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三)

秋恋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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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三)

    由于成堆的纸箱底部骤然失去了支撑,原本交错堆叠的纸箱就好比积木塔,抽错一块,便是轰然倒塌,等到依依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成箱成箱的大纸箱瞬息呼呼啦啦全往她身上压下来,就像沿着山坡滚下来的巨石,她根本来不及逃脱,人已被仰面牢牢压在了纸箱底下,先前开过封的纸箱此时也一并倾下来。依依人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里头几个散装的模型礼盒急速挨个往下砸,所幸她的手还可以动,她本能拿手去挡,可惜她还是被其中一只礼盒击中了额角。

    随着“咚”地一声闷响,依依只觉眼前一黑,很奇怪,她并不觉得痛,只是手心里似有黏腻温热的液体汩汩奔涌。她把手摊开,却是淋淋漓漓满手的血,猩红猩红的液体沿着手腕蜿蜒而下,在白皙的肌肤上犹如冰凉的小蛇般。

    她这才隐隐觉出了痛,连天与地都在视线中扭曲旋转着,眼前成堆成堆的土黄色纸箱亦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冬季罩着迷雾的城市,万物皆是朦朦胧胧的,瞧不真切。她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重,身边好似一下子伸出了好几双手,齐刷刷地将她往无底的万丈深渊里拖去,她想要挣扎,想要反抗,可浑身却是半分力气都无,无奈,她只有放弃抵抗,任凭满世界的黑暗将她吞噬殆尽,再不留下半点生还的余地。

    ※※※

    “下面播报一则重要新闻,今日中午12时许,赛那斯航空所属机场办公区域写字楼六楼仓库内发生一起大面积纸箱跌落事故,该事故已造成一名员工死亡。据悉,死亡员工系本市市长叶伟峰的独生女叶怜依。据现场的医务人员称,他们赶至现场时,叶怜依虽还尚有生命迹象,可生命体征极不稳定,并伴有瞳孔散大及意识模糊等症状,最终在送医途中抢救无效确认死亡。另据急救中心官方发言人称,导致叶怜依死亡的原因则疑似头部遭受重击,进而导致颅内出血所致。事故发生后,叶伟峰市长悲痛异常,市政府办公厅副秘书长陈勇先发表声明称,叶市长暂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媒体访问,还请各位体谅市长的丧女之痛。

    另悉,事故发生后,赛那斯航空执行总裁滕泽亲自出面,表示对此次意外事件深表沉痛之情,事故发生后,公司安全部门对此迅速展开相关调查,现已排除人为因素造成的伤害事件,且初步认定为仓库管理及物件摆放存在漏洞,进而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距本台截稿之时,事件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男人抓起手边的遥控器关掉电视,四周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暗黑的液晶屏幕反射出男人嘴里正叼着烟,一缕青白的烟雾袅袅散入空气里,时间仿佛就此停滞,头顶水晶吊灯的光影一泻而下,照见他刀刻般的脸庞阴晴不定。可他忽然薄唇一勾,似是在笑,他拿起手机按下一组号码,再熟悉不过的数字排列,这么多年来,他已拨打过了无数次,然而过了今天,他是再不会拨打了吧!

    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响了好久,久到这单调的音节似是永远不会停歇,他刚要放弃,电话却接通了,对方的声音很平静,全然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今夜,不过与旁的日子一般无二。

    男人并不拐弯抹角,只是开门见山:“新闻你看了吧?是不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电话那头传来短暂的沉默,不过须臾,无波无澜的低沉嗓音已再度传来:“我不管结果是什么,只要目的达成,其它的,我不管。”

    男人沉沉笑了起来:“真像是你会说的话,可是说实话,我也挺震惊的,这个节骨眼上她倒自己出了意外,似乎这回连老天爷都站在我们这边呢!”男人的语调中不无得意,他将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随手又为自己重新点燃一支烟。他深深吸了一口,清凉且微辣的感觉只在口中打了个转,便被他缓缓吐出,成串的烟圈逐个在空中越变越大,终于化为一缕升腾的轻烟,终于消失不见。

