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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九1:相约共余生
铜炉上偎着一钵中药,浓浓的苦味弥漫了小楼。
萧重柔穿着一件纯丝的长衫,半梦半醒地睡在椅榻上,萧助忌守着她。这些日子以来,萧重柔的身边从来不曾少人,萧衍夫妇以及四个哥哥轮流守着她,说是怕她醒来没人照料,内心里,却是怕她一睡下去就再也醒不来。
低低咳嗽,萧助忌迅速掩住唇,怕惊扰了妹妹难得的好眠。
萧重柔却还是醒了,她半坐起来,睡眠并没有带给她好精神,反而让她的声音显得更为疲惫,显然又是一场噩梦:“四哥,你去休息吧,你的身子也不好,不要因为我而累病了。”
萧助忌起身倒了一杯中药,递到萧重柔手里:“我不累。”
萧重柔轻轻缀着中药,小口小口地喝着,药很苦很苦,她却如品着清茶一般。
萧重柔越是乖巧,萧助忌便越发心疼。世人都以为萧大小姐刁蛮任性,比公主还娇贵,比仙子还幸福,又有谁知道其实她的性子比兔儿还温顺,常常安静得不存在,就连做噩梦都是无声的惊醒,醒来后,抱着被子静静平复。而这一切,他这个做哥哥的,却也是近来才知道。
他先天带损,自幼寄养在寺庙里,少时与萧重柔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待到萧重柔五岁离家后,直到她十四岁回府,他才再次见到这个唯一的妹妹。
世人皆以为萧重柔于他一般,是被深养在某处风景优美,安宁舒适的地方,却不知她的妹妹从五岁开始到十五岁为止,每一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每一天都有人为她而死,死的人可能是救她的人,也可能是杀她的人……当得知妹妹五岁被迫离家后,萧助忌就认定了这个妹妹再也回不来了,却不曾想到,她竟然熬过了那梦魇般的十年。
再次见到这个妹妹,萧助忌并没有感到太多亲切。他不像自己爹爹,因为对女儿深怀愧疚,宠得无法无天,也不像二哥,与柔儿莫名的投缘,他一直在静静地审视她,总觉得每天在鬼门关前挣扎的人,不该是这个样子——太过纯良,太过娇憨,看不出一丝煞气。
两年前,他的心性还不如此刻宁定,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些年你是怎么躲过那些杀戮的?”
小小的人儿收起了笑容,拉着他走入人群:“四哥,你闭上眼睛,数到十再睁开,你看看,你可能找到我?”
他依言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目光一遍遍逡巡着人潮,却找不到那抹俏丽的身影。身旁响起了小人儿轻巧的话语:“四哥,我活下来的本事就是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讶然回头,才发现自家妹妹就一直在自己身边。
有了萧重柔的提示,他便常常关注自己的妹妹,才真的发现,除非柔儿主动要求注视,她真的很容易被人忽略,不管她长得有多美,她就是有本事让人忽略她,仿佛她是朦胧的一团水湄。
被人忽略是萧重柔求生的技能,却也造就了她现下的不幸。
是不是她的好,她的苦,她的痛,她的渴求都太容易被忽略,沐清臣才舍得对她一次次地伤害,他的心难道真是铁铸的么?
叹了口气,萧助忌接过萧重柔喝完的杯子:“可要再睡会儿?”
“不了。”萧重柔起身,试图再度劝说萧助忌,“四哥,要不然,换个人来顾我,你去休息?”
萧助忌故意摆出一副哀怨的神色:“柔儿,你就这么讨厌四哥么,让四哥多陪你一会儿都不成?”
“哪有,我怕四哥累着。”萧重柔乖怯娇笑,“四哥,我弹琴给你听?”
含笑应诺,萧助忌搬过琴案。
萧重柔坐在琴案前,“铮琮”一声,清音便幽幽远远地荡出窗外,萧重柔弹得极慢,有一声没一声的,琴音孤孤单单飞出去,将断未断时,又浅浅地续上一个音,那个音又孤孤单单荡出去,即将消渺时,才听到下一个音。
小楼外的小院外响起了脚步声,之后是低低地争吵声。
“铮”的一声,琴弦忽然断了,琴声骤绝,满室寂寞。
过了很久很久,萧重柔才向萧助忌挤出一个看上去更像哭的笑脸:“四哥,你让沐清臣进来吧。”
萧助忌冷冷道:“沐清臣并没有来,你昏倒在暗室里,是二哥把你带回来的,从你昏迷至今,沐清臣从来不曾出现过。柔儿,他……唉,并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萧重柔摇摇头:“他就在门外,四哥,你让他进来。他的脚步声我不可能听错。”
萧助忌道:“就算在门外,他也没资格进来。”
萧重柔起身,往门口走去:“那我自己去开门。”
“柔儿,丹青告诉我们了,是沐清臣亲手把你扔向蟒蛇的,你该醒醒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萧助忌掰着萧重柔的肩膀,厉声道。
萧重柔的眼睛显得有些空洞,她看着萧助忌呆呆问道:“该醒了么?醒了之后,我还剩下些什么?”
