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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那如雪般的陌刀,王德仁心里立刻就哆嗦了一下,瞬间把裴寂事先面授的诸多机宜忘了个干干净净。按绿林道规矩,程名振所玩的这一手叫下马威。如果自己稍微应对不甚,轻者要断胳膊断腿,重者要脑袋搬家!
那姓程的可是跟瓦岗徐二有交情。望着杀气腾腾的陌刀阵,王德仁暗自后悔自己不该在裴寂面前大包大揽。眼下盘踞在河北几大势力,除了李唐和窦建德之外还有瓦岗徐茂公部,论亲疏远近,程名振肯定跟徐二更投缘些。而自己当年可是奉李密之命插在徐二背后的一把刀,若是程名振想跟徐二结盟夹击窦建德,自己王德仁这颗脑袋可是最好的蒲包选择。
可即便后悔药有地方去买,也没时间去吃了。强自压制住内心深处的恐惧,王德仁干笑着着拱手,“程兄…….,程大当家,很长时间没见,您,您老人家一向可好啊!”
说着话,腿肚子就一阵阵转筋。程名振见此,赶紧上前一把将王德仁的双手拉住,大笑着着说道:“王大哥说话怎么突然客气了起来。如果你再跩文儿,兄弟我可不待见你了!”
“哪,哪,看兄弟,兄弟你这话说的!”王德仁继续努力,想给程名振施一个下级拜见上级的全礼,双手却好像被箍进了铁钳子般,半分自由不得。
程名振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松开王德仁一只胳膊,将另外一只胳膊依旧牢牢地夹在腋下,笑呵呵地邀请,“我正在练兵,没想到老哥会来看我。来,来,这边走,咱们兄弟今天不醉不休!”
说着话,扯着王德仁就往陌刀底下钻。几百名陌刀手同时“嘿”了一声,将明晃晃地大刀片向两旁一分,登时分出一条利刃组成的通道。王德仁不是没见过大阵仗的三脚猫,此刻不由得腿都软了。他知道,眼下这些陌刀手摆的不是花架子。临近自己两边最近的那些壮汉身上的杀气,隔着老远就扑面而来。那可不是摆花架子能摆出来的,没有十几条性命在刀下垫着,杀气休想凝得这般浓。
正被杀气逼得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程名振偏偏又停住了脚步,看了看王德仁,笑呵呵地问道:“敢问老哥,我这几百人可曾看得!”
“看得,看得。不瞒兄弟你,走遍河南河北,兄弟我从来没见过此等精锐!”王德仁急得汗都下来了,死活不再以大哥自居。回头再看随同自己来的那几个亲信,一个个面如土色地跟着, 额头上亮津津全是水渍。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到了此刻,王德仁再也不敢妄想什么三言两语说服程名振,让对方成为自己晋身之阶了。只盼着能早一点儿把裴寂的意思带到,也好快一步脱离这龙潭虎穴。
程名振一点儿也不体谅他的辛苦,停步于陌刀丛中,继续指指点点。“去年在濡水河畔,就是这帮兄弟。七百多人,硬顶住了柴绍的两万大军。今天也就是你老哥来,我肯把压箱子宝贝给人看。若是换了别人,谁敢走这么近,我先一刀劈了他的脑袋!”
‘天可怜见,我没想凑近了看啊!’王德仁心中发苦,嘴上却不得不承对方的人情,“那是,那是,压箱子的东西,岂能轻易被人偷窥。可咱们两个什么交情啊,程哥你岂会跟兄弟我藏私!”
“王大哥知道就好。自从上次定盟,洺州营上下可是都拿你当朋友敬!”程名振笑着点点头,拉着王德仁的手,大步向前走。“虽然眼下你不在瓦岗军了,我也脱离了窦建德麾下。但咱们之间的交情,却没跟着完蛋!”
“是啊,是啊。咱们两个自己算自己的。跟外人无关!”王德仁偷偷擦了把汗,强笑着回答。现在的他,只好心里自认倒霉。想当年遇上程名振,还是在自家军中呢,自己就缚手缚脚,被人像玩偶一样摆布。如今到了别人的一亩三分地,自己还是别再逞能,客随主便,客随主便为妙。
存着这种心思,他对程名振等人就不惜奴颜婢膝地曲意逢迎。好在程名振也不为己甚,拉着他校阅完了陌刀队,立刻快步走入一座聚义厅。“这是当年张大当家留下来的。我一直没有拆,原本只是缅怀故人,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用到它!”程名振一边安排“贵客”入座,一边低声感慨。
王德仁闻言四下张望,果然在聚义厅的四壁上看到了几分陈年烟火之色。猛然间,他意识到这个地方当年自己也曾来过,还曾经一厢情愿地替李密、房彦藻等人传话。如今,自己可是又来了,肩膀上的差事居然丝毫没变。
一刹那,王德仁的身体晃了晃,目光隐隐有点儿发直。我在干什么?他茫然自问。就像一个旅人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却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起点。眼前所有一切都似曾相识,所有一切都依稀如梦。
“王大哥,坐啊。怎么到兄弟我这儿了,你还客气!”程名振本想打击王德仁一下,灭一灭对方的气焰。却没料到王德仁会被触动心事,一时间弄不清对方是不是被自己吓傻了,赶紧换了幅笑脸,柔声喊道。
接连喊了三遍,王德仁才从恍惚中回转过心神来。苦笑着咧了下嘴,低声回应,“你看老哥我,就这点儿出息。见笑了,见笑了。”说罢,身上居然恢复了几分绿林豪杰固有的雄姿,大笑着落座。
这下,倒有些出乎程名振事先的预料了。好在他也没想把王德仁怎么着,笑了笑,客气地说道:“不知王大哥要来,我这儿也没什么准备。薄酒淡茶,请王大哥莫嫌简陋!”