    每当他心情愉悦的时候,他便习惯这样抽烟,仿佛自己还是叛逆期的少年,明明全然不会抽烟,却还要学着大人的样子,很傻,但自有种久违的刺激与成就感。男人唇畔的笑意加深了,可眼神却冰冷如刀:“不过也是她自己运气不好,一命抵一命,这回你算是彻底给你父亲报仇了。”

    电话那头似乎轻轻一笑:“你打电话来,不会只是要跟我说这些吧。”

    “不错。”男人一派闲适地靠向床头,“你是个痛快人,我也就直说了。如今你既然仇也报了,气也出了,那么你应允过我的事……”

    不待男人说完,对方已经出言打断:“你放心,关于你父亲的任命,上头已经签批了,最晚明天上午十点调令就会下达,委派你父亲任市公安局副局长,授副总警监衔。”对方故意顿了顿,才慢条斯理道:“和承诺的一样。”

    听闻此等结果,男人自然没有不满意的,他不禁高喝一声:“痛快!”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句:“对于那场意外,你就当真一点都不心痛吗?”

    听筒那头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嗒”地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男人盯着兀自“嘟嘟”鸣响的手机,无所谓地耸耸肩。

    卧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一名容姿艳丽的女子撞入视线,她斜倚在门边,一头长长的大波浪顺着姣好的面容蜿蜒而下,她浑身只穿了一件绛紫色丝绸睡衣,薄如蝉翼的料子,似乎能隐约瞧见她曼妙丰腴的身姿。那样万种的风情,仿佛连嗓音都能透出一丝别样的慵懒:“在和谁打电话?”

    男人见她只是立在门边不进来,不由堆起满脸的坏笑:“你这吃人的小妖精,光让人看着干着急。”他佯装嗔怒地朝她一招手:“还不快过来,不然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女人咯咯笑了起来,她本执了两杯香槟在手,这会儿进了屋里,只翘起臀部往那卧室门上轻轻一撞,门应声而阖,她这才不紧不慢地踱至床边,将其中一杯香槟递给他,“你还没回答我呢!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男人接过香槟,仰头一口喝掉大半。上等的克鲁格玫瑰香槟,喝到嘴里,总会透出一点淡淡的果香。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无数细小的气泡在透明的粉色液体里浮浮沉沉,仿佛烧开的水般翻滚沸腾。他忽然抬起头,正对上女人探索的目光。他伸手捏了捏女人的下巴,答道:“和你爱的男人。”

    女人脸上的笑意顿敛,她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无聊。”她只浅啜了一口杯中的香槟便将杯子搁在床头柜上,旋即掀起羽被,探身取过他唇齿间的香烟自己吸了一口,隔着淡白色的烟幕,她的神态慵懒而又妖媚,像一直正在晒太阳的猫。她顺势伏上他裸露的胸膛,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覆过来,指尖有意无意地划着他胸前的肌肤,纤纤玉指上,只有那枚鸽子蛋在灯影下闪闪发光,像血一样触目。

    他移开目光,随手把玩起她散在他裸露胸膛上的发,笑问:“你到我这里来,他知道吗?”

    女人哧哧地笑着,震得他心口微微发颤,“他就是知道,又能如何?”

    “你真的一点也不爱他了吗?”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我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珍惜。”

    女人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连适才缭散在眉眼间的妩媚都不见了踪影。

    “你还在为那天在他家门口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吗?”见她抿着唇不说话,他遂澹然一笑:“你知道的,他说那些话全都是为了骗她。”

    “不。”女人仰起头直视着他,可她的目光却如虚空一般,仿佛穿透了他,落在背后的白墙上,而她的眼底,亦是落寞的,连同低微的嗓音里,都染上了无限孤寂:“那些话,都是真的。”男人刚想说什么,她已撑起身子坐起来,笑容重又回到她的嘴角:“管他呢!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说罢,她探身取过床头柜上的香槟与他手里的那杯相碰:“来,干杯。”

    “叮——”

    那一声脆响,犹如划过夜空的闪电,瞬息洇灭在岑寂的黑暗里。

    她含笑说:“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