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见不如永怀念(四)

秋恋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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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相见不如永怀念(四)

    杨烨帆冷笑出声,回头上下打量着她,冰冷的目光中满是鄙夷。他忽而薄唇一勾,却是似笑非笑:“叶小姐,现在这小子怕是醉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又何苦在这里演戏呢?”

    “我没有演戏。”依依的声音很小,可一字一句,却又是那样清晰,恍若断线的珍珠纷纷洒落银盘,蹦蹦咚咚,敲入心头:“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她的眼睛很亮,就着大理石墙面上的壁灯微弱的一星光点,有一种近乎神圣的清澈澄明。

    杨烨帆本能错开目光,嘴边的讥讽不知何时已是隐去,只是语调依旧生硬:“叶小姐,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和学谦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当初你既然那么狠心抛下他,连他病成了那样你都不管不顾,现如今你又何必再来招他呢?”

    往事已有多久不曾提及?久到她以为自己都已经忘却,久到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心痛。她以为这么多年,自己隐藏得很好,可当那样的往事赫然呈到她面前时,原来,她那颗早已成灰的心依然会痛,痛到锥心刺骨,痛到无以复加,痛到连呼吸对她,亦是奢侈。

    可她面对杨烨帆时,脸上却仍是那种波澜不惊的笑,“我想你是多虑了。刚才你也说过,学谦这会儿醉得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若真想招他,何必挑现在?”说完,她也不看杨烨帆,径直走进电梯抬手按着开门键,见杨烨帆只是立在原地不动弹,依依不由催促:“进来啊。”

    杨烨帆终究有些犹豫,可回头见韩学谦只顾喃喃说着胡话,俨然不省人事的样子,他终究还是妥协,在依依的帮助下拖着韩学谦进了电梯,两扇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的同时,狭小紧逼的空间里顿时如混着凝胶般窒闷难耐。

    依依扶住韩学谦的臂膀,隔着厚重的西服料子,掌心能够轻易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她靠得他很近,浓烈的酒气随着他粗喘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到她脸上,有一种虚幻的缥缈,隐隐的,还能闻到他身上清凉的薄荷香气,夹杂着淡薄的烟草气息,熟悉却又陌生。她闭上眼,贪婪地深吸口气,仿佛一个吸毒者,明知会上瘾,终究还是戒不掉,然后,毁尽一生。

    “你不要心存幻想了。”杨烨帆的声音并不大,语气更是平缓,可却轻易将依依推向现实的谷底,最终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世不得超生。

    依依只觉满心凄苦涌入喉头,眼底更是酸涩难耐,她努力平复胸腔内翻腾的悲恸与无奈,待睁开眼时,眼底已然一片哀凉。她嘴角一勾,一弯迷人的浅笑绽放唇际:“放心吧,堂堂叶市长的女儿搞婚外恋,这样的谣言传出去,后果我自然承担不起。”

    杨烨帆点了点头:“最好是这样。”

    依依不再答话,只是目光游离,她不敢直视前方,怕在铮亮的电梯门里捕捉到狼狈不堪的自己。她只能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高跟鞋,油光水滑的黑色漆皮,鞋尖挨挨挤挤布满闪亮的水钻,这样的绚丽夺目,一如她此刻的人生,看似华贵唯美,可穿得久了,终究咯得脚生生的疼。

    电梯飞快地停在了43层,出了电梯门按着指示牌向左转,入目狭长一条走道深幽静谧,脚下深红的地毯笔直延伸,就着壁灯橙黄的光束,像极了猛兽猩红的舌。依依和杨烨帆一左一右扶着韩学谦,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房门前,杨烨帆把门卡递给她:“你来开门。”

    房门应声而开,依依迅速将门卡插入电源插口,暖暖一室光晕瞬时倾泻满地。他们合力将韩学谦扶到里间的大床上躺下,房间里有连体浴室,依依进去拧了把热毛巾出来递给杨烨帆,杨烨帆接过毛巾,却并不急着替韩学谦擦,只是背对着她站在床边,他面前是一溜落地大玻璃窗,窗外,岑寂的黑夜似被泼了墨的宣纸,暗沉无边的黑却恰好将他俊逸挺拔的五官轮廓掩映在玻璃窗上,只是隔着房内浅淡昏晦的灯光,让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四周静得出奇,床上韩学谦的呼吸粗喘浓重,此刻听来,急如鼓拍,一下一下敲入依依心间,震得她胸口发颤。

    良久,方听杨烨帆说:“你走吧,今天的事我是不会告诉学谦的,往后也请你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他说得淡然,却又分明是毫无转圜的命令。他那投射在玻璃窗上的脸平静无澜,甚至连薄唇都是紧闭的,让人不禁怀疑刚才那番话,不过是依依的错觉罢了。可依依知道,那分明是真的。

    她茫然地望向玻璃窗,却见他也正隔着窗子紧紧迫视住自己,他头顶有盏小小的灯,幽幽一束橙黄打在玻璃上,反射而出的光点恰巧落入他湛黑的眸间,掀起细碎的泠泠波光恍若嵌入黑丝绒布里的银钉,颗颗钉满她的心。

    依依动了动唇角,终究只是无言。

    她转身拿起自己的手袋便朝门外走去,行至转角,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隔着杨烨帆高大的身形,只余床上一角狭窄的黑影,仿佛电影镜头里的取景。他正面朝门口歪在床角,整个人几乎是蜷缩着的,他还穿着那件黑色西装,左胸那朵胸花被他压成了扁扁的形状,领带不知何时已被他随手扯掉,胡乱耷拉在床沿,白色衬衫的领口一直开到胸前,隐约露出了黝黑坚实的肌肉。他眉头紧锁,似乎正在极力忍耐着某种痛苦,丰厚的嘴唇不断翕张闭合,仿佛急切的诉说,却到底不过一串呢喃滑落唇际,甚至连一丝响动都不留。

    他的唇长得很好看,是那种饱满且棱角清晰的丰厚。常听人说男子唇厚重情义,薄唇男子多薄悻,以前她每每这样讲给他听,他听完后总是笑得很得意,然后说:“所以我才爱你爱得这样深呀。”再然后,他便会吻她,用他那丰厚柔软的唇摩挲探索,那样温柔,那样怜惜,却是她今生再也无法触及的美梦。

    既然放手,便再不能懊悔,既然离开,便再不能回头。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往后此生,足矣。

    她终于还是走掉了,悄无声息的,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房门关上的咔嚓声虽然轻微,可到底还是惊动了床上的韩学谦,他翻了个身,那原本轻轻搭在他身上的被褥顺势被他卷入怀中,不过片刻,他又再度混沌睡去,纠结的眉心预示着他睡得并不安稳,他忽而咕哝了句什么,声音虽然含混轻微,杨烨帆却当即变了脸色,因为他清楚地听到,韩学谦口口声声唤着的,却是叶怜依的名字,哪怕已然醉得不省人事,有些人,有些事,怕是今生都放不下的。

    杨烨帆就这样立在床边,定定地望着他越发瘦削的背影出神,须臾又转头望向适才依依离去的方向,除却紧闭的门,没有留下半点她的痕迹。冷冽的眸心终究渐渐融化,湛黑的瞳仁里,唯有悲悯交互流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