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离别夜

谢琢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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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穆雪起床之后,在藏酒室中见到熟睡的阿染时,她就给气笑了。

    因为女儿睡得太死了,最终是被她抱出被窝的。晨气微凉,她还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阿染迷迷糊糊醒了,看着阿娘瞪她,有些奇怪,一扭头,身体上的不适就像海浪一般席卷而来,一波又一波:“唔唔,头好晕……”

    阿染昨晚喝了一碗酒,宿醉的感觉还在。

    穆雪也顾不上生气了,忙替她揉了揉脑袋。

    跟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说男女授受不亲吗?她能听懂吗?穆雪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慢慢理清自己的思绪——

    阿染昨日喝醉,此地并不是家中,认错房间难免的。

    思及此,她的眼神柔和了一些,亲昵地抱了抱阿染,道:“阿染昨天睡的好不好?”

    阿染道:“好?我、我忘记了……”

    穆雪无语,跟孩子果然不能太较真。

    不一会儿,狗娃从外间捡了柴火回来,穆雪找了些面粉和林中的浆果,做了浆果糊糊,众人就着吃了,勉强得饱。

    外头的太阳从地平线上露出半个脑袋,阳光还有些凉意。

    老人和少年来辞行。

    “昨日承蒙照顾,少爷和老朽得以安稳一日,心中感激。老朽看的出,这小女孩和少主有缘,所以因此有个不情之请,还忘林夫人成全。”

    穆雪忙道:“老伯不用多礼,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就是。”

    “实不相瞒,老朽是江南沧雪城管家。府上四空苑在招收各种有能力和本事的女孩儿,老朽看令爱骨骼惊奇,是个人才,如果愿意,老朽愿意出面担保她去四空苑接受教习。”

    “这……”穆雪有些许迟疑,林屿在时,她听他提起过江湖风险和四大门派,她只是乡野女子,听过便作罢不做多想。

    虽然她听得不多,但也知道,沧雪城并不是个小门派。

    再观两位的气宇和风度,花甲老人面容和蔼,行色饱经风霜,眉宇之间自有凌色,端的是八面玲珑,是个人精。还有那少年,小小年纪沉稳冷静,犹如一把尚待出鞘的宝剑,实在是难得。

    可是,谁生的女儿谁心疼?倘若因救命之恩,就把女儿卖给别人家为奴为婢,她真的是做不到!

    穆雪低头看了看尚不知情的阿染,对方眨眨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说不出的惹人疼。

    她眼中有一丝不忍,心头难过。

    老人跟着城主也算闯荡了多年,自然知道她的顾虑,便道:“林夫人,老朽斗胆多个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沧雪城并非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门派自然有规矩,但是四空苑并不一样。”

    老人踱了几步,抚慰道:“四空苑隶属城主之下,历来辈出侠女,常‘有女入四苑,巾帼须眉不当让’之说。即使学不到本事,小丫头若长大了,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佳人。况且,入四空苑也并非是卖身,只写二十年之契约,若是年满十八自可请愿回家说亲,嫁娶自选。”

    穆雪迟疑道:“何为二十年的契约?”

    “这个契约便是在签下契约之后的二十年,小丫头要为沧雪城做事,沧雪城产业遍布江南,同时也是结识江湖同道的好机会。”老人从善如流,眉头舒展。

    “江湖……”这不得不让穆雪想起五年前离去的林屿,他走的时候,手中便是一把剑,腰间便是一壶酒……

    她心有所动。他是江湖之人,若他还活着,知道自己尚有一个女儿,而且已经这么大了,不知道会不会开心,会不会欣慰?

    “小侍的待遇都是很好的,签订的契约也并不是空谈。林夫人,您觉得如何?”

