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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还是老样子,三个小孩子各自为政,苏子是肯定不会和另外两个人搭界的,曲艳城谁也不帮,车慎微和他窝在一块儿,呆呆地裹着被子。
“三位小朋友,你们这样不行啊。”余棠忍不住点名批评了,“都是男人,有什么事情就说说清楚。咱们现在八成是回不去了,要在这个没有WIFI的地方过一辈子,该和解的和解,该道歉的道歉。”
苏子哼了一声,扭开头去。余棠忍不住伸手把他的下巴再扭回来,“特别是你,苏子小朋友,哥哥告诉你,你要是读我以前那个警校,早被人一拥而上一顿胖揍了。我说你一个祖国六七点的小太阳,跟着那群社会不安定因素瞎搞搞什么啊?你正是形成人生观的时候,幸好遇到了哥哥我,这样吧,反正没事干,我和你说分析一下去年三中全会的主旨精神……曲艳城小朋友就不用听了,你的课我单独讲,你这孩子已经被资本主义糖衣炮弹给打坏了。”
苏子说你烦不烦?!
余棠说我烦什么啊,我看到你就想到我哥,也是的,我每天吃饭时候把他家电视频道调成新闻联播让他感受点正能量,听听时政,跟上时代,免得四十岁都不到就过得和个离休老干部似的。还有啊……
“安静。”曲艳城忽然说。
“我正教育小朋友呢……”
“嘘,有人来了。”
车慎微也这样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所有人里面只有他们是睡下去的,所以能听见地板上传来的响动。
“这里有人来不是很正常的吗?”
“不,思绪里有杀意……”曲艳城轻声说,同时爬了起来,“我们最好……”
话还没说完,隔壁就突然传来了打斗声和惨叫声。接着,纸门被拉开了,他们听见昆长欢喊道,“你是谁?!”
“怎么了?”
其他的人也被惊动了,纷纷出门来看。昆长欢的房门打开了,他站在门口,衣襟上被什么东西割破了一大块,地上还落着把短刀。
“有人想杀我。”他见昆罗衫也披着外衣赶来了,就和师兄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个穿着布衣的人,带着刀……”
“是强盗吧。”有人说,“最近附近确实不太平。”
昆罗衫点点头。“阿清,你去叫坊外的武侯,告诉他这件事。师弟没有受伤吧?”
“没有,就是外套被割破了。”
“诸位散了吧。”见昆长欢没事,人们也就很快散了,昆罗衫皱着眉头,拿起了那把短刀。就是做工很粗糙的、削木头用的凿刀,到哪都能买到。
见余棠几个也出来了,昆长欢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有惊无险!”
“那个人穿什么颜色的布衣?”昆罗衫问。
“要不是褐色的,要不是灰色的……”
“不是白色的?”
“当然不是。师兄怎么了?”
“……无事,或许是我多心了。”他把刀放了回去,神色间有些忧思,“早点休息吧,明日还有一场射猎。”
这一夜的风波,看似也就到此为止了。后来武侯过来,查看了现场和刀刃,认为应该是见财起意的盗贼作为,既然人无事,也就没有多加留心。临睡前,他们听见曲艳城说,“在事发前,昆罗衫见到过一个白衣人出现在自己的住所附近。”
“白衣人?”
“不清楚……算了,睡了。”
他们想也是想不通的,就各自就寝了。第二日一早,长安鼓响,整座城市都随着鼓声苏醒。几个人还没调整好时差,就被昆长欢叫了起来。
射猎的地点在乐游原旁,过去是要骑马的。一听见要骑马,几个小孩子先是兴奋不已,纷纷赶着去了;真的骑到马上走了将近有三刻钟了,三个人就全都想下来了,觉得颠得整个人都麻了。
这次出资组织围猎的人是京城一位富家文豪,喜好结交各方人士。光是在围场外,就能见到许多豹奴带着驯养的猞猁在外等候。昆门的两位师兄弟是轻装从简,只是带了弓箭。他们总觉得这种场合估计就是各种寒暄客套,没想到猎场主人也是个爽快人,敬了几杯酒,就朝林中射了一箭,抢先出去了。
他们几个原来是出来看打猎的,毕竟以前都没看过。不过光是骑马这一项就让人有点崩溃了,三个小孩先下来步行,余棠还能坚持一下。至于打猎,昆门那两位是问过他们要不要弓箭,被他婉言谢绝了。
开玩笑,给这三个小孩这种杀伤性武器,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昆门师兄弟也不像是真的为了打多少猎物来的,昆长欢偶尔看到野兔或者小兽会放一箭玩玩,昆掌门就没有动过弓,只是看他玩。有时候还能遇到其他打猎的队伍,大家打个招呼,就擦肩而过了。
“听说这一次客人没来齐啊。”昆长欢拔下了扎进树干的箭,说起了刚才的听闻,“猎场主人请了不少道界名宿,好像还有个没到场的。”
“是吗。”
“不知是谁……师兄,你还没放过箭。”他指指前面草丛里有只野兔窜过石上,“试试看。”
昆罗衫依他所说,将弓箭取下,拉弓上弦,瞄准了那个草丛。他神色冷静淡漠,拉弓时有种利落干脆的气质。不过这一箭放的晚了,野兔窜开,箭从石上飞过,射入了层层树影之后。大家正觉得可惜,就听见从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所有人怔了怔,心里有点不安。
昆长欢反应快,已经骑了马冲出去了,“谁在那?没事吧?”
