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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二)
按理这样高档的小区,开进一辆豪车并不足为奇,只是那辆车的车主似乎并不是这里的住户,因为门口的保安已经走到那辆车子旁,躬身朝着车里的人说着什么。韩学谦不由多看了两眼,不一会儿,后座车门被打开,一名女子踏下车来,狭长的细高跟带出一双修长美腿,一袭冷白色prada长款大衣随风翻飞,露出里面一截连衣裙的下摆,她微微侧过头来,卷卷的梨花烫挡住了女子大半张侧脸,可即使隔得再远,他都能认得出来,那女子分明就是依依!
他睁大眼睛,奢望着以此定格这个画面,他贪婪地用目光描绘着她的每一处轮廓,无论举手投足,亦或是一颦一笑,他都试图将这一切深深烙入心底,今生今世,永不磨灭。
可是,却有个年轻男人随即下了车,反手亲昵地揽住了她的腰。依依并没有拒绝,反而顺从地依偎在他身侧,甚至还带着小鸟依人般的娇羞。男人将手里的咖啡递到她面前,她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就着他的手啜了一口。男人长得很高,俯下身来凑近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她赧然一笑,还伸手照着他的胸口推了一把。隔着熙熙攘攘的车流和光影变幻的车灯,韩学谦甚至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她颊边晕出的浅淡绯红。
他一眼不瞬地盯住他们,直到两人相偕的背影消失在小区转角的尽头。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良久,他方才慢慢觉出了疼,那种尖利的刺痛自手心里散开,一直蔓延到心里去。
其实他一早便知道她终有一天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快,而当他真的亲眼目睹时,却终究还是承受不住,就好比被收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明知那玩具是再要不回来,可他就是舍不得、不甘心。
这样的真相太残忍,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发抖,只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冷得不行,四周皆是嘈杂一片,旁边的小贩还在不停吆喝,有几个小学生闻到了香味,兴冲冲地结伴笑闹着扑到小摊子前,从裤兜里掏出零钱买了烤串,他们大口地吃着,大声地笑着,一脸的满足,连眼角眉梢,都满溢着幸福。
幸福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简单的几枚烤串,可于他,却是遥不可及的天际。
曾听人说,幸福是个美丽的玻璃球,跌碎散落在世间的每个角落,有的人捡到多些,有的人捡到少些,却没有人能拥有全部。
可是为什么,这样多的幸福碎片,他却偏偏如同抓了把沙,以为自己千辛万苦终于抓到了幸福,满心欢喜地摊开掌心,原来所谓的幸福,早已在指缝里全漏了。
心底已然一片哀凉。
那天,他就立在原地,抽掉了整整一包烟,直到天都黑透了,浅黄的路灯照射着不再喧嚣的马路,当繁华褪尽,一切都变得冷冷清清,萧索孤寂得恍若被遗忘的角落。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又站了多久,只记得到了最后他连骨头都是酸痛的,凉意直直侵入骨髓,全身的血液悉数凝固。
他这才慢吞吞地往回走,一路跌跌撞撞引来无数路人纷纷侧目,也许他被当成了疯子,因为所有人都避他避得远远的。他嘲讽地笑了笑,他这个样子,和疯子当真是没有半点不同的。
到家后,他一句话也没说倒头就睡,只是当晚便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烧了好多天,终于扛不住去医院挂了三天点滴,到了最后一天,刚吊完盐水走出医院大门,却又跟好多人打了一架,至于为了什么打他也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当时只是怒不可遏,一心只想着发泄满心的愤懑。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他以一敌众,又被直接打回了医院,甚至差点被抓到公安局拘留,要不是杨烨帆托了朋友帮忙周旋,他估计就要彻底在派出所静养了。
这样的往事,如今想来,却恍若上个世纪般遥远。
韩学谦摸出打火机点烟,幽蓝的一簇火苗很快被寒风卷走,手已经冻得没了知觉,他用力握住打火机啪嗒啪嗒点了好几次,终于将烟点燃。
隔着弥散淡白的烟雾,他的黑眸没有焦距地望着遥远的彼端。站在至高点俯瞰这座城市的夜晚,华灯初上、纸醉金迷,繁华如同白昼,天上没有一颗星,空空如也的苍穹天际,黑压压的仿佛随时都会砸落下来。
他倚在车门边抽着烟,突然就被呛到,他随手扔掉抽了一半的烟,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就像那次打完架后被抬进医院时一样没命地咳着。那个时候他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浑身上下到处都痛,连每一次的呼吸,于他,都如同炼狱凌迟般痛苦不堪,更遑论这样剧烈的咳嗽?他咳得满头大汗,脸更是紫涨通红,当他被抬进急救室的时候,他终于停止了咳嗽,却再不能动弹,只能虚脱在床上任由医生摆布。
当时他高烧刚退,人本就虚弱,这么一折腾,原本好容易退下去的高烧复又卷土重来,加之断掉的两根肋骨和轻微脑震荡,他连着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月方才彻底痊愈。
大病初愈的他出院后果断辞掉了工作,白手起家一路从创办成衣工厂到投资房产,前前后后辛苦打拼,终于功成名就,如今再度回首往昔种种,恍若隔世。原来,再难再痛,皆不过前尘往事,过眼云烟。
只是他永远都忘不掉,再次见到叶伟峰时的情景。那是他刚当上本市房地产商会会长不久参加的第一个商业庆典,受邀参加的都是些市里的领导干部,当然也包括已荣登市长高位的前区长叶伟峰。叶市长见到他时很意外,却到底沉得住气,他微笑着同自己握手,客套地寒暄,可饶是如此,他仍在叶伟峰的眼中捕捉到了一抹不可置信的讶异与难以言喻的……懊悔。
是的,是懊悔,哪怕只是瞬息一闪,他亦瞧得真切。
夜,更深了,韩学谦看了看表,已将近午夜十二点了。有辆满载着沙土的重型土方车旁若无人地冲上高架,呼啸着从他眼前疾驰而去,扬起了大片尘土,纷纷扬扬地朝着他兜头袭来。他厌恶地抖了抖衣襟,复又抽出一根烟点燃,指缝间的那一星微茫在夜色下泛着优雅的品色,恍若世间最耀眼的红宝石,反射的光辉清晰地照见他眼底深处难掩的哀凉。被风吹乱的发亲吻着他的面颊,黑暗中,他的侧脸被不时经过的车灯照得一明一暗,邪魅得近乎阴寒。
他不由转头看向车里,她仍旧维持着他下车前的姿势蜷缩在车门一角,只是他此刻站立的位置看不到她的脸,不知她是否依然紧皱着眉。
他叹了口气,终于熄掉香烟打开车门上车。
车里弥漫着甜腻的芬芳,他没有看她,更没有唤醒她,只是直接下了高架掉头过江,一路往城东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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