    老人的条件确实十分诱人,不可否认,穆雪松动了。

    先不谈兴平村遭此劫难,生活难以为继,便是找到落脚的地方,也难以吃饱三餐,更别说照顾两个幼小的孩子了,她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只是苦了孩子跟着她受苦,将阿染交于沧雪城照顾,其实也是另一种更好的选择吧。

    穆雪看了看年纪尚幼的女儿,蹲下身子将她抱在怀里,轻轻闭了闭眼睛,在不经意间顺着脸颊滑下一滴泪来,埋头时肩膀微颤,再抬头,她的脸上已无泪痕。

    她站起身来,身形尚有些摇晃。

    老人安抚道:“林夫人不必担心,此去并非一去不复返,四空苑小侍每年都有探亲期。您想什么时候来看到她,就可以来沧雪城。”

    穆雪仔细想了想,张了张嘴,话语中却是有气无力:“我可以答应,但是希望你们能够照顾好阿染,她睡觉的时候喜欢踢被子,晚上还喜欢磨牙。如果她哭了,就跟她说明天就糖葫芦吃……”她有太多的东西想要嘱托了,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说不出口了,她不好意思地颔首,苦笑一下,也怕两人嫌弃自己的唠叨。

    养儿方知父母恩。

    老人对于穆雪的心情有些感触,但是带走阿染远比把阿染留在此处更加有力。况且,他们也需要一个名头来接济林大侠的一家。

    “林夫人放心,小丫头在沧雪城必然受我们照拂。”

    穆雪叹道:“那便好。”

    起草了两份契约,各自画押。穆雪写得一手簪花小楷,却迟迟不愿落笔。暖风从里间吹来,又是一阵醉人的香,在穆雪心中却是割人的刀,她愣了愣,还是挥毫而下。

    一式两份,契约各自保管,即时生效。

    老人走在阿染面前,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头。她有些抗拒,老人也不生气,笑着说:“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染。”

    “哦,阿染,伯伯带你去小哥哥家住些日子,可好?”

    狗娃往前站了一步,抓起妹妹阿染的手。

    阿染似懂非懂,看了看狗娃,又看了看阳光之下俊美乖巧的少年。他长得真好看,眼神神情淡淡,肌肤净白,一双眸子灿若星辰,身板笔直站立着,似身在方外,波澜不惊。

    阿染舔了舔嘴唇,面上露出笑容来,复又抬头看看阿娘,后者似乎隐忍地眉头紧皱,可是还是点了点头。

    阿染得了准许,高兴地有些手舞足蹈:“好啊。那阿娘和狗娃哥哥可以一起去吗?”

    从来没有听阿染这么一本正经地叫哥哥,狗娃突然上前轻轻搂着阿染,想叫她别过去,别跟他们走。

    他比阿染大了几岁,刚才他们说的话,他都一字不落地听了,也知道阿染要和他们走了,要很久很久都不会再喊他哥哥……哎,不对啊,阿染这个臭丫头也不会喊他哥哥,只会叫他狗娃!可是现在,即使是狗娃,听起来也觉得特别舒心。狗娃觉得自己很奇怪,努力地看了看无动于衷的阿娘,然后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

    阿染身子矮,只够得到他的胸口,这下意识的护犊子行为让少年侧目。

    老人继续道:“小哥哥的家很小,只能带阿染一个人去。阿娘和哥哥是不能跟你一起去的。”

    阿染有些沮丧:“哦。”

    “阿染乖,”老人夸了她一句,又摸了摸她的脑袋,起身跟穆雪说,“三天后,我们再来接她,在这段时间里面,你们可以好好道别。”

    穆雪鼻子一酸,险些泪就要掉下来,还是忍住了,弯腰道了声谢。

    老人将一包银子放在她手中。

    “这是?”

    “是二十年契约的合约金,以后每月阿染都会有月钱,这只是定金,您收好。”

    这分量,可不轻啊!

    穆雪缓过来神来,树林之中哪还有老人和少年的影子,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是心中滋味有些难辨。

    百米开外,日头逐渐升高,少年和老人并肩而走,斑驳的树银中是两个人长长的影子,和煦的风轻拂面庞,说不出的宁静。

    少年平静道:“闫伯刚才那么说,是在暗示林夫人,林大侠尚在人世?可是,他如今已是生死未卜。”

    “少主难得有善心,老朽岂能不成全?”老人笑道,“不过是补了一刀而已,有时候要做成一件事情难免要不择手段。”

    少年皱眉:“这么做并不是君子所为。”

    “诶,少主是真君子,老奴才是小人。”

    少年不说话,一步一脚踩在枯叶上,划擦划擦作响。他的脸上有些看不懂的情绪,郁结在眉头之上。

    老人又道:“少主有何顾虑?城主交待的事情都已办好。”

    “我,很羡慕她。”

