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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尚书正精神抖擞地坐在书房内,他的对面,同样也坐着一个人。
虽说暮色已是很深,书房内都已掌灯;可是在田尚书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的倦意。
在六部尚书之中,田尚书是做的时间最长的一个;几乎是从百里皇上登基开始,他就执掌了兵部的官印。
其他的五位尚书,虽不能说是走马观花一样地换;但至少还是换的,而且有的换了还不止一个两个的。
可是,自己在兵部一待那么多年,不要说朝中同僚,即便是家人都在担心“功高盖主”的隐患;但是,自己却是一点都不担心。
说自己一点都不担心,倒也不是故作豁达;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自己是懂的,陪伴在皇上身边,是无论如何不能故作豁达的。
可是,自己是真的不担心;原因在于,皇上曾私底下跟自己说过一席话。
那是有一次君臣把酒言欢,也是晚上;许是自己喝得太多了,便趁机借着醉酒,要皇上收回兵权。
当时,自己自然是没有真的醉;因此,便也记得皇上当时说的那句话,也记得当时在场的人和周遭的景。
在场的只有三个人:皇上、自己和卫公公。
周围的景,自然就是在皇上的寝宫中;在那桌上摆了酒、摆了菜。
自己和卫公公陪皇上一起,吃着菜,喝着酒。
然后,喝着喝着,自己就说自个儿是醉了;又喝着喝着,便提出了让皇上收回兵权的话。
皇上当时是这样说的:怎么,做兵部尚书做怕了?担心有朝一日,功高盖主了?
自己当时可是一个哆嗦,但是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自然也就没有缩回去的份;再说有时候,长痛还不如短痛来得爽快。
与其这样一直提心吊胆地过,那还不如来个痛快的。
于是,自己当时便硬着头皮“噗通”一声跪下了,算是承认了:“皇上,臣惶恐!”
皇上听了,当时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在空旷的殿中显得格外得沉闷,沉闷到连卫公公都是忍不住地看了自己一眼。
叹息过后,久久,才是皇上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可是跟你说了,把那些担心都收回肚子里去;该干嘛干嘛去,别整天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咱们的情义不比别人,朕也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既然“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那别人做那流水的兵,你就安安稳稳地给朕做好那“铁打的营盘”。
也好,让朕安心!
有了这句话,田尚书便真的安心做起了他的尚书;这一做又是许多年。
直做得京中有传言,说田尚书是“皇上的第一条忠犬”。
田尚书自己也是听到了这句传言的,也不恼;相反,他觉得,天下人都应该是皇上的忠犬,自己是第一条,那说明自己是大忠臣啊。
当然,也有人对这样的传言是嗤之以鼻的;天下哪有什么最“忠”的时候?这都是欺骗那些老百姓的吧。
要说“忠”,那也有;只是所给的利益还达不到对方的要求的时候;那放眼望去,所有人都是忠的。
可只要是能给出足够吸引人的利益时,到那时再看,还会有几个人是选择死忠的?
所以眼下,对着田尚书,宋丞相是积极拉拢的;他一直认为,田尚书之所以不肯投靠过来,那只是自己给出的诱饵不够大而已。
因是盛夏,书房内自然是放着很多冰块的;人坐在屋里,应是感觉到丝丝凉意,一点也没有炎热的感觉。
可行伍出身的田尚书却觉得还不过瘾,也不顾对面还坐着一个人;早就把外袍外褂全部给扒拉掉了,直接穿着贴身短褂,这才觉得舒坦些了。
此时,他对着对面那人,直接问道:“快说吧,爷是什么意思?”
“爷说,宋府的那个茶会,让你家闺女去参加便是了。”
田尚书猛地一惊,身子一下子坐正了,颇有些吃惊地望着对面那人;右手手腕处戴的那串鬼眼菩提,鬼脸鬼眼虎皮水纹路,因着密度油性高,此时在烛光下似乎温润感更强了。
“那,万一真把小女给聘订了,可该如何是好?”
迟疑了一会儿,田尚书还是开口问道。
这个嫡女,年岁虽小;却是自己在所有子女中最为上心的。
正因着上心,便只想着让她能过一些安稳的日子,不必卷入种种的权力纷争中。
眼下,虽不知皇上自己看上了哪位是继承大统的人,可那茶会却是明摆着为三皇子选妃的;如若,自己的菡儿真的在茶会上被选中的话,那可不就是自己都无力推脱掉这门亲事的吗?
