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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海棠院内株株海棠娇花吐蕊、彤若晚霞。海棠花架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相互依偎,初晨的霞光笼罩着他们,旖旎出幸福的模样。
杜流芳呆呆地倚着一棵海棠老树,静静地望着那相互依偎的两个人,双手抓着海棠花枝干,悄然紧收。
一个是她用尽心机要嫁的丈夫,一个是她最最信任依赖之人。
可是他们两人却堂而皇之、毫无顾忌地在光天化日之下拥在一起。而她,好似再也没有置喙的资格了。
“呵……”一声轻笑从她背后传来,蓦然回头,瞧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美人轻摇团扇过来。“杜流芳,你怎么还在这儿?这海棠院如今可不是你的院子了……”来人将尾音拉得老长,一张粉面尽是尖酸刻薄。
杜流芳木楞地望着来人,呆滞的目光令她看起来毫无生机,她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那人见她并不吭声,走近两步,“呵呵,”她仍旧轻笑着,不依不饶道:“还记得你当初来时,他将你视若珍宝,为了种下这满院海棠,真让姐妹们嫉妒。”
杜流芳听到这“海棠”二字,终于有了反应,但一瞬间,她眼里的精光又沉了下去。
美人将杜流芳的表情尽收眼底,手中的团扇摇得更加轻柔了,嗤笑声迭起,“原来,你只是替身而已,这满院的海棠花亦是为她种下的。与你杜流芳无关呵。”娇小的美人语气恶毒,步步紧逼,诉说着一个残忍的事实。
杜流芳呆滞的眸子猛地一怔,滤过那美人句句恶毒的话语,她的脑子里只余下“替身”二字。是呀,如今她回来了,她便被打回原形,说到底她不过是她的一个替身而已。
何时起,这满院淡淡的海棠花香却若血腥之味,令她生生感觉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反胃。
娇小的美人恣意地轻笑,眸中的蔑视之意显而易见,冷嘲热讽道:“弃妇,弃妇呵,休书已下,如今这府上哪里还容得下你?”
“不不……”杜流芳听了这两字,眼睛瞪若铜铃,死咬着嘴唇语无伦次地否认:“不,他不会休了我的,他说过他只爱我一个人……”说到后面连她自己都没有了底气。
美人瞧出了杜流芳心头的惶恐,拿扇捂了嘴,格格笑道:“自欺欺人!”但见她左手一伸,手心里正躺着一张白纸,那纸虽被蹂躏,“休书”二字却还瞧得清楚。“你以为你将这休书扔掉就能改变事实了么?你娘家父死、哥哥下落不明,如今大权旁落,由你继母掌权。回去,你焉有好日子过?天大地大,已经没有你杜流芳的容身之所了!”
一句话,正中靶心,直刺杜流芳心脏。
那个她曾经深深依赖和信任的继母,那个温煦和睦带给她如阳光般温暖的人,却在父亲死后、哥哥失踪后,一霎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得知她被夫家休弃,要被遣回娘家之时,她却赶紧将她从族谱里出名,将她彻底赶出了杜府。言语尖酸苛刻,不顾半点情面,这样的继母是她从来没有见识过的。
爹爹已死,哥哥下落不明,如今她又从族谱出名,被夫家休弃,杜流芳抱着痛得快要炸开的脑袋拼命地摇晃着。怎么会,怎么会?她明明爹爹疼、哥哥惜、继母怜、姐姐护、丈夫爱,为什么突然之间,好像一切都变了?