    老人一怔。

    此时,林中乍然起风,树叶沙沙,惊起几只孤鸟。

    ————————————换场景的分割线————————————

    兴平村被封了。

    劫匪不止抢掠,还放火烧村,许多幸免于难的人无家可归。为了防止死亡造成广泛的瘟疫,兴平村在官府的督促下封了村。

    一片颓唐的景象着实触目惊心,这是穆雪带着阿染和狗娃回去所看到的——往日平淡恬静的生活环境,如今就像焦炭一般。

    黑不溜秋中还有一股子烟味,叫人难受。

    “你,说你呢,别在那儿站着,赶紧走,兴平村已经住不了人了。”官差驱逐着围观的人群。

    穆雪驻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默默离开了。

    父母早已不在兴平村定居,她并不担心二老的安危,只是居无定所的生活让她有些懊恼。

    “阿娘,我们不回去吗?”狗娃问。

    “劫匪已经把我们的家给烧了,回去也没有地方住,还是找个别的地方落脚吧。”

    穆雪带着阿染和狗娃南下,去了最近的柳州城,她今日刚得了一袋银子,兴许能够小租房子住上一些时日。

    柳州城比兴平村那个乡下地方繁华许多,入目是青石板的街道,还有斑驳的城墙。道路两旁是林立的摊位,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穆雪带着两个孩子在一家客栈落了脚,简单了吃了些,下午因为不放心把狗娃和阿染放在客栈,便带着孩子一去看房子。

    出乎她意料的是,老人给的钱袋中竟然有不少银子,更加夸张的是——其中却夹着一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

    穆雪震惊之下,犹自心存感激,这笔银子比起买丫鬟的费用来说,实在是太多了。有了这笔钱,她可以在柳州城买个独门独院的房子。她不愿意藏私,生活的窘迫却让她很难抗拒。

    可是,穆雪仔细想了许久,还是觉得不能收这笔钱。下午她看了几处租出去的房子,看中几家。

    再三比较下,选中了一户在郊外带着一个小院子的农家宅子,虽说院子中杂草丛生,但是屋内干净,每月也只要五钱的租金,便宜划算。

    穆雪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第二日,她就去签了契约交了租金。房东是个可亲的大婶,看着穆雪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原本想减免她的费用,这本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可是他们初来乍到便就这般占着人家的便宜,难免被人低看。她想也没有想,便拒绝了。

    下午,穆雪便领着两个小家伙去置办了一些家具,等到家具送上门,稍作打点清扫,穆雪才觉得她又有了回家的感觉。

    小院子有三间房,带一个外间的茅厕。穆雪将其中两间做了卧室,另一间做成了厨房,当中隔开做了饭厅。当晚便亲自下厨,炒了两个小菜,娘仨吃了,满足地饭后小憩。

    后日便是与那对主仆约定的时日,此时看着还在跟狗娃玩耍的阿染,穆雪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儿。她忽然想起,并没有与她们约定地点,难免又要重回故地去等着,她不是食言而肥的人。

    阿染虽小,但是也发现了穆雪的不同,便是有了新家,穆雪也高兴不起来。

    “阿娘,你不开心吗?”

    冰雪聪明的女儿呵!

    穆雪抱起阿染,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柔声道,“娘的小乖乖,阿娘没有不开心。”

    “那你为什么皱眉?”阿染懂事地伸出稚嫩的小手,摸了摸穆雪的额头,轻轻呼了呼,眨了眨琉璃珠子一样的大眼睛,“狗娃说,不开心就会皱眉的。”

    穆雪转头看了一眼装无辜的狗娃,后者则丢下一句“我去洗碗”脚底抹油了。

    年长几岁的男孩倒是比女孩子更加心细,穆雪却不知道是欣慰还是难过。欣慰的是,她的孩子终将会长大,一个个会变得更加懂事,阿染也要去沧雪城学本事了;难过的是,在阿染的成长岁月里,她不能够亲自见证,她几岁识字,几岁会写诗,几岁可以弹琴,她都将不会是第一个称赞她的人。

    穆雪早年精通诗书,也知道白驹过隙,往事不可回首的道理。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她心中有遗憾,但是也懂得想要回报必先复出。

    她需要跟阿染这个五岁的小女孩好好谈谈。

    此刻月明星稀,四周徒留空寂。穆雪抱着阿染,看着她玩着自己的手指。

    “阿染,过几天小哥哥就会来接阿染去他家里玩了,阿染高不高兴?”

