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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看到自己主子这个样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有些献媚的凑过去说:“姨娘,你看那陈刚就是不识趣。明知道您不喜欢他当差,非得为了几个小钱硬是像管家讨了为你驾车的差事。”
“哦,你知道的倒是多。”吴氏仍然闭着眼睛,似乎是有些赞扬的说道。
小竹一听,大喜过望。顿时就忘了自己出门时相好姐妹的劝告。凑到吴氏跟前,用手轻轻为她敲背。
“可不是吗,这陈刚仗着是夫人您同乡,明知道夫人您现在是贵人了。可是还死皮赖脸的扒着,指望您提携着。要女婢说,就是典型的势力小人。”小竹殷勤的服侍着吴氏,她可是眼红吴氏身边那个大丫鬟的份例很长时间了。
“既然你一个小小女婢都知道这么多,那你一定知道我身边的知红是为什么被发卖的了。”吴氏淡然的继续说道。
小竹如遭雷击,猛然顿住,突然想起姐妹曾经告诉过她,吴氏生平最厌丫鬟胡乱猜测碎嘴。为那已经发卖三四个丫鬟,老爷又纵着她,所以大夫人也不管那些丫鬟的死活。
想到那些不知被卖到什么地方的丫鬟,小竹赶紧后退一点不住的像吴氏磕头:“姨娘饶命,姨娘饶命!女婢再也不敢乱说了。”
吴氏今日是出门上香的,由于乌州县城里该有的不该有的大多都有,就是没有一家像样的寺庙。所以她是往邻县一家,香火旺盛的寺庙去上的香。这次出门,打的是李家的牌子,所以乘的马车自然不能让人小觑了。
虽说高祖之时就已经规定了各种规制,包括马车的。但是世易时移,到了现在,基本上都是名存实亡。当今的年代,笑贫不笑娼。只要有钱,还不是你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例如李家的这辆车,两进的格局,光门就有三尺宽。前间放了几个软垫和一个小几,后间放了一处软榻,专门为了出门的贵人而准备的,车厢的地上铺着据说从波斯而来的软垫,价值不菲。
小竹在里间,跪在软榻前不住的磕头,碰撞到软榻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吴氏一直不出声,她越想越怕,头磕的又快又急。开始嘴里还说些好听的话语,后来晕晕沉沉的只知道说:“饶命,饶命。”
吴氏缓缓的睁开了眼,她的眼睛让人惊艳,又大又亮。睁开时,波光潋滟,仿佛一处幽深的湖泊。在黑色中又带着一点淡淡的蓝,混杂在一起,倒像是一种无声的诱惑。
她看着地上的小竹,勾起了嘴角:“饶命?”
小竹听到她终于出声了,大喜过望,赶紧抬起头,张开嘴刚要说什么。看到吴氏那似笑非笑的眸子一下就顿住了。她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又低下了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吴氏拿起软榻边侧壁上凹陷处放着的一串葡萄,摘下来一颗,缓缓的剥开。
“饶命,命有那么重要吗。这世上,最简单的,不就是生不如死吗。”
芊芊的素手映着剔透的葡萄,显得十分美丽。可是伴着从那张嫣红的薄唇中吐出的话语,却显露出一种充满美丽的诡异。
小竹颤抖的更厉害了,她跪在地上,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说,这人啊。不过就是贱命一条,怎么偏偏有那么多的人舍不得呢。”吴氏剥开葡萄,用指甲在上面划来划去,“那我就成全了你,不是要命吗。回去了你就直接收拾了东西,到吴大娘那寻个铺盖吧。”
吴氏话音未落,小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瘫软在地上。吴大娘是谁,是落芳院专门管**的娘子。而落芳院,就是乌州最大的一家勾栏。
吴氏有趣的看着地上人的表情,十分享受这种操纵别人生死的快感。觉得连心中的烦躁都消除了七七八八,她倚着软榻上的垫子,偏头向窗户那里,如梦似幻的说:“这人啊,不过就是贱命一条……”
窗外风光无限好,只是旧事人易老。
猛然,正稳步前行的马车突然停顿了下来。
迎着日头,陈刚眯着眼,皱着眉有些犹疑的看着前面的人,张口道:“这位秀才是不要命了吗?”
