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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烛被火折子点了，内里亮堂了许多。
“这是藏酒室。”
窖藏的建造也是为了藏酒室而建的，外间和里间都可以住人，未与穆雪成亲那会儿，林屿常常在此处偷闲。
藏酒室的东南面有几个石头削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各色酒坛，应有不下几百坛，大部分封泥尚在。北面还保留着一张大石床，许久不来人，上面落满了灰扑扑的一层尘。
众人进了藏酒室，一时之间被内里的布置震撼得有些懵。
阿染和狗娃没来过，看到新鲜的事物一时间说不出话情有可原。
老人和少年也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不为别的，单说这石头削的的架子便让人叹为观止，它并不是用石头垒砌而成的，而是用一整块巨石用内力从外间劈开的。每一个架子之间无缝贴合，做此架子之人，不仅内力深厚而且收放自如，不容小觑。
忽的，一阵暖风扑面而来，打得众人一个激灵。
不知是因为挂念太重还是怎的，风里竟有一股他的气息，穆雪不觉红了眼，哽咽了一下，又掩饰地咳了咳，道，“两位，如今只能委屈二位在此地歇脚，小妇人和儿女就住在外间。”
拿了抹布和扫把，穆雪将两件内室的床铺和地面都收拾了一下，动作利索伶俐，看得出是个手脚勤快的女人。她本是小家碧玉，却因缘际会为丈夫操劳一生，心中顿有苦涩却也只埋在心底。
少年的眼神如同羽毛一般抚摸过这一排排的藏酒，心中暗叹。酒坛上尚有酒名，不乏包括名扬天下的各色美酒。
藏酒室的住所是最先被收拾出来的，储物间还有几块兽皮毯子和老棉被，穆雪拿了出来直接送到了藏酒室里。
一个乡下的女子能够如此识大体，不免叫人高看一眼。
“老朽观之这藏酒室很是精巧，这众多美酒中，单就这藏酒而言，想来这建造之人一定是个风雅之士。”老人上前帮忙，一边道，“林夫人必然是有大福气，才能寻得此处福地。”
“老伯夸奖了，这地方并非我所得，”穆雪叠好了兽皮，不紧不慢地说：“是我丈夫留给我的，他已经离开多年。
“倒是老朽多嘴了。”老人皱着眉头多少有些歉意，一旁的少年则打量着面前的三人。
说话的女子穿着粗布麻衣，相貌清丽秀雅，不过是多了风尘仆仆的意味，少了一些脱俗，看得出来是个贤妻良母；而她身边的小男孩一身灰色短打，看起来要比他小一些，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和老人说话的样子，透着稚气；一旁的黄衣小女孩含着手指头眨巴着一双大大地眼睛竟然在看他？少年一愣，忙收回目光，心绪有些杂乱。
看起来，应该是平淡无奇的一家三口，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
少年又看了一眼盯着他看的小女孩，眼睛倒是大得机灵，可是被人这么看，总有些不适的。在看到她的额上还有残留的血印，他的眉头一皱，道：”不知此处可有热水？“
少年兀得出声，穆雪和老人有些怔愣。穆雪遗憾地说：”若小少爷想用热水，只怕此处是没有。“
少年静静地看了一眼老人，老人随后看了一眼喊着指头一脸无辜的阿染，不愧是多年主仆的默契，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着道：“林夫人误会了，少爷瞧这小姑娘今日被淋了毒血，应当及时服用药丸，才有此一问。”
这下穆雪有些慌乱了，她忙道：“这可如何是好，若不尽早服下药丸，会不会有性命之危啊？”
“地下温泉可否引出？”少年道。
穆雪摇头，眉头紧皱：“小少爷有所不知，这地下温泉虽然从此流过却隔着金铁巨石，不是一般人可以破开的，这巨石便是窖藏的根基所在，若是强行破开，恐怕这窖藏都不复存在了。”
就如同一般的房子需要有主梁撑着，而巨石便是窖藏的主梁。主梁一断，唇亡齿寒。
少年思索片刻，又道：“酒可食否？”
穆雪不明所以，老人忙解释道：“这药丸泡在酒中，效果亦有。”
穆雪豁然：“当然可以。”
她去架子上挑了一个最靠近墙边的酒坛，拍开了封泥。幸好酒坛有，酒碗自然有，穆雪随手取了酒碗用酒荡了一遍，再将药丸化入了碗中，喂给阿染喝了。
少年扫了一眼开了封的酒坛，随后背着手，抿了抿唇。
阿染小姑娘，喝完一碗酒，就着穆雪的怀中睡了，酒量十足差。
穆雪不便再叨扰，忙告了安，抱着阿染，领着狗娃去了外间。
石室门一关，少年和老人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老人道：“这家人也算幸福了，少主怎么看？”
少年取出一把小匕首，在手中转起来，状似随意，眼神却灼灼，道：“这里的酒藏和石头架子你也看到了，那女人下盘不稳没有功夫，有功夫的应该是她的丈夫，我刚才看了一下酒坛的封泥接口处有刻字，你去看看。”
