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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仁杀了张云,把尸体藏在了沙发里。过了很多年,突然有一天他发现沙发被人带走了,于是急忙截住那人,将沙发买了回来,送回老家。沙发可能已经被他扔了,那么里面的尸体会在哪?他带走了?他又在哪?
“不,我就是弄不懂,他为什么要杀她妹妹?”我们俩正冲下楼去。他好像已经想到了什么。
“那是警察的事情。”他先跑出了电梯门,从口袋里拿出了车钥匙。“他正要把尸体转移。”
“啊?不是埋了吗?”
“埋?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他不敢这样的。他是这么谨慎的人,一定会用最谨慎的方法。我去他家时发现他把车开走了,所以一定是准备转移。”
“那万一他准备开车出城,到荒郊野外埋了他妹呢?”
“丘荻,如果他舍得扔掉这具尸体,他就不会在上面睡十几年。”我们已经进了医院的停车场。“或许他曾想要逃出本市。可当他回来,发现自己能够藏好尸体时,他就开始这样做了。他爱这具尸体,也爱这个人。”
昆麒麟跑向一辆黑色的SUV,拉开车门跳上去。其实到了这一步我完全没必要跟着,可也就脑子一热跟了上去,跳上了副座。
“丘荻,我要你现在想,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藏尸体的,而且藏很多年都不会被人发现,张志仁可以随意出入那里,并且随时可以看到它?”
“他家啊!”
“不可能是他家或者北区的老家,他这样的谨慎,不会将尸体藏在自己家。”
“这个……这个……卧槽,我又没藏过尸体,我怎么知道!”
“你们都是医生,在你们的思维里有一些东西一定是一样的——他随时可能把尸体藏好,然后若无其事回来上班!快,你们学医的不是上学时候就开始看到尸体了吗?”
我刚想反驳,可是他的话里有一个细节让我脑子里灵光一闪——上学时候?对,医学生时期我们就看到过很多尸体,完整的或者零碎的,从来没有人计较过那些尸体从哪来的。
——解剖楼!
“嗯。S医大。解剖楼是单独的一栋教学楼。”我说,“楼里有很多教室,也有不少存放尸体的地方。但是有一个问题啊!学校晚上是有人值班的,保安如果发现监控录像有人的话随时会过去,他怎么敢……”
昆麒麟笑了笑,“今天几号?”
“啊?”我愣了一下,但也很快就说了今天的日期。工作后我对这个日期就不太敏感了,但学生年代,每到了这段时间,大家就会特别兴奋。因为是……
暑假。
如果是暑假,学校里根本没有人。保安们只会守在校门口的岗亭,解剖楼附近是没有保安的。
昆麒麟开车出去。他车速很快,好在这个时候马路上车子不多。“他在等暑假,放假了学校里就没人了,他可以安安心心把尸体藏进解剖楼。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始放假?”
“每年都是六月十九。这个我不会记错,因为以前有个室友就是六一九生日的,刚好挨到暑假。”我说,“就是今天。从早上开始教学活动就停止了,现在应该没人在校区。”
“他会在天黑后过去。时间充裕,如果老天保佑那就应该能遇上。”
他让我绑好安全带,车已经开上了高架。我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九点整。不对,太早了。如果一个人想干坏事,那肯定是挑凌晨一两点。
再一想才觉得不对——
“快开!他可能已经在学校了!”
“啊?”昆麒麟被我这样一吼吓得手一抖,差点转道。“怎么了?”
“如果是我,那么我一定会在天刚黑就来学校。因为哪怕在路上被保安遇到了,我还能说我是来拿个人物品的教师——张志仁他是局部解剖学的讲师,他有讲师的通行证!”
昆麒麟只能再踩油门加速。我知道泡尸体的缸是什么样的,如果让他把尸体扔进去,那就真的是无从找起了。
而半个小时后,当我看到我们学校门口的旗杆时,真的有一种很难以言喻的心情。可昆麒麟没这种感慨,他已经跳下车,向学校里跑去。
结果没跑出多远又折了回来,在我面前跺脚。
“张志仁的车就停在门口,他在里面!我不认路!”
