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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始知相忆深（二）
依依听她说得激动，只是但笑不语，可她的眼底却殊无笑意。她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受，只觉得心底深处微微牵动，渐渐的便泛起了疼。
护士的那番话言犹在耳，她一直知道那天是韩学谦送她来的医院，可她不知道他竟是这样的忧心如焚，她想象着他抱着他冲进急诊室的样子，一定是极度的惊恐与慌乱的吧！
可是，有什么用呢？事到如今，即使这一切全都是真的，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之间所谓的羁绊，早在五年前双方父母见面的那一天便已斩断，所谓的感情，亦是付诸东流，所谓的情与爱，更是分崩离析，面目全非。
他们是再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五年前不能，五年后更不能。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韩学谦，而她，更不是当初的叶怜依，她结婚了，又离婚了，她甚至才刚失去了前夫的孩子，这样的她，狼狈不堪到了如此地步，又如何还能配得上他？
年轻的护士仍在一旁絮絮说着什么，依依忽然抬起头，仿佛下定了决心般，那眸心瞬间凝聚的决绝，倒将护士下了一跳，只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恼了她。可依依却只是万般平静地说：“我要出院。”
“什么？”护士惊讶地望着依依，一时只会喃喃地重复：“您要出院？”
“是的，我想明天一早就去办手续。”她从床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只信封，里面是一沓现金和押金单。她将信封递给护士：“能不能麻烦你，明天早上下了班后替我交下住院费，我问过了，这些钱一分不差，刚刚好够交我一星期的住院费。”这钱还是她今天中午刚去医院附近的银行取的。
那小护士干站在那里不敢接，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也只会吞吞吐吐地道：“这个……您要出院的事，没听韩先生提起过啊。”
似乎一早料到她会如是说，依依也不着急，只是微笑着说：“你夜里才来接班，所以不知道。今天傍晚他临走的时候我特地跟他提过，他也同意了，况且医生不也说了吗？我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随时都可以出院。”
护士心里有些动摇，可终究拿捏不准，犹豫了半晌，还是嗫嚅地问她：“韩先生真的同意了吗？”
依依仿佛有些讶然：“这个当然，我骗你做什么？”
那护士见依依一脸的坦然，心里已经有些动摇，她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说：“叶小姐，我也不是不信您，只是韩先生再三交代过我们，一定要把您照顾好，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韩先生怪罪下来，我一个小护士，可实在担当不起啊！”
依依明白她的心思，也不为难她，只笑笑说：“没事，你要是不放心，明天一早我自己去交钱也是一样的。”说罢便作势收起信封。
护士一看急了，连忙抢上前去道：“别别，叶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哎呀，我明天一早就替您去办。”她接过信封，牛皮纸的质地捏在手里，凉凉的，还有些粗糙，手中更是沉甸甸的似有千钧重。
护士走后，依依独自躺在床上出着神，雨越下越大，绵密的细雨打在楼下的梨花树上，泛起沙沙的轻响。她想了想，终于还是拿起手机，一个键一个键的按下那串数字，那样熟悉的排列组合，她埋藏了五年，从不去想，她以为自己都要忘记了，却原来，她根本忘不掉。
指尖迟迟不肯按下通话键，心底莫名地害怕起来。她不敢听到他的声音，她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在那一刹那彻底崩塌。
终究，她还是忍不住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她输入了一行，却又删掉，再输入，又删掉，就这样修修改改，到最后只余了一句：“东西收到了，谢谢。”
等了等，并没有收到回信，刚才秘书说他喝醉了，自然是不能回她短信的。
恍惚似听见远处传来极轻的钟鸣，沉沉的十下，此刻听来，倒似梦境一般。
夜，已经深了。
※※※
韩学谦随手收起手机，方向盘在他手里轻轻一转，车子便流畅地打了个弯，两束耀眼的车灯熠熠闪过，将这岑寂的暗夜划开一条刺目的裂口。
车子飞快地疾驶着，雨丝飞斜着打在挡风玻璃上，很快被雨刮器打散。车厢里亦是晦暗不明，沿街几盏昏暗的路灯节节倒退，忽明忽暗的光芒投射到韩学谦的脸上，只越发衬得他眉目冷冽，让人捉摸不透，唯有嘴角一星红色的微茫，缭绕着淡薄的烟草气息，如暗夜星空下璀璨的鸽血石，幽暗却又夺目。
天窗开了一条缝，丝丝冷风漏进来，倒也并不觉得冷，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子忽然轻笑出声。
韩学谦并不看他，眼睛只是盯着前方，过了半晌，才沉沉问他：“你笑什么。”
男子收回看他的目光，他降下车窗，摸出一根烟点上，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发，夹杂着雨丝扑到他脸上，他也浑不在意。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青白色的烟雾很快被风卷走。他望着缭散了的烟圈，这才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可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就是看你似乎挺高兴。”
韩学谦的目光往他脸上一扫，乌沉沉的眸中似有利箭嗖嗖射出，他的声音里亦透着冰冷：“不该你管的事不要管。”
男子似乎并不畏惧，他随手将只抽了一半的烟弹出窗外，那一星子红点便在黑暗中抛出一道弧线，终于落入雨幕中再看不见了。他吹了声口哨，关上车窗，回头看着韩学谦，只见他的双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下颚更是绷得直直的。可他却并不在意，两手一摊，仍旧笑嘻嘻地道：“行，我不管，反正也和我没关系。只是……你的事，我可是都替你办妥了的，那么我的事，你看……”
韩学谦自然明白他所指为何，他淡然一笑，眼角眉梢尽是轻蔑：“你放心，不会耽误你的好事的。”
雨越下越大，朦朦腾起的水雾渐渐让人看不清前方的路，可他的车速丝毫不曾减慢，车子飞驰而过，溅起一路水花。车内再度陷入沉默，唯有雨刮器单调的刷刷声充斥其中。
※※※
“聂律师，门口有位叶小姐找您。”前台小姐甜美的嗓音透过听筒轻轻传来，可聂凌却被吓了一跳，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不过下午四点，依依这个时间来找他，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我马上出来。”匆匆挂了电话，聂凌连外套都没有穿就跑到走廊上，他的办公室本在三楼，此刻也顾不得搭电梯，等到他飞奔到楼下时，便又出了一身的汗。
一楼大厅的转角处放置着一盆巨型绿色盆栽，郁郁葱葱的枝叶掩映堆叠，透过斑驳的缝隙，他一眼就看见依依一个人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正慵懒得用银匙搅动着面前的咖啡，她的手指纤细白皙，银匙泛出冰冷的光斑落入指间，似玉指轻轻拨弄着湖面泛出的粼粼波光，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她原本就很瘦，真皮的沙发宽大沉重，她坐在那里，越发衬得她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聂凌无端端便生出一股心疼，似乎怕惊动到她，他刻意放轻脚步走过去，一直走得近了，方才轻轻唤她：“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