“不,你胡说八道,胡说,闭嘴,你给我闭嘴……”杜流芳猛力摇着脑袋,捏了拳头就朝那美人脸上砸去。美人一惊,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杜流芳挥过来的拳头,却没想正一跤跌跌到了梯槛上,眼见着杜流芳又操了拳头过来,美人大骇,失声大嚷,“来人啊,杜流芳杀人啦,杜流芳杀人啦……”
惊惧的叫嚣声,惊动了海棠花架的两个人,齐齐侧目,便见着杜流芳如疯了似的捏了拳头朝她身下一女子狠狠砸去。脸色齐齐一变。
“来人,快来人!”男子大声吼道,霎时,便有几个护卫冲进院来,朝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妇人急冲冲过去,拉开两人。
此时,两人鲜衣之上皆染上泥垢,发丝紊乱,鼻青脸肿,落魄不堪。杜流芳瞠着一双眼,眼中却尽是呆滞,呆呆地凝着那个疾步过来的冷面男子。
“杜流芳,你发什么疯!休书已下,竟然还敢在府中滋事,看来夫妻一场的份上,收拾东西赶紧离开!”男子上前一步大声呵斥,一张俊逸的脸凝着铁青,看来被气得不轻。
“呵……”杜流芳仔仔细细凝着那人,轻笑之声从檀口溢出。是啊,她是疯了,才会沉醉在他的甜言蜜语中;她是疯了,才会舍弃嫡妻位置去当他的妾;她是疯了,疯得干净、疯得彻底……轻笑声辗转变作大笑,笑得恣意张狂,笑得声嘶力竭。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笑声不止。
男子见她丝毫不知悔改,毫无妇德,黑亮的瞳仁闪过一丝厌恶。又见身旁的女子面色稍白,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男子眼里愠色更深。他几近仇视地望着那个笑得近乎癫狂的女子,狠绝道:“来人,将这疯妇扔出去。”
旁两位护卫上前,欲架起杜流芳往院外行去。却被杜流芳一瞪眼,那目光阴沉幽恨,令两人一怵,竟不敢上前。
“呵呵……”杜流芳笑声转淡,声色俱哀,“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今日一切全是我杜流芳咎由自取。是我杜流芳有眼无珠,将粪土视为珍宝,将毒蛇当作良善,才会有此下场。”杜流芳还在笑,笑声毫无顾忌、张狂不羁。
男子的脸一点一点黑下去,沉着一张脸怒斥:“还愣着作甚,扔出去!”
主人发了话,护卫哪敢不依,只好上前不由分说扯了杜流芳的的胳膊,就往外面拖去。杜流芳对着那扯着她胳膊的铁臂凑过去就是没命的死咬,这样的咬法饶是一个身体力行的健壮男子也受不了,当即抽回手嚎叫起来。另一护卫见状,见鬼似的撤回自己的手。
院子内那俊逸男子青筋突起,目眦欲裂,“反了反了,你这疯妇!”他猛一抬手,一个响亮的巴掌声突突响起。
这突如其来的巴掌将杜流芳扇倒在地,她坐在原处,没用动。嘴角挂起一条鲜红的血线,在阳光下,渗出潋滟的光芒。她依旧轻轻地笑着,笑声浅淡,却在院子里众人心里蒙上一层晦暗的阴影。
男子见她一副装疯卖傻模样,怒发冲冠。眼里闪过一丝阴鹫,冰冷的声音在暖暖的阳光下响了起来,“拖下去,乱棍打死!”掷地之声铿锵有力,毫无转圜的余地。
对于男子的话,杜流芳置若罔闻,仍旧故我地笑着。笑声凄楚沙哑,悲恨相续,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走到男子面前,咧唇,一口血水已经喷到那张冷毅的脸上。“呵……”
一股羞辱感从心底慢慢升起,男子勃然大怒,嘴里叫嚣着:“乱棍打死,乱棍打死!”
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伺机而动,一拥而上,让她毫无挣扎的余地。
都道他邪魅乖觉,性子冷漠,她却偏不信邪,一心想要撬开他那颗冰封的心,驻扎进他的心里。直至此时,她才了然,她错了,她此时才恍然大悟,她错的有多离谱。棍杖重重落下,她连一声呻吟也没有,只是那么笑着,淡淡地、轻轻地,自嘲似的。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嚣张恣狂,如果不是自己的自以为是,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笑声转淡,犹如蚊嗡,最终消失在耳畔……
“啊”,杜流芳蓦然惊醒,猛然坐起身子,梦中影像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她捂着猛跳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冷汗淋漓。
“小姐,”帐外亮起了烛火,一双手探进云帐,将帐子一角勾在银钩上,“小姐,做恶梦了?”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杜流芳惊魂不定地望着来人,眸子里有着说不出的惊愕,“你……”面前之人分明就是若水,可是又有些不像。年龄不对,若水如今与她同岁,而面前这女子不过十二三岁。杜流芳一脸戒备地望着她,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姐?”若水察觉杜流芳神色不对劲,又唤了一声,手移到杜流芳额上,叹道:“还好烧已经退了。四小姐也真是的,大冷天怎么能将小姐推进湖里去呢。”
“若水?”杜流芳轻轻地试探着,这丫头举止神情都像极了若水,杜流芳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唤了一声。
若水乖乖应了一声,“小姐,您是不是饿了?若水这就去端碗小米粥来。”
杜流芳敛了心神,点了点头。她需要一个人好好独处一阵。
直至若水退出屋子,杜流芳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的手心里满是汗渍,掀了被子头重脚轻踱到菱花铜镜前。铜镜之中不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容颜清秀,额上却翻滚着淋漓大汗,一双琉璃目又惊又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