“哪里,哪里。我当年就是个土里刨食儿的,什么苦没吃过。如果坐在大厅里用饭还挑三拣四的话,那可真是忘了本了!”
闻听此言,程名振的脸色又是微微一笑。轻轻拍了几下巴掌,命令属下端酒上菜。不多时,酒菜陆续而入。有羊,有鱼,还有新打来的野味,吃起来分外地可口。把个王德仁吃得眉开眼笑。
酒至半酣,他吐了口浊气,笑着说道:“原本以为程兄弟你已经被老窦逼得过不下去了。却没想到你这兵精粮足。哥哥我这次…….”
“喝酒,喝酒!”程名振笑着打断,“别提老窦了。当年是我自己笨,错信了他。此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傻!”
“是啊,喝酒!”王德仁笑着举盏,一口将盏中佳酿闷净。放下酒盏,他继续道:“老哥我这次来,其实……”
“无论你为何而来,来了,就是我的客人!”程名振再次笑着举盏打断。诚心不让王德仁把话说完。事实上,王德仁的身影刚一出现在巨鹿泽畔,洺州营上下就已经猜到他为什么而来了。甭费多大力气,那身崭新的大唐官袍已经说明了一切。可对于自己的出路,洺州营众弟兄却莫衷一是。当年窦建德邀请大伙加盟的诚意可比这次深,可到头来呢,想起死在漳水河畔那些弟兄,程名振等人心里就一阵阵抽搐。
事实上,洺州营已经被逼到了穷途末路。但大伙却没做好被人收服的准备。所以,上万精兵,如云甲士,万顷良田,都被洺州营上下在极短时间“摆弄”了出来。骗王德仁这种睁眼瞎,是一骗一个准儿。唯独骗不过的,是自己心里那份彷徨。
王德仁不理解程名振的难处,还以为程名振是怕自己开不出大价钱。把心一横,决定实话实说:“兄弟你别打岔,听我把话说明白。我现在做了大唐的官儿,这你也应该知道。大唐丞相裴寂佩服兄弟你,想让老哥我做个说客……”
话没说完,四下里一片寂静。众豪杰都把酒盏放在了身前桌案上,看着王德仁冷笑不止。
王德仁头皮一阵发麻,赶紧跳了起来,四下拱手,“各位兄弟听我说完,各位兄弟听我说完。说完话后,要打要罚,老哥哥我全认。老哥我知道自己身份低,没资格当这个说客。但既然我今天腆着脸来了,你们也让老哥我跟上面有个交代吧。算是我求你们也好,欠你们也罢。你们要什么条件才能归顺大唐,还是打算自立为王了,尽量给我个准话!我今天只要一句准话,决不敢多啰嗦。”
说罢,借着酒气壮胆儿,冲程名振不断地作揖。
做说客做到王德仁这份上,也算古往今来独一份儿了。程名振等人面面相觑,事先准备好的套路全都落在了虚处。正犹豫怎么应付这个疲懒家伙的时候,又听王德仁苦笑连声,哑着嗓子说道:“我王德仁这点本事,当使者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但弟兄们今后总不能就在巨鹿泽里边窝着吧?如果想杀窦建德报仇,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啊!”
最后这句话,好像终于说到了点子上。程名振和王二毛等人以目光互相探视,相对着点头,然后又笑着摇头。察言观色并非王德仁的长项,反正今天丢人也丢到家了,他也不怕多丢一分,拱了拱手,继续求肯道:“只要给我一个准话,让我交差就是。老哥我混个出身也不容易。兄弟们多帮衬帮衬,老哥我永远都念你们的好处!”
这幅滚刀肉般的手段拿出来,也算裴寂当初没用错人。程名振又和弟兄们用目光打了个招呼,叹了口气,低声道:“王大哥何必如此。甭说你是大唐的来使,即便不是,凭咱们昔日的交情,我会让你交不了差么?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兄弟我也问你一句。李渊那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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