老人回身取了酒坛，就着石室中微弱的灯光，仔细瞧了，上面刻着两个精巧的小字。
“慕白？”老人忙道，“少主，上面刻着的正是‘慕白’二字。那夫人自称夫家姓林，难不成是五年期与相思楼楼主缠斗坠崖而亡的林慕白林大侠？”
“林大侠坠崖是真，可是身亡并不一定。”
老人叹气道：“烟崖高三千二百尺，一旦坠落便是尸骨无存。林大侠五年之内也未能涉足江湖，只怕此事十有**凶多吉少。”
少年皱眉：“十有**也有一层是假的，算不得数。沧雪城行事正道坦荡，难道要我们告诉那夫人她丈夫已经亡故了吗？孤儿寡母，生活已经不易了，何苦再添忧虑？”
“少主心善自然是好，可是，行为大事当果断狠辣才是啊。”
少年默了一会儿，道，“闫伯，我省得。”
老人忽然叹气：“算起来，林大侠的死我们沧雪城也有些责任。”
“哦？”
“计划原本是到时左右夹击，当年支援烟崖一战，相思楼将战帖送到沧雪城，林大侠夜上沧雪城来跟城主商量对策，将那相思护法霍撵困于烟崖之上，原本天衣无缝。”老人咳嗽了一声，继续道：“可是，隔天城主心病又犯，疼痛中坚持上烟崖，还是没有赶上，只看到林大侠被相思楼主一掌打下悬崖，当是四大门派掌门俱在，无不心生惶惶。”
少年又问：“这是轰动江湖，我也略有耳闻。”
“相思楼主势单力薄，博武林同道正义之心，便说挑其中武功最高之人比试，那时候四大门派明哲保身无人上前，林大侠就是这样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怎么说，他也是为武林正道而牺牲的啊。”老人目光微微闪了闪，心中有感而发，回头望了了一眼外间，摇头谈到，“如今他家眷在此，生活窘迫至斯，武林正道又在何处？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敢于在江湖正道面前讲道义，确实是相思楼的手法。
老人又道：“老朽也曾目睹过林大侠的风采，当真是青年才俊，风姿不一般，此时想来那小丫头跟林大侠长得还真有些相像。”
少年沉着的小脸的烛光中若隐若现，他抬了抬眼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道，“沧雪城四空苑的小侍的名额还有空缺吗？”他的声音圆润清晰，一字一句砸在老人心上，不觉难受反而有所意动。
“少主的意思是，将那小女孩接入四空苑做小侍。”老人眼前一亮，“这主意确实不错，四空苑小侍历代侍候沧雪城城主，二十年一换，确实最能造就人才。其中虽都是女子，却不乏名震江湖的女侠，像老城主身边的茯苓姑娘和城主身边的桑葚姑娘，如今已经是游走四方的侠客了。”
少年点头，一丝疑虑又浮上心头：“将她带进沧雪城，父亲会怪罪吗？”
“城主闭关多年，恐怕也不会理会，不过，四空苑小侍不适小事情，此事恐怕要事先禀明。”
少年摸了摸整理好的床铺，微微一迟疑，还是躺了上去，面色有些难看，却不露凶。
有一瞬间宁静。
“明日，这事儿你去办，务必要多给些银两。”
老人已经在另一处石凳上打坐，轻应了一声。
入夜，酒香阵阵最是醉人。
轻微的声响在武功高手的耳朵中都犹如雷轰，一阵霹雳可以激得人从地上跳起来。
少年浅眠，一手抓着匕首，神经无一刻放松。他的耳朵动了动，眉头紧皱，似有人打开石门走了过来，他紧紧握着匕首，劲道汇于掌心准备随时一击毙命。
这人走路很轻，毫无章法。他似乎趔趄了几步，然后“啪唧”一下竟然摔倒了！
若是个贼，也是个笨贼。
少年不由放松了警惕，微微抬起眼眸，看见床边一个小小的身影爬了起来，然后往前摸索了一会儿，够到了床沿，接着吃力地抓着披在大石床上的兽皮，爬了上来。
三两下蹬掉了自己的鞋子，上了床，小人儿就势躺进了少年的怀里。
因为似有不满，嘴唇微微翘起，嘟噜了些什么倒是没听清楚，却颇为自觉地拉起少年的胳膊环在自己的腰上。
这下安心了，像是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砸吧几下嘴巴，不一会儿便入睡了。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
烛光移了过来，老人试探地问了一句：“少主？”
烛光下是小女孩安睡的容颜，因为仔细擦过了，瓷白的小脸上透着粉润的红，嘴唇轻轻嘟着，说不出的淘气精怪。她的头发黑亮的，身体捎带着外间的凉气，可是窝在少年身上不一会就暖了起来，像个贴心的小火炉一般。似天使一般，让人不忍心叫起。
少年心中一动，摸了摸怀中丫头毛茸茸的小脑袋，手感说不出柔软顺滑。
似有所感，阿染扭了扭身子，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少年摇头，轻轻道：“无妨，你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