萧助忌柔声道:“你还有爹爹妈妈,还有我们。”
萧重柔摇头道:“四哥,你不懂,这个世界上我最最放不下的人,是沐清臣。如果我只剩下一年的时间,我更应该抓住我仅剩的时间为他多做些什么。”
萧助忌胸口燃起满腔怒火,却并无法对萧重柔发作,唯有一拳砸向琴案,上好的古琴瞬间破碎如木屑:“柔儿,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萧重柔认真道:“因为,沐清臣很好,很好。”
熟悉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一步一步,走得有些偏快,不像那个人熟悉的频率。
萧重柔的目光一直就守在门口,当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后,她咧开最灿烂的笑容,说的却是最平淡的话语:“你来了?”
沐清臣的脸色不是很好,当看清萧重柔时,脸色便变得更差,一时间,他的目光定在萧重柔身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冷风吹动萧重柔的纯丝衣衫,一**的风浪,拂过她单薄的躯体,露出一根根鲜明的肋骨,像叶子的筋络一般清晰。
萧重柔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笑道:“我其实每天都吃很多东西,可是偏偏就不长肉。其实,这般的体质是很多姑娘家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沐清臣站在原地,没有吭声,目光依然定在萧重柔的身上。
萧重柔局促道:“真的很不好看么,我不知道你要来,我若知道,我就换一件厚一些的衣衫,近来不知真的,穿不了厚衣服,一穿就觉得重,压得心口喘不过气。”她一边说一边起身欲往衣橱走去。
沐清臣上前一把搂住她,声音不再如流泉般温宁,断断续续地恍若雨后屋檐的水滴:“不要换。对不起。我会将天下名医全部请来,给你治病。”
萧重柔转过身,将头埋入沐清臣胸口,她的坚强已经用尽,她终于放任自己放声大哭,哭得天昏地暗,甚至由于太过激动,哭着呕出了几口鲜血。
六天前,她醒过来,她的母亲用着颤抖的声音亲口宣布了她的死刑。她没有哭,她也不敢哭,她知道她若哭了,母亲的心必然要碎了,更何况,当时,母亲的身边还站着满含着泪光,早已无法发声的父亲,爹爹的身后,是一个个眼睛通红的哥哥和嫂子,她若哭了,只怕他们都要心碎了。所以,她只能强作坚强,微笑着道:“其实那天,我就以为我会死了呢,没想到,我还可以活一年,真好。”
因为她在笑,所以众人不敢哭。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在笑,她笑着吃饭,笑着安慰日日泡在书房,满眼血丝的母亲,笑着安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每天劝她多吃一点的父亲,笑着安慰沉默的大哥,接近崩溃的二哥,天天喝醉酒的三哥,身子日益憔悴的四哥……她一直在笑,可是她真的笑不动了,她在死亡边缘走过太多太多次,那种感觉有多么痛苦,谁都没有她清楚,她真的怕,她怕极了再去走一遭……她害怕她的世界里再次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那些为她死了的人会不会怨恨她,那些想害她的人会不会继续杀她……她真的好怕。
她太害怕了,所以,忍不住将心里的害怕一点点讲给沐清臣听,这些秘密她谁也不能说,却本能地想沐清臣倾诉。说完后,她怯怯地埋在沐清臣的胸怀,忐忑不安地问着:“沐清臣,你真的要帮我找遍所有的大夫么?”
沐清臣轻轻道:“我会。”
萧重柔怯怯道:“如果,我看遍了全天下的大夫,还是治不好,那怎么办?”
沐清臣爱怜地亲吻了萧重柔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脸颊,声音依旧很轻很轻:“一年之后,我该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做好了,届时,你去哪儿我就去哪,是生是死,天上地下,我都陪着你。”
萧重柔抬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沐清臣放开萧重柔,走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虔诚跪下:“天荒地老,唯卿一人。”
萧重柔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沐清臣,眼睛里落下喜悦的泪花,她哽咽着回道:“海枯石烂,死生同君。”
沐清臣摊开萧重柔的掌心,轻轻落下一吻,补了一句:“海枯石烂,死生同卿。”
萧重柔伸手轻抚沐清臣的头发:“沐清臣,我原本不该这么自私,我该安安静静地等待死亡,让你跟苏斋月双宿双飞,毕竟,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爱着她。原本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可是当我知道隐军的事迹后,我便做不到了,如果人真的有灵魂,有来生,我便不敢放任你跟苏斋月你侬我侬,相知相守地过完这一世,我怕你们感情越来越深,你会忍不住将你的生生世世都许给她。所以,沐清臣,我若死了,请你跟我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