————
当我们冲到解剖楼前的时候才发现一个问题——我们没电子卡。
昆麒麟在路上已经报警了,说是看到有人弃尸。我觉得心里玄乎,要是没抓到人不就是个乌龙嘛。
可都到了这一步,那也没法管那么多了。他捡起一块砖头就冲玻璃砸上去。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后,我们终于能够进入了解剖楼。
那间屋子在一楼走廊尽头,并不远。我们很快跑到那扇绿皮铁门面前——门是开着的。我们一打开大灯,就见到了房间最里面的玻璃缸前站着一个人。
福尔马林味道很重,我早有心理准备,可昆麒麟不一样了,那种浓烈的浸泡液味道让他忍不住呛咳起来,满眼都是辣。
站在玻璃缸前的人显然也有准备,带着一个口罩。但他的眼睛无法幸免,和我们一样被熏得发红。我认出这人就是张志仁,这么多天没见,乍然见到了,却是在这种情形下。
我能想象他的意外——谁也料不到张云的亡魂会对一个道士侦探进行委托。
“小丘?”他问。
张志仁脚旁放着一具蜷缩着的干尸,而他手上抱着的东西也解开了我心里另一个谜题——为什么张云的孩子也失去的踪迹。
——那是一具小小的干尸,蜷缩着。
“咳咳……把它们都放下。”昆麒麟被呛得很厉害,估计他没闻到过那么难闻的味儿。“已经够了。你做了很多错事,有很多机会可以回头,但你没有。”
我其实没听懂他说的这话——还有什么错事?杀了这对母子之外,还有其他的?
“张云的孩子是你的吧?”昆麒麟问。
这句话真的吓到我了,“等等?!他们不是亲兄妹吗?”
“对啊,亲兄妹。”他一直揉眼睛,估计实在被熏得不行,“你和自己妹妹在一起了……总之她怀孕了,而你后悔了。当她抱着孩子来找你的时候,一切都开始失控。”
这演的都是哪跟哪?我彻底跟不上了——在我的想象中,张家兄妹的事情可能是因为什么口角,那种家人间最容易出现的巨大矛盾,比如遗产啊、妹妹找的老公不好啊之类的。可我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形——这太离谱了,他们是亲兄妹,那是乱伦。
我试图去跟上昆麒麟的逻辑。他指张志仁和张云乱伦生下孩子,那就一定有他的依据——这依据是什么?一定还有什么漏过的,是什么?……
是他把张云的尸体藏在沙发里,并且睡在那沙发上那么多年吗?不一定,万一他只是个恋尸癖呢?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告诉我,那个孩子也是他的。
“产科的病史是你偷的吧。”昆麒麟说。“李医生打电话告诉你,有个自称是你妹妹的孕妇入院了,你却一口否定。但那时你就决定去偷病史了。只有你有这个作案动机……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可病史里一定有你担心被外人看到的东西。”
“病史也是张主任你偷的吗?”哪怕到现在,我仍然习惯叫他张主任。
在我的印象里,我们不知道任何关于他的事情,他有没有家人,孩子,有没有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全都不知道。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敬畏他。但是在某些时候,我同情他。
那是一次大年夜的值班,我刚好挨到了。他也在,我们叫了两份又贵又难吃的外卖,过年了,很多店都不开了。张志仁付了钱,说是请我的。
吃饭的时候他一言不发。我想和他说说话,可是不管我问什么,他都避而不谈。接着我的手机响了,是我妈妈打来的。她开始还责怪我为什么不和别人换班让别人来值班,口气像是在骂人,但说着说着就哭了,讲这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不在家陪他们过年。
而我在听这个电话的时候,张志仁一直看着我。
我很难描述出那种眼神——他羡慕我吗?嫉妒我吗?我现在知道了他没有父母,又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及她的孩子。可是当他看到我和母亲通电话的时候,他是那么地难过而艳羡。
——这么多年,他都在想什么?