    阿染几乎不假思索:“高兴!”似乎小孩子总是想着出去玩的。

    “阿娘和狗娃呢?“

    穆雪又道:“阿娘也想跟着阿染去,可是不行。阿染去了小哥哥家里,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阿娘和狗娃哥哥。你会住在那里,那里会有好多夫子教你读书写字、琴棋书画,还会有好多朋友跟你一起玩。”

    阿染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歪着脑袋问,“为什么我会见不到阿娘和狗娃呢?”

    “因为那里阿娘和狗娃哥哥去不了,我们一直都会住在这里,等着你从小哥哥家里回来。”穆雪哄骗着阿染,心中亦是难受。

    阿染仔细想了想,才明白穆雪在说什么,扁了扁嘴巴:“阿娘,你是不是不要阿染了,狗娃老说我能吃,阿染再也不多吃了,阿娘不要丢下阿染,呜呜呜呜……”

    穆雪无奈,抱着阿染哄起来。孩子的毛病就是越哄便哭得越发厉害,这一下,阿染哭得更加带劲儿了。

    穆雪扶了扶额,忽然指着天上道:“阿染快看!”

    “你看,天上的星星是不是很漂亮?”

    阿染抬头,只见星罗棋布,皓月当空。那黑暗中不时闪烁着的点点光芒,虽然微弱细小,却璀璨绚烂,夜空中弥漫的神秘感叫她一时间竟然忘了哭泣。

    “那一颗最大最亮的就是北斗星。人们常说,离家的人一旦想起来家乡,便会看着北斗星的方向。”

    “阿染你已经五岁了,并不是那些走路都会摔跤的小女孩了,你也要长大了,需要学些本领,小哥哥家中是一个很厉害的地方。在那里,会有好多有本领的夫子教导你。阿娘虽然不希望你事事争强好胜,但是你应该顶天立地。话本里面常说,谁说女子不如男?阿娘以前就想做个巾帼英雄,可惜,最后还是跟了你爹。”

    “我爹?”阿染擦了擦眼睛。

    “阿染还阿爹吗?”

    “当然记得。他,他会做诗!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阿娘看着阿娘,长长的睫毛上仍然挂着泪珠,只是傻愣愣的。

    穆雪抱着阿染,继续道:“以前你常常问我,为什么别人都有爹,你没有爹?阿娘并不是不想回答你,只是他很早就离开了。他走了之后的一个月,我才发现我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他也许,都还不知道你的存在。”

    “阿染,他日你若能够成才,能帮阿娘一个忙吗?”

    阿染眼红红的,却懂事的点了点头。

    “帮我找他,找你爹。”

    阿染皱了皱眉头,说话带着一股子未散的哭腔:“为什么是我?”

    穆雪揽着阿染,亲昵地蹭蹭阿染头顶的毛发:“因为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做,阿娘年纪大了,狗娃哥哥将来要念书,你爹他是江湖中人,我们都很难遇到,唯有你,阿染,娘的小乖乖。你知道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吗?那是离江湖最近的地方,是离你爹最近的地方。”

    原本以为自己是个拖后腿的累赘,如今的境遇便有些不同了,阿染心中升起一种没来由的自豪感,身心舒爽,她不哭了,她觉得自己特别重要!

    穆雪见安慰奏效,抱着阿染享受着母女俩独处时光,只觉得岁月静好。

    阿染忽然从穆雪怀中蹦跶起来:“阿娘快给我讲讲我爹长什么样子,以免以后找错了人!”

    “天色不早了,明日再说吧。”

    阿染不依不饶起来:“不嘛不嘛,我就要现在听。”

    “哎哟,以后到了小哥哥家里可不能这么任性了,”穆雪终究折腾不过她,按了按太阳穴,缓缓诉说起来,“你爹他啊,长得很英俊,星眉朗目,相貌堂堂,有点书生气的儒雅,这个人啊,特别喜欢喝酒,但是娘不喜欢他喝,有一次啊……”

    讲着讲着,便抑制不住说起夫妻燕儿的趣事儿来,没了往日的伤感,反而有种岁月如河涌般的豁然。

    屋内,烛光下正在练字的狗娃透过窗子听着外间的笑声,傻笑着,抬了抬手,将毛笔蹭了一下砚台上的墨汁,继续写到:“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