的愤怒而破坏了维持表面美好模样的后宫生活。可一件事如果从不曾美好过,那么伪装的再好不也还是会有被打回原形的那一日么?
薛天意奋力扯了扯自己的鲜艳至极的裙角,仿佛只要她将这一角用力拉起来,就能有足够的勇气逃离这宫殿。可她的力气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消耗殆尽,皇后?她冷笑了下,不是对冷镜而是对她自己,对这六年来执着追求的信仰发笑。
一瘸一拐毫无半分美感的姿势,是薛天意用来离开养心殿时留下的最后背影,临走时她依稀听到冷镜淡淡在身后说,“明日的除夕宴,你可以来……”
那样肆无忌惮伤人之后,却还妄图用零星甜头来收买人心的做法,简直叫人难以忍受。可哪怕冷镜是个刽子手,手里拿着正要砍下自己头颅的砍刀,只要他在最后哪怕从眼里稍稍流露出一点后悔,薛天意就会感激涕零,觉得这一生都是值得的。
许久之后,空荡荡的大殿里有人走了进来。
周艮躬身惶恐的请罪道,“皇上赎罪,奴才原本试图说服皇后娘娘,可惜她似乎对皇上的一言一行十分清楚似的,半点也不被奴才的言语给迷惑,实乃奴才办事不利,为能为皇上分忧解难,还望陛下赐罪!”
冷镜始终没有抬头看一眼周艮,更没有让他起身。
“何必自责,她再不济也是我大周皇帝的唯一皇后,除了不敢与朕抗衡之外,其他人那不还是一样要看她的脸色行事,你能做到两边都不得罪的份上,已经很不错,倒是为难你了,还好的净叫你来处理朕的后宫琐事……”
周艮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没想到冷镜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更奇怪平日里疑心很重的他居然就这么放过了自己,到底冷镜是不在薛天意的,在意就会感同身受,不会做到这么绝情的地步。
“你且退下去吧,对了,将养心殿内外的宫人统统换掉,朕不想再见到新旧掺杂的脸孔!”冷镜若有所思过后,坚决对周艮说道,周艮睁大了眼睛又揉了片刻,紧跟着斩钉截铁的点头,在看到冷镜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点笑容,他才敢稍稍喘口气。
从养心殿退出身来时,周艮已是吓得满头大汗。宫里的天色说变就变,哪怕是他这样的老人也拿捏不准。只是看冷镜着急着要换掉这帮伺候在养心殿的奴才,是否说明他已经开始疑心皇后在私下里偷偷养了自己的人马,用来监视皇上了呢?周艮面色依然沉稳,别的说不准,可有一样他倒你能摸出些端倪来,恐怕这个新年,不管是宫中宫外都不会过的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