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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只不过是个附着物而已,像是面颊上偶然生出的红斑,像是心血来潮种下的春草绿叶,哪怕忽然撤去或是被取代了也是无妨的。它不似五官、躯体,乃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被强行剥离掉是会疼的。
然而,此刻的陆七夕却渐渐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吞入腹中,最后她几乎都忘了她原本是什么模样。
晨光初现的京城中,街道两边都是新生儿似的新鲜气味,陆七夕离了陆府身边连流粟都不曾带上。
踩着光里的碎絮沿着本该熟悉不已的路,却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的如此忐忑。仿佛脚下的是荆棘密布的荒野,而非她归家的路。
前往西南处行去,回忆中早就斑驳了的墙壁却还好好留在原处,新的叫人舍不得用手去触碰。杨柳岸如今还是会有干瘪的柳叶跑落在肩头,她上一次离开家门时是冬日,这一回来却已经到了万物渐灭的秋日。
再往前走,便是两排整整齐齐的杨树,道路两边行走的路人少的可怜,应该是到了薛家附近的缘故,再无人敢肆意扬声或是议论纷纷,陆家的宅子自然不能与薛家相比的。虽然陆家已是做足了门面上的功夫,奈何官家天生多了一份威严在那里,加上门口守着的侍卫,看上去更是叫人生出了怯意。
一别这么久,陆七夕从未想到过要回来此处,哪怕陆家到薛家只需要步行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抵达,她却是硬撑到今日才敢任性前来。
不为别的……只是想要看看,看看她的家人过的是否还好,说到底换了面容也罢换了身份也好,心底总还是记挂着他们的,对不起她的是姐姐,与家中的人没有什么干系。
爹爹薛太傅虽然严厉,但好歹是留着同样血脉的亲人,对她和姐姐并没有什么不同,而那位喜欢吃斋念佛近乎到了痴迷地步的薛夫人……她最疼的固然是姐姐薛天意的,可也不似别的后娘会为难孩子。她只是不肯搭理陆七夕,像是记不得家中还有这个人存在似的,不对她坏却也不对她好,就这么漠视她漠视了十年的光景。
然而,这个陆七夕本不愿称之为家的地方,是她上一个身份死前待的最久的地方,也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一旦有了这种置入潜意识的念头后,无论是薛太傅的迂腐不堪,还是薛夫人的假仁假义,竟然都能成为引诱她前来的缘故。
不敢轻易露面,陆七夕只得用面纱遮脸偷偷摸摸躲在墙角偷看,姐姐薛天意贵为皇后自然不会轻易回到娘家来,她也可以省去这一层烦恼。
躲着看了一会儿,目及范围内少有人出入的。大多都是府上负责采办食物杂物的下人,人最多时也不超过五个,帮着匆忙运了清晨的新鲜蔬菜进去。此后就不再见到有什么人出现了。
门口的侍卫都有在明目张胆站着养神的,薛太傅才从太傅之位退下来之后威望便大不如前了,要不是还有个做皇后的大女儿在,只怕连这些侍卫都不会留守在此处。
皇帝不允许外戚干政,其实并非是他多在意手上的权利,而是他身后的太后不肯如此,所以薛天意当上皇后以后,薛太傅就已经辞官赋闲在家了,诺大的一个薛府就此变成了一个空壳子。靠着他自身的本事还想有什么作为已是太难,唯一的希望就全部寄托在两个女儿身上,这就像枯干的叶子掉下来,是为了滋润泥土开出新的花蕊一般,可惜的是陆七夕并没有成为为薛府锦上添花的那一个。
薛天香死了已经有两月,加起来的日子算是已经过了头七,所以府上并没有挂着白布。陆七夕正看的出神,忽然一辆缓行的马车稳稳停在了薛府外头。
那马车的颜色是暗红似血的颜色,宫中人对颜色有着一种接近于诡异的执着,渗到骨血里的明黄、扎眼非常的素白、稠似墨的深蓝……仿佛那颜色不深刻,就无法赢得皇帝的注意,更无法彰显自己的身份。
而这一辆乃是皇后宫中的人派来的,却并不是薛天意本人出宫来了。她是个素来喜欢大场面的人,不论是祭天、游行,还是出游,下江南,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她绝对有本事叫你立刻就注意到她。
她地耀眼并非是因为身份或是面貌,而是因为她笃信自己身来就是要被众人仰望的,而这众人里自然是包括了陆七夕的。
