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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寂静到喧哗,再到寂静,风波乍起,只是因为太过惊愕而说不出话。
“他不是仲裁人。”乐阳穿过了人群,立在了余椒的面前,“所以由仲裁人发起的这场大道场本身就是无效的,昆麒麟会拒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死一样的寂静里,没有一个人还说得出话。在大道场前的这场突变毫无预兆,就连我都没有料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乐阳一句话就直接否定了余三少的仲裁之位,跳过了所有的争辩理论。
“……哈。”
面目全非的病房楼里,许久,只有余三少一声冷笑回荡。
“——是你啊。”
“是我。”他微微颔首,转向了众人,“晚辈与在场许多前辈只是初次见面。我是杭州阳明道观乐阳,昆门前任掌门昆慎之是晚辈堂叔,所以容貌有些相似,让大家受惊了。”
一张漂亮的脸不能决定大局,可是一张和故人同样的容颜,造成的影响却大得难以想象。
“乐道长,”有人想要问个详细,“什么叫做……”
“轮到你说话了吗。”
他还没问完就听见一声巨响,手杖砸在了他脚边的水泥厅上,发出很响的一声。那人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差点绊在石头上,啐了一口。余椒抱着手,冲乐阳扬了扬头。
“别弄得好像我很喜欢坐在这个位子上似的。”他笑道,“可这是你叔叔留给我的——该是我的,就是我的。”
乐阳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是穿越了一片扭曲的光阴,尚是年轻的昆慎之面对着不再年少的余椒,那样游刃有余。一者已经死了,一者不再年少。
“叔叔应该是余先生唯一的朋友了。我这个做晚辈的也不敢信口开河——叔叔他……”像是在犹豫什么,乐阳微微低下了头,话说得断续,“叔叔他,什么都没有留给你。”
凝滞的气氛里,所有人都见到,余三少的神色变了。
“乐道长说的是什么话?”旁边一个年轻人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当年昆慎之前辈失踪,留给昆掌门一个宝函,数名元老见证开启的。内里白纸黑字,说明了由三少继承仲裁。”
“是吗?”乐阳望向他,笑得很温和,化去了扑面而来的所有锋芒,“是一个鎏金镶紫牙乌的八角宝函吗?——车前辈,晚辈说的可有差错?”
似乎车老是当年见证宝函开启的元老之一,点头同意。
“里面有一张纸,普通记账纸,叔叔的笔迹。‘由余椒继承仲裁人之位’,一共十个字。三少可能记不得宝函模样,但是这份手书应该记得。我说的有没有错?”
“我还以为是什么……这种把戏,玩不腻吗?”余椒又逼近一步,直接揪住了乐阳衣襟,“十五年了——这十五年,拿这个宝函手书做文章的人能绕琉璃厂三圈。乐阳,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也会去排个队。”
到此之前都是文斗,他这样一揪就形同动手,气氛更加紧张。兆哥儿在边上看似没什么,实际也一直在注意。
可乐阳只是叹了一声,没有让他放开。
“可惜,我说的是真的。”他说,“那个盒子,那份手书,确实不是叔叔给你的。”
“说点儿新鲜的呀。”三少唇上又有了些笑意,看着渗人,“说来说去,只会说,盒子手书是假的,我都不好意思听下去了。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说,昆慎之是我害死的,昆春君是我害死的,我是个连亲哥哥都能杀的人,杀两个非亲非故的人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你说,我听。”
乐阳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那……晚辈说了。”
他的声音并不响,却很清晰,回荡在这座空空荡荡的火焚之楼内。当听见他说的话时,这里的三十多个人发生了可笑的变化;有人冲上去想将两人拉开,有人摇头叹气走到了角落静思,有人围住了昆麒麟不停地问……总之场面一片混乱。
就是因为乐阳接下来说的一句话。
他说,因为那天的盒子与手书,就是我做的。
——我看到余椒松开了手。
他那种冷冷的笑意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崩溃,旋即恢复如初,然后伸手将离他最近的一个道士用力推开。
“——那年你几岁?”他问,“小朋友,你会写字了吗?”