马车前长身玉立的青衣书生朗朗然一笑:“非是不要命,只是再无好心人载一截路,在下想是就快没命了。”
拉着车架的马蹬着蹄子乱折腾,陈刚不住的用手安抚着,它刚刚被突然冲出来的谢湘惊吓到了,不住的仰头嘶喊。
听到谢湘的话后,陈刚有些诧异的认真看了看自己眼前的这位书生。
仲夏已至,阳光泛黄。树旁一丛丛乱石杂草,而这个长的……长的像是茶馆里,说书人说的那种面如冠玉的世家子弟。陈刚在李家也做了好几年长随,见过了不少所谓的大家公子,学子博士。可是没有一位有眼前这位书生这样,让人一眼望去,就觉得是有无限学识的样子。
陈刚努力柔和自己的面部表情,和缓的说:“这位书生!出门在外总有不方便的时候,俺帮你问下夫人,只是等下,你小心别冲撞了。”
点了点头,谢湘拱手做了一揖,后退了一步,站直了身。正色道:“这个自然。”然后用手简单的将头发理顺,整了整仪表。
陈刚看着他,为他的有眼色觉得很满意。有些书生,自以为自己有几分墨水,便开始自命清高,殊不知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的人捧着一个除了会吟几句诗之外,不名一文的人。
陈刚头偏向车厢内,低声喊了一声:“三夫人?”
车厢里面小竹害怕的厉害,这会一听到陈刚的声音,就像抓住救民稻草一样。第一次觉得那个粗人的还有点用,她迫切的希望能有什么事让吴氏忘了刚刚那一遭。
吴氏躺在软榻上,听到陈刚的呼喊,嘴角戏谑。
“三……夫人……嗤……”她笑出来声,眼中却冷寒如冰。
扬了扬手,用眼神示意小竹去询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小竹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往车门哪里走去,但是由于太紧张,腿脚不利索,几次差点跌倒。吴氏看到不由的冷笑,没用的家伙,还是早点打发了好。
小竹掀开窗帘,咽了咽口水,勉强镇定的问道:“怎么回事,太太还在车里呢!不想好了?”陈刚憨厚的冲着小竹笑了笑,“哪敢冲撞,只是这位先生想搭一程车。小人不敢擅自做主,就想请示一下太太。”
小竹俏眉一皱,冷喝道:“作死吗!不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也敢冒犯李府的马车?”
陈刚一听急了:“真的是一书生,看着那里像不守规矩的。”
小竹不耐烦的把头又探出来一些,随意往车下一瞄。此时的乌江郊外正是好时节,阵阵微风,迎面抚上谢湘的面庞,几缕头发飘起,遮住了眼睛。他抬起宽大的衣袖用手拨开,而后对着朝他看的小竹微微一笑。
小竹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脸还有些莫名的发烧,一瞬间就红了。
拱了拱手,谢湘朝着车厢清越的说道:“在下是应天府临淮的一名书生,意图游学,未曾想到遇到意外。故而今日想请太太容许在下在车辕上搭着一程,必定不敢冒犯,在下也会感激在心。”
吴氏左手抚摸着右手小指的指甲,微微一笑。这书生声音倒是不错,措辞也够客气。想了想,她淡淡的唤了一句:“小竹。”
“是,……太太,这个书生看着不像坏人。”
“嗤,”听到婢子这么说,吴氏不屑一顾的笑了一声,“你告诉陈刚,就搭那书生一路吧。”
“是。”
小竹回身低低应过后,有些高兴的再转向车外,心情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恐慌了。她看着那个穿青衣的书生:“太太同意载你一程了。”
闻言,陈刚裂开嘴向谢湘道:“我们太太最是心善,你算是走远碰到我们。”
车下的谢湘笑而不语,只是点点头。陈刚也不计较,坐在车辕上指了指他旁边说:“你坐在那边吧。”
小竹看着那个青衣的书生坐上了马车,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而那个书生却也只是对她笑了笑后就不再开口,她用嘴咬了咬唇,有些赌气的把窗帘放下。
吴氏坐在车中,闭目养神,也不在召唤小竹。小竹不敢靠她太近,又怕待会吴氏找她,就捡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略坐了坐。
马车摇摇晃晃的在山路上行驰,山风铺面而来,远远的就惊起一路的飞鸟。谢湘坐在车辕上,一手拿着包裹,一手紧紧扶着马车,面部有些僵硬。
陈刚偏头看见他的表情,哈哈大笑出声:“书生就是体弱,这就受不住了。”
谢湘抽了抽嘴角,张开口欲言,却被灌了一嘴的冷风,他猛然咳嗽起来,断断续续的道:“惭愧,惭愧。”
陈刚倒是没有继续取笑他,反而把车速放慢了一些。谢湘松了一口气,诚挚的朝着陈刚道:“多谢大哥了。”
听着车外的大笑声,吴氏有些晃神,突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难道还是在那个山村里吗。猛然,她狠狠的掐了下自己,瞪开了眼睛,面部有些狰狞。不过却也是转瞬即逝,快的让人以为那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