而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去偷病史。如果孩子是他的,他的确会做这种事。
“因为化验单?”我问。“你担心那些化验单,可能会暴露?比如说家族病,如果一种家族病你和她都有,那么以后就可能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人联想成兄妹。”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是在我们看来,这个男人已经默认了一切。哪怕是一个心理最恶毒的杀人犯,当他被人指控乱伦时,也该会为自己辩白。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靠着那个巨大的玻璃缸,抱着那个小小的干尸,蹲坐了下来,靠在了张云的尸体旁。女人的尸体已经缩成了很小的一团,以一种蜷缩着的姿势倒在地上。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尽管已经被尸体的组织液渗透成了蜡黄。
“……对,我喜欢她。”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了。
“父母死后……我们彻底没有了顾忌。那是最疯狂的时候,我们没有一点点冷静,就决定在一起了。”
他抱着那个孩子,轻轻地笑了。这个孩子既是他的外甥,也是他的儿子。
“可是后来我先冷静下来了……任何感情都有冷却下来的时候,何况是这种,和自己的亲妹妹……”
张志仁看着我。他的脸色很憔悴,苍白,而双眼浮肿。我第一次这样观察他的脸——这个人年轻时应该很秀气,
“当你知道她怀孕时,你后悔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回答你的,但是最后她仍然怀着孩子来找你,住在了你楼下的产科。”昆麒麟说。“后来她把孩子生了下来,过了一段时间就带着它来找你……她一定希望借着这个孩子和你复合,可是你没有答应。”
张志仁听了,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看到他哭了。
“她威胁我,如果不和她复合,她就把这个孩子的事情说出去……我怎么敢!如果别人知道了……”他将自己蜷了起来,好像一个小孩那样伤心地呜呜哭着。“当我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我真的很后悔……我喜欢云……再然后,那个孩子,他哭了……”他抬起头,眼睛因为流泪而变得血红,有几分惨然,“——我用枕头闷死了他。”
他说完,就将那个孩子放在了张云的身上,然后抱起了两具干尸。人体八成都是水分,干尸的重量很轻——我们反应过来时已经太晚了,他抱起了尸体,然后和它们一起跳进了浸尸缸。
“草!”我俩几乎是同时骂出来,连忙冲过去——昆麒麟的动作还慢点,也许在他的知识范畴里并不知道玻璃缸里的这种液体有着毒性。可我是知道的,这种浓度的福尔马林中,不立刻把人救出来就什么都晚了!
他跑到缸前,想伸手又无处落手——缸里漂浮着几具尸体,而张志仁已经沉到下面去了,浑浊淡绿的防腐液中早已看不到他的身影。“怎么办?砸缸?”
“说得轻松,用什么砸?!”我敲了敲那玻璃——这种大型玻璃缸子,它用的玻璃十分之厚,为了防止水压将玻璃冲碎。普通的小砖头根本砸不碎。而且就算砸了,等里面防腐液放完,张志仁也早就完蛋了。我们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实在没办法了!我咬牙下了决定,跑到缸边,用力顶住玻璃壁。“你到另一边,我们把这个缸推翻!”
“啊?”
“它不是直接镶死在地上的,它是个独立的大缸,因为定期要清洗,我看过他们把它运出去过!”我说,“快!我数到三!一、二、三——”
数到三的时候,我们俩都大吼一声,用了吃奶的力气才将那大缸推起了一个角——接下来就简单了,玻璃缸越来越倾斜,终于随着一声巨响,整个巨大的浸尸缸侧翻了下去,玻璃非常壮观地碎了一地——所有的尸体都散在地上,整间尸体存放室、乃至解剖楼的一楼,顿时都被福尔马林浸泡了。
张志仁被几具尸体压在下面,人在抽搐。福尔马林里面的甲醛浓度很大,他可能是酸中毒了。我跑过去想紧急处理一下,就在这时,存放室的绿皮门外冲进来几个人——带头的那个是学校的保安,而后面的几个人穿着警服,都诧异地看着这房间里的惨状。
“到此为止了。”我听见昆麒麟说,他好像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