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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艳城摇头,说不必了。对方既然知道中立条约,那就说明没有干涉进来的意愿,救他们可能只是出于顺手。但这个人的话里也透露出一些线索——当鞭炮声把儿科病房所有人吵醒后,梦魇就消散了,说明梦魇肯定来源于这里某个人的梦境。所有的事情也就说得通了,在最近夜里固定的时间会发生怪事,说明这个人是最近才到病房的,很可能是新病人之类的。
那样其实也用不着担心,只要这个人出院了,离开了七院这个混乱的环境,梦魇也就会消失。曲艳城揉着头,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就在这时,病房里响起了一个孩子尖利的哭声,不停地喊着,怪物来找她了。
“……看来没完。”曲艳城说,“水鬼可是阴魂不散的玩意儿。”
“我们回昆门道观吧。要让仲裁人知道这件事情,看他做什么决定。”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他挥挥手,“作业还没做。”
“啊!我也没做!”车慎微吓得浑身一抖。不过曲艳城说让他抄自己的就行了,这人也就放心地去昆门道观了。
明月湖路离七院有一段距离,他换了两部公交车才到。道观里屋子的灯都亮着,丘荻在准备论文,昆麒麟正在和人打电话。看到车慎微来了,他连忙和电话里的人说,“本人来了,你们说说话呗?”
接着就把电话递给了车慎微。他凑近话筒,听见电话里传来了爸爸的声音。
“微微啊,在上海怎么样啊?”父亲熟悉的声音很久都没听见了,让他心里一暖,“昆仲裁说你很好,不过大家担心你呢。你师叔听说你要去上海,就提前过去了,怎么样,找到你师叔没有?”
“啊?”
“哦,之前没和你说,事太多忘了。应该说是你师叔联系你没有?没有的话,我把他手机给你?”
“好啊。是哪个师叔?”他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因为前段时间家里还在忙爷爷的丧事,许多小事情都一团乱。父亲有很多师兄弟,天角院的弟子之间相比其他门派而言比较疏远,彼此不是很熟悉,所以并不是每个师叔他都认识。父亲转头去找电话号码了,让他用手机记一下。
“记好啊,一三七……”他报了一串号码,车慎微就打进了手机里。因为习惯直接拨个电话过去,所以他顺手按了通话键。但是手机屏幕上,这个号码跳成了另一个已知联系人的名字。
——曲艳城。
他愣了愣,第一反应是爸爸报错了号码。不过电话那头,父亲问,“怎么样?存好了没?你师叔和你差不多年纪,但不可以对人家没礼貌,知道吗?”
“爸……”他声音都在发抖——而且这个时候,曲艳城已经接起了电话,“师叔他……叫什么名字?”
“叫曲艳城。”
手机差点摔了下去——车慎微说,“搞什么?他是我师叔?!”
说的声音太大,昆麒麟和丘荻都很困惑地转过头来。
“不……这……他不像个道士啊?”
“因为小时候他在佛寺里待过几年的啦。人家是你小师叔,是你长辈哦。”
“好啦……我知道了。”
他在这种半崩溃的状态下和父亲絮絮叨叨说了一会话,直到昆麒麟咳了一声,指了指墙上挂钟,“小车,我们要睡了……”
“不好意思!”他连忙挂上电话,“是这样,这两天在七院,我们遇到了一些事情。”
他将水鬼梦魇的事情和两人说了,丘荻已经戴上耳塞专注于论文,大概今晚要熬夜,昆麒麟正给他煮红茶提神。等听完他说的,昆麒麟思索了一会,伸手拿掉了丘荻的耳塞。
“要不同去看看?”
“看什么啊,他们连死掉的那个小孩都没好好查过。”
“哎?这个……因为已经死了……”
昆麒麟苦笑,把有点乱了的头发重新梳好,“唉,还是我陪你们去看看吧。明天……”
“你干脆今晚就陪他去吧。”旁边的丘荻忽然这样说。
车慎微说,可是,曲艳城回学校了啊。
两个大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昆麒麟了然,说,对,事不宜迟,就今晚去。
少年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着急。昆麒麟换好了衣服,带上麒麟,拉着他走了。屋里,丘荻一个人在灯下写论文,让昆掌门记得带夜宵回来。
夜风里,两个人匆匆而行。车门打开后,昆麒麟发动了车子,打热空调。车慎微问,“昆仲裁……”
“别这么见外,叫昆掌门就行了。”他笑了笑,“叫昆哥也行啊。”
天角院还是相对而言比较传统的老派门了,车慎微无论如何都不敢那么叫,还是恭恭敬敬地叫昆掌门。
“丘医生……是不是不喜欢曲艳城啊?”