俗话说,关心则乱;当下,便有些焦急。
“爷说了,无论如何,都是会嫁入皇家的;还有,爷特意让我带了个口信,无论如何是不会亏待了她的。”
田尚书听了,呆了一下,终是起身离席,对着对面那人便跪了下去:“谢主隆恩!”
虽然皇上没有来,可来的是皇上身边的卫公公;现在转述了皇上的话,不就是相当于宣读了皇上的口谕么?
再说了,这句话,还透着两层的意味。
第一,是因着自己这么多年的忠心耿耿;到如今,皇上便让自己的女儿进宫。等那嫁的皇子继位时,自己的女儿便也是宫中的娘娘了;给女儿一份荣誉,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第二,知道自己最在意这个嫡女,皇上将自己的幺女捏在手心,也算是一种恩威并济。自己如果没有异心,自然一切都是好的;可万一如果有异动的话,那自己的菡儿就岌岌可危了。
不过历来,雷霆雨露皆是皇恩;皇上如此行事,自己已是十分心满意足了。因而,毫不迟疑地对着卫公公就拜下了。
卫公公端坐在椅子上,坦然受了田尚书的一拜;等田尚书行完大礼,才开口说道:“田兄,免礼。”
看着田尚书复又落座,卫公公才递上了一张纸条;看着田尚书看完,看着他把纸条放在烛火上引燃烧掉,这才一拱手,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
湘云屋内,一曲终了;佟掌柜觉得可称之为余音袅袅,不由地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桌子:“甚好,甚好。”
湘云姑娘抱着琵琶听了,莞尔一笑;心想这位公子也是个趣人。
自从进得屋来,不用说动手动脚;就是言语上,也没有丝毫的侵犯,倒是真心听曲的。
又想到,自己是极少遇到这样的恩客的,当下便对佟掌柜的好感又提升了一些。
“公子谬赞,湘云谢过了。”
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比如是否劝公子喝口茶,或者问公子还想听什么曲子的;屋外,却似乎有着嘈杂的声音传了进来。
仔细一听,似乎是妈妈和一男子的说话声;妈妈是赔着小心,那男子却是很不一般的蛮横。
又似乎,在两人的说话声中,还隐约地提到了自己。
湘云感到有些奇怪,因着妈妈轻易是不会这样做小伏低的;碰到那闹事撒泼的,妈妈也只要使个眼色,自有打手上前去的。
当然,难得也会有那显贵来这倚翠楼;每到那时,妈妈便会腆着脸地讨好,那凑趣的俏皮话真是说得一茬接一茬的,都不知道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不过,这样的机会极少;因倚翠楼毕竟只是中等的青楼,那些达官贵人自有那好的去处,到这儿也就是偶尔图个新鲜罢了。
这是眼下,却是怎么一回事?
佟掌柜也是听到了屋外的动静,似乎不经意地看了郑先生一眼;郑先生也不说话,便快步走到了门口拉开了屋门。
一看,门外站在两人;一人是刚才见过的倚翠楼的老鸨,另一位却是浑身酒气的北门先生。
门外正在低声讨饶的老鸨,被猛然拉开的屋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马上就挥动着香帕,一叠声的说:“哎呦,客官请进屋吧,没事没事,快进屋吧。”
北门先生却是不依,一把拉住老鸨极力想关上的屋门,对着老鸨便扯直了嗓门:“你看,人家把门都打开了,你还不让我进去?”
话一出口,随之而出的就是一股浓浓的酒味。
“何事?”佟掌柜那波澜不惊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老鸨急得直想把北门给拉走,可又不敢硬拉;郑先生看着,不免有些诧异。
“是这样,在下也想听湘云姑娘唱上一曲,可这老虔婆硬是拉着不让,真真可恶!”北门先生继续恨恨地说着。
“哦,既然如此,那先生便请进吧;佟某也只是慕着湘云姑娘的嗓子而来,无妨。”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可是都明白了;这位先到的公子爷,来青楼只不过是听个小曲的,也不会做其他风花雪月的事儿。
老鸨听了,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本来她是很为难,也很担心:一面是能出大价钱的金主,一面又是不能得罪的主儿;万一一个不对冲撞起来,自己可是帮谁都不得法啊。如今,这问题倒是解决了。
虽说觉得这先到的公子,是真正的冤大头;到这青楼只来听曲儿,还真是傻了的。
不过,那是他的事;只要到自己手里的金元宝不会重新拿出去,自己管那么多干嘛?
北门先生和郑先生对视一眼,便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屋。
湘云姑娘不知怎的,此时心中有着淡淡的失望;不过对客人的决定,自己是无权说什么的。便重又坐回椅子,抱好了琵琶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