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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鸳鸯织就欲双飞(一)
天气预报说今天傍晚前后会下雨,可整整一个白天明明阳光明媚,初春的日头如一绸上好的锦缎,照在人身上,只让人无端端的生出一股莫名的慵懒。怎知到了下午,天果然阴沉了下来,晦涩的天空铅云密布,沉沉地似要坠下来一般,不时有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几滴雨水溅到脸上,那样一种阴寒,直要浸到人的骨头里去。
从叶伟峰的办公室出来后,依依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走多久,可她不能停下来,因为她什么也不能想,更不知道她还能去哪里,聂凌那里她是再不能去了,若被父亲知道,少不得又要被她连累。易歆家自然更去不得了,杨烨帆本就不待见她,若这会儿去了,也只会让易歆难做。最后只剩了母亲家,可她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回去了,岂不白白让母亲担心?想来想去,她竟真的无处可去,所以只能一直走,一直走,仿佛就要这样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去。
雨水打在柏油马路上,**地在她脚下延伸开去,她没有带伞,额前濡湿的发梢上不时有几滴水珠滚落下来,顺着她的脸庞蜿蜒而下,竟恍若凄怆悲凉的泪。
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旁边一栋写字楼里陆续有下班的白领撑着伞走出大厦,依依失魂落魄地穿梭在人群中,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怕,因为不时有人拿奇异的目光打量她,可她却浑不在意,只顾低头往前走。
此时迎面却突然有个人径直往她这边冲过来,眼看着那裸露在外的金属伞骨就要戳到她眼睛,依依本能往旁边一避,不想肩膀似乎重重地撞到了什么,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撞倒在地,旋即只听“咣当”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在她面前摔了下来,人群中顷刻掀起一片惊呼,四周的人纷纷散了开去。
她被撞得懵了,伏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湿寒的凉意透过衣料侵蚀着她的肌肤,过了好半晌,依依才看清她身旁横卧着一辆自行车,两只车轮还犹自滴溜溜地转着,在离自行车不过寸步远的地方倒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因为下雨,依依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他粗嘎地咒骂:“哪里来的神经病,走路不长眼啊!”
她无力再去分辨什么,只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那人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嘀咕了一句:“算我倒霉。”后就从地上爬起来,推着自行车,嘴里犹自嘟嘟嚷嚷地就走了。
围观的人群慢慢散开,并没有人来搀扶她,依依费了好大的劲才站起来,她感觉自己似乎扭到了脚,膝盖上更有濡湿的凉意往下淌,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刚才那一跤摔得她膝盖上蹭掉了好大一块皮,丝袜自然也破了,露出里头深深的伤口,有殷红的血丝渗出来,看得人心里发毛。可是很奇怪,她并不觉得疼。
她仍旧机械地往前走,天已经完全黑了,过路的车灯悠忽一闪,照见密集的斜雨飞丝。她不由记起情人节那天,她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街上,漫天漫地的雪花落下来,视线里皆是皑皑一片,仿佛天地间唯剩了她自己。
春日夜里的雨,到底带着阴冷的寒意,风夹杂着雨丝直往领子里灌,依依紧了紧外套,突然就想到了韩学谦,在那段遥远的记忆里,也是这样一个阴雨绵绵的春夜,他看了看身旁冻得鼻尖红红的她,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一边止不住地数落道:“现在知道冷了吧?春捂秋冻你懂不懂?叫你多穿点你不听,成天只知道要好看!”
她不服气地嘟着嘴:“我穿得好看不也是为了给你挣面子?好心没好报!”