“怎么会。”昆麒麟心里一动,没想到这个孩子会那么敏锐,“你不熟悉他,丘荻就那样。”
这句话,车慎微完全是凭着直觉问出来的。他没什么城府心计,想什么说什么;就是昆麒麟觉得为难了,因为他们是刻意避开曲艳城的,他还好,就是担心丘荻会下重手走极端。
车开了出去。当离开明月湖的时候,冷清的马路上有一个人,目送这辆车远去,然后走向了昆门道观。
————
死去的孩子叫做王祥呈,是个留守儿童。在网上搜索这个名字能搜到一条新闻,一个村中的三个孩子寒假留在了上海过年,父母都回老家了,将他们托在一所类似于托管学校的地方。这个学校就在苏州河旁,孩子白天无聊,结伴去河边玩耍,结果一个人落水,两个人去救,最后都溺水了。两个当场身亡,剩下的王祥呈最后被送到了七院,脑死亡后家属同意拔管。
“学校不知道还在不在,先过去看看吧。”昆麒麟看看手表,晚上九点半,“不能
把视线局限在七院。”
车慎微点头,又问,为什么学校会不在?
“这种学校啊……你到了就知道了。”他叹了一口气,将车拐过弯,停在桥下。网上有很多人都在声讨学校管理不周,也搜索出了学校地址。他们步行过去,附近很安静,虽然都是民居,可是很少见到人在外面。
——当找到这个地址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昆麒麟担心学校不在了。因为眼前的建筑物根本不能算是学校——就是三间工地平房似的地方,蓝色瓦楞墙,上面全都是灰尘污垢,贴满了小广告。
说是学校,还不如说是收容所。旁边有个小卫生站,没有值班医生,显得特别冷清。
他们打开门。这个“学校”果然已经人走茶凉。公房里,几张破损的行军床横着,耷拉着破烂的棉被。地上全都是垃圾,玻璃窗也被人打碎了。
“就是这啊……”昆麒麟打起手电,四处转转,“你看,不在了。这里就像是这个城市的阴暗角落,全都是溃烂。”
车慎微小心翼翼不去碰到这个屋子里的东西。他难以想象小孩是怎么在这种地方过冬的,没有供暖设备,也可能被搬走了。
昆麒麟蹲在地上,很快从满地垃圾中抽出了一张广告纸。很劣质廉价的印刷,颜色艳俗,上面印着一行大字,“爱春阳光托管学校”。
下面写着地址,联系方式,费用等。联系人是“徐先生”,拨了手机过去,但是没能打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估计对方是换手机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他们离开了室内,来到室外。河岸边的水泥地上有画着白圈,圈里有烧纸钱的痕迹,估计是别人来凭吊过这三个孩子。白圈旁放着几个花圈,都是很便宜的那种花,昆麒麟看过那几个花圈,再看看时间,说,再等等吧。
“等什么?”
“等送花圈的人来。”他说。
车慎微不明所以,只能和他一起站在那。大概怕小孩子等着无聊,他还特意去边上买了点饮料。两人喝着饮料,听河对过民居里有人拉二胡,拉的是《赛马》,不太好听。就在这首曲子第二遍响起时,河岸边走来了两个人,手上正拿着一个新鲜的白花圈。他们见到有人站在那不禁怔了怔,但没说什么,就安安静静过来跪在圈旁,从包中拿出了纸钱,将花圈放在了那些旧花圈边上。
“第六天了?”这两人像夫妇俩,跪下了就哭。昆麒麟问其中那个女的,“孩子有给你们托梦吗?”
没想到有人会这样问,两人都抬起头,“你是……?”
“看到新闻来的。”他说,“挺可惜的,三个孩子。”
两个人含泪点头。他们应该只有三十岁上下,可是都显老。昆麒麟说,孩子总该来托个梦。
“怎么会没人看到呢……”女人哭得伏下了声,声音哽咽,“大白天的……三个孩子呢!怎么会……”
对啊。怎么会没人看到?
车慎微望向对面民居——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人呼救,应该会被人注意到才对。
“你们怎么找到这个学校的啊?”昆麒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百块钱交给那个父亲当做抚慰费。男人拿过了钱,说,是老乡介绍的,这学校也是个老乡开的,人叫徐勇富,可现在人也找不到了。
“老乡?是哪的?”他在这对夫妇身边蹲下,“我有个朋友是搞法律工作的,对这件事情很看不过去。说不定他能帮你们当个官司,要到赔偿。”
夫妇俩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接着说了一个地名。应该是盐城的城乡,不算太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