他拨开了树枝,就见到两名女子跌坐在地上,看打扮显然是主仆二人。侍女扶着女主人,都神色惶惶。
一顶女用的冪篱落在地上,上面插了一支箭;那女主人面目年轻娇艳,只是发髻散了,乌鸦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衬得皮肤雪白。她没有施粉黛胭脂或是眉妆,唯独在唇上和眼角点了一抹艳红,妆容十分别致出众。
昆罗衫随后也到了,面色难免慌张,担心自己射伤了人。不过见到两人只是受惊,也松了一口气,连忙下马赔礼。
“贫道昆罗衫,惊吓到娘子了。”
“你是什么东西,敢冒犯我家主人?”
侍女站了起来,目光瞪着他手中弓箭。大约被瞪得心惊,他马上将东西都收了起来。女子青衣红裙,打扮得体,也不知为何到这郊外猎场来。
“敢问娘子……”
“既是道友,不必如此。”她也心神稍定,缓缓站了起来。侍女替她整理披散的长发,重新挽好发髻,“昆门掌门昆罗衫?”
“正是。不知女道友何方贵修?”
“茅山,唐红妆。”
她望向昆罗衫,神色间带着几分孤傲,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但也没再计较。
主仆二人正是应了邀约来参加这场围猎的,不过走岔了路,从另一头穿过来了。侍女捡起了已经损坏的冪篱,准备带着走。唐红妆说,你捡它做什么。
“主人用了它好久了。”
“再久也会坏的。坏了就坏了,扔了罢。”
这人就是后世说的红仙阿姑。和他们想象中不太一样,就是个性情内敛的女子,很多传说都爱把唐红妆描述成和昆罗衫完全相反的人,一冷一热,但事实上,余棠看着这两个人,完全想象不出两个这种性格的人要怎么样苦恋成一段道家绝话。
出了这种事,毕竟是昆罗衫理亏,这场围猎也不能再进行下去了,便带上唐家主仆二人,大家一起离开了猎场。
唐红妆话很少,一路上,除了和昆掌门偶尔客套性地说两句,便没有再开过口。她现在暂住在友人的观中,下个月启程回茅山。
就在城门口,他们又见到了天雪教的那些人。唐红妆问,“来京城住了几日,时常能见到这些人,是什么新的教派吗?”
“天雪教是民间新教,突然之间新兴起来了,教众大多都是平民百姓。”昆罗衫说,“我们暂住延康坊,坊外也时常能见到。”
不过,今日城门附近的教众明显多了,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一片雪色长袍。他们骑马经过时,见到人群中间簇拥着一个人,看不清面目,唯独他是一身黑衣。换做以往,守城的官兵必定会将人驱散,但是今日却像没见到似的,任凭他们围在城门口。
“唔……”曲艳城突然呜咽一声,捂住了额头。
余棠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没事,有些太吵了。
——这里人多,教众的思绪就涌入他的脑中,声音极大。可是有一点可以往不同,这一次涌入他脑中的思绪,是完全整齐统一的,没有杂念。
每个天雪教的教徒都在想同一句话,汇聚成了洪水般的巨大冲击,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话是反复响起的,曲艳城听了一会,才大致确定了它的内容。
“万里雪封,中眠圣子。扫此劫世千万雪,待我圣子天降临。”
就在他们即将要离开人群时,他突然感受到一阵针刺般的刺痛划过脑中,提醒他已经到了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