“给薛夫人请安,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侍奉的掌事女官—碧水。今日特奉皇后之命,出宫给薛夫人送些东西来了。”
果然是薛天意身边的人,出宫本该是要小心谨慎的事,恨不得拿着布将人脸都给蒙住来避免危险,那女官却是扬声道出了自己的身份,这也使得不论是薛夫人还是其他人,都不敢随意因为皇后未来而轻瞧了眼前这位碧水姑娘。
“今日真是有幸得很,刚巧端宁公主也来看我……天意是个有心的好孩子,知道为娘的心里不好受总送些东西给我,唉……可怜走了的那个,倘若看见她姊姊是个和善的好孩子,想必也不会做那么多伤人的傻事了……”
走的那个……大概就是说陆七夕吧,她不由得心里一酸,只因没想到薛夫人还会为自己的死流下几滴泪的。
碧水眼尖的环顾四下,而后靠近了薛夫人些,却听她说道:“夫人大意了,此人是断断不能再提了,她的命固然是命,可我们娘娘的未出世的孩子那也是条命啊。若是能安然出世的话,应该是个多好看的孩子……况且因此事之后,皇上不是下过令除了她的户籍,也不许办丧事更不许将尸身返送回薛府的么?可见皇上有多厌恶她,本是件多好的事,薛家一门里可出两位陪伴在皇上身边的人……却因她一人的贪心,害死了自己害死了她的侄儿。皇后娘娘失去孩儿,夜不能寐,一面忧虑一面伤心着,有一次碰巧提到她的名字,致使皇上一连三日都不曾再去过娘娘处……”
有那么短暂的一刻,陆七夕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狠狠剥离了这个身体无处可去。面色苍白成一片,只留下两只大的惊人的空洞眼眸还在无神的张着。
他迎娶姐姐那日,红光霞道,九重缎纱,那么气派的场面是陆七夕生平第一次见到,她没有哭。
死前的那一日,极目四望,发觉自己越想挣扎却越逃不出去时,她也没有哭。
就在此时此刻,她却似被人狠敲到痛处,心里猛起一阵痉挛,快要落下泪来。谁都知道两月前,当朝皇后的亲妹妹因为谋害皇嗣被赐死在了宫中,可她直到这时才能清楚的感觉到,薛天香已死的事实。
碧水递过薛天香的几件遗物说是皇后特意从禁宫中找到的,只为给薛夫人拿来留个念想,然而薛夫人在听了刚才那些话后,再没有什么勇气伸手去接了,只低声叫身边的下人拿下去扔了,并没有多看哪怕一眼。
确是如此,生时不在意的人,死后有什么理由让人祭奠的?
十多年前的时候,她们姐妹两个都还那样小,小到彼此的手掌要互相抓紧时还需费力用些力气才可做得到。薛天意大她两岁,虽然仅仅比她早来这世上几年,她会的人情世故显然就不是陆七夕可以比拟的。
但那时,两个少女在一起从未送开过箍紧彼此的双手,仿佛除了彼此外就再没有什么是可以依靠的了。
十八岁的薛天意当年已经担负起薛家满门的荣耀,于是她能依靠的东西从身边的妹妹变成了王座上的帝君。
不断有人为她的后位铺路,也不断有人为她牺牲着,那一路上猩红的血洒的到处都是,她甚至不肯再回望一眼
渐渐被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利迷了眼,伸手将颤抖的缩在角落的妹妹薛天香抓了出来。
“姐姐的,都是你的。你听话些听旨入宫,我们就都能为爹爹尽一份力了。”
忘不了薛天意美目中的贪婪,似是火焰穿透过一样深刻,凡是她经过的地方,只会留下焦黄的土地,连原本没有奢望的人都要被她吃的一干二净才肯丢弃。
那本该是妹妹的福份,她却没有只言片语的夺手抢过来,最后却像上她赐予她什么恩赐一般,高高在上的仅分食一些残留的给她,却还妄图逼初她地感激来。
陆七夕的心隔着厚厚的面纱一寸寸冷了下来,家?已经不算是她的家了,亲人也当没有她这个人,身份亦不会再被提起……
一时的懦弱退让换来的却是被人彻底遗忘,原来做个善人竟要付出如此多的代价。她什么都没有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被人说出来。
全世界都说,薛天香已死!可她分明就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他们诋毁她诬蔑她遗忘她。所有人都知道薛天香死了,她身为薛天香就自己的尸骨都不曾见到。
极力的想要证明什么,譬如说她的清白,她那未来得及说明就已经谢了的爱情,可她至此时才彻彻底底明白过来……薛天香真的已经死了。
就算是她都不能证明什么,多么悲哀的是,她以为灵魂留下来换了躯壳,她就还是她自己的。亲眼目睹到以后,她才舍得与那全世界的人同流合污,只因要证明一个死人没死,那便是与现实为悖的。
多么的荒谬,她在离家不会咫尺的距离看着,脚步却再也踏不进那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