“是是是,我知道你这都是为了我,可我不是怕你冻着嘛!”他忍俊不禁,她的脸被风吹得红红的,像苹果,他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笑道:“我老婆人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你就是裹条被子上街也好看。”
“呸!甜言蜜语,不要脸。”依依忍不住啐了他一口,可到底绷不住满脸的笑意。
那样一种缱绻柔情,此刻想来,却只剩下无尽的悲戚。
依依知道自己这样很可耻,她不应该在这时想起韩学谦的,可是她没有办法,现在的她就好比一个病入膏肓,饱受病痛折磨的人,而他就是那一针镇痛的吗啡,即使明知用不得,却偏偏要贪恋那片刻的欢愉,哪怕那欢愉不过是稍纵即逝的幻影,她亦无悔。
街上滚滚的喧嚣渐渐离她远去,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条僻静的小道上,再仔细一看,却原来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里。她明知自己应该马上离开的,可她的脚就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已然径直往里走去。
眼前一条长长的甬道一通到底,两旁有几棵银杏吐出了嫩绿的芽,被雨水冲刷地油光发亮。别墅区里并没有什么人,偶尔有零星几户人家亮着灯,那杏黄的灯光晕在浓稠的黑暗里,仿佛散落在夜空的星。抬眼望去,每幢别墅都似乎是一个模样,可她偏偏就是能够找到他的家。
远远的,她就看到别墅的二楼亮着灯,窗子里许是拉着一层纤薄的抽纱,灯光悄悄地透出来,是淡淡的一团晕黄。她心下不由一松,可又分明一紧,胸口似存着惊涛骇浪,每一波的翻涌,都带着灭顶的绝望,就像一个即将溺毙在海里的人,哪怕再如何不甘,也只能任凭冰凉的海水将他吞没。她觉得很冷,那种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寒,风嗖嗖地从耳畔掠过,就像一柄尖利的小刀,刮得她又痛又冷,她的头发被雨淋得湿透了,全都黏腻地贴着面颊,更是让她止不住瑟瑟颤抖了起来。
她定定地仰望着那团晕黄,丝丝雨幕里,那融融的晕黄安逸得仿佛理所当然,脑中赫然迸发的想法几欲要将她的意志压垮——如果韩学谦知道她现在所受的苦,如果他真的知道,他一定会心疼。哪怕这是自欺欺人又如何?这么多年,她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在薛厉对她恶言相向的时候,在薛厉把女人带回家的时候,在薛厉对她施暴的时候,甚至今天父亲动手打她的时候,若不是靠着那一点点可怜的自欺欺人,她怕是早已撑不到今天。
然而此时此刻,她终究已到了极限。在她最最无助的时候,那始终支撑着她到现在的自欺,终于给了她致命一击。
她只觉得撑不住了,再也撑不住了,浑身的力气悉数被抽了个精光,膝盖上的伤口针刺般的疼,她跌跌撞撞地扑到大门前,带着毁灭般的执着重重地拍着门。她顾不得了,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自尊,什么廉耻,什么歉疚她统统都不要了,有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黎颖芝,不过须臾便又被她硬生生地压下去。
如果放纵的后果是下地狱,那就下地狱吧!她实在太辛苦了,她独自撑了五年,她苦苦熬了五年,她以为只要忍一忍,一切困苦都会过去。可如今,忍耐的结果竟如此的不堪,她是再也撑不下去了。
耳边终于听到了窸窣的开门声,门缝里慢慢透出了一线光,然后那光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有丝丝暖气夹杂着几缕薄荷的烟草气息扑到她脸上,带着一种奇异而又熟悉的镇定,而韩学谦的脸庞映在明灭交错的灯影里,如同电影里的取景,慢慢由模糊变成清晰,她恍惚似瞧见韩学谦正一脸讶异地看着她,他的唇不断开合,似乎在同她焦急地说着什么,可她什么都听不到,耳中只余下了隆隆的轰鸣,她怔怔地立在那里,只觉得满身满心都是委屈,就好比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那样一种伤心与安心缭绕胸口,皆化作滚滚热泪涌出眼眶,脑中只是反复念着,她终于见到了他。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然摇摇欲坠,她本能伸手想要扶住门框,奈何手上抓了个空,整个身子便直直往下坠去。浓重的黑暗在她眼前交替开出了团团簇簇的光圈,她的身子似乎撞到了一样宽厚坚实的东西,却温暖得让她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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