“九岁。没记错的话。”那人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语气很平静,“我有那年自己仿造叔叔笔迹、书写手书时的照片,也有将手书装入宝函中的照片。照片里有十五年前的新华日报,如果三少要看,我也带来了……你看得到吗?如果认不出九岁时候的我,家里也有叔叔九岁时候的照片。但小孩子么,总是长得很像的。然后托父亲借着来昆门议事的缘由,将这个假宝函,与叔叔留下的真正的宝函掉了包。”
顷刻间,四周人声响起,有问他为什么这样做的,有问他要照片的,也有问他真宝函在哪里的……乐阳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昆麒麟,拿出来吧。”他说。
一直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昆麒麟终于应了一声,然后从脚边的背包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应该是金属的,八角形,可已经没有了光泽。
“这就是真正的宝函,真正由慎之叔叔留下来的,里面有昆门法印,开启后法印就会消散,这么多年从未开启过,而内里有叔叔最终指定的、真正的继承人。”
“委屈大家整整十五年,乐阳在此感到愧疚。而今夜开启宝函,也正是因为此次大道场事关重大,并非儿戏。余椒并不是真正的仲裁,而是晚辈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与昆麒麟协商拟定,为的就是保全昆门血脉,不为人所害。”
“当年昆麒麟尚年少,无力自保。道界失去仲裁,纲纪规矩全无,事端频出。而余椒已经有了篡入仲裁之位的意思。我们不敢与其冲撞,只能退而求其次,只保安全,顺着他的意思,让他成为仲裁人,免去一场更大的纷乱。”
“照片会发下给诸位前辈传阅,辩证真伪。”
“我们原不想今夜揭破,因为余椒虽然跋扈,可练成天眼,也有成为仲裁的能力。我们原想,若一切平安,就让他继续成为仲裁,不再多出事端。但十五年来,余椒在位,并不得人心。事到如今,若还有一人支持他继续成为仲裁人,那就请站出来。只要有一人,我便将慎之叔叔的真宝函毁去,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仲裁人,领导这场大道场。”
“可有一人?”
他说完了,便环视众人。余椒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王兆在旁边,不知是扶着他还是抓着他。
没有一个人。
三十多个人,不管是昆门派的还是三少派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乐阳松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我甚至分不清这是装的还是真的——因为一切都太说得通了,昆慎之作为仲裁,本就不该把位子传给余椒这个圈外人,这是道界史上最莫名其妙的一次继位,早已让所有人起疑。如今终于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除了一点——
“你要怎么证明,由你们拿出的这个宝函是真的?”
这个声音很年少陌生,所有人都在找问话人是谁,最后发现竟然是车老的孙子。老人拍拍他的肩,让他不要多话。
可是这个问题也是所有人关注的——不是说乐阳是昆慎之的侄子,昆麒麟是昆慎之的徒弟,他们拿出来的东西就一定是真的。大家已经被一个九岁的孩子耍了十五年,不可能就这样相信他们。
而前面的那个人也早知道有人会这样问,微微一笑。
“昆门宝函有法印加持,能够与麒麟火同存。”他说,“一任掌门只有一次加持法印的机会,道界皆知。当年因为昆麒麟还无法唤出黑麒麟,于是没有经过这道工序验证。只要让麒麟火烧过,真假立现。”
那个孩子又问,“那如果是昆掌门用掉了自己的那一次加持呢?”
“那是不可能的。”昆麒麟说,“我无法加持法印了。”
“为什么?”
“加持法印需要黑白麒麟同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车老叹了一口气,再次把孩子拉了回来,“而如今白麒麟已经不在。”
乐阳将宝函放在碎石上,小麒麟跃了过去,喷出一团黑色麒麟火。而火团消散后,宝函毫发无损。
也就是说,这个宝函才是昆慎之真正留下的。
所有人都在异口同声喊着开启宝函,已经没有人再管旁边的余三少了;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冲到乐阳身边,从对方手上夺下了宝函。
“余椒你要做什么!”旁边立刻就有人想冲上去,却被王兆拦住了。宝函在他手中,就这样被打开了。
“倒要看看——”他抓住了里面的那张纸,然后展开朝向了人群,“不就是你们所期望的昆麒麟三个字吗!”
然而当里面的宣纸被展开后,室内再一次陷入了寂静。而这一次,是死寂。
“都哑巴了?”他问,“不是应该普天同庆吗?”
死寂中,只有王兆上前,从他手中拿过了纸张和宝函,重新装好还给了乐阳。
没有人说话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纸上写的那句话。
——“由乐阳继承仲裁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