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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泰眼见皇帝陛下沉吟不语,心中忍不住微微叹息忖道:陛下虽则宽厚,无奈却少了太祖皇帝昔日的决断之能。他心知皇帝陛下难以下旨斩杀曹国公,黄子澄,当即微微躬身说道:“陛下,以微臣所见,盛庸,铁铉得保济南不失,当委以重任,力求重创燕逆。”朝廷大军两次大败的事实已然使得这位前兵部尚书清醒的认识到燕王朱棣绝非易于之辈。盛庸,铁铉虽则击退燕军,但朱棣,朱权手中大军实力尚在,绝非旦夕可平。是以他口中也就不再随便说出什么剿灭燕逆之类的话语。
朱允炆闻言连连颔首,当即传下旨意,擢升都指挥盛庸为都督,平燕将军,统领各路兵马北伐。参政铁铉升任山东布政使,加兵部尚书衔。
建文二年十月,朱棣眼见天气逐渐转冷,对于大部皆为北方人的燕军实为有利,当即挥军再次南下。
两军前锋在沧州交战,南军小败下伤亡数千,被掠去一部粮草辎重。都督盛庸当即传令奉兵部调令前来的数路大军前往东昌府,(今山东聊城),打算以逸待劳,在此地与燕军决战。
燕王朱棣得斥候所报,南军都督盛庸率领大军屯驻东昌。此地墙低城小而绝难尽数容纳朝廷大军,难以与济南那般坚城相提并论。当即传令朱权,张玉,朱能等人各领兵马跟随自己南下,朝东昌而来。
待得十六万燕军逼近东昌之时,南军十八万余已然在数日之前齐集东昌城下,伐木筑寨,连营数里之遥。
天光大明时分,燕军列阵于野。朱棣遥望盛庸大军死守在营寨中,并不率兵出来应战,当即挥了挥手下令。
百余门早已蓄势待发的火炮喷吐着浓烟与火舌,震天巨响下朝着南军最前沿的营寨木栅开火。尘土飞溅,碎木乱飞中南军木栅处一片硝烟腾起。南军在盛庸将令下早已避开数十丈方圆,并不出战,不过伤亡了数十人而已。
令旗招展下三千燕军士卒在将领率领下挥舞兵器朝前急冲,对着南军木栅外冲去。
顶盔贯甲,矗立于东昌城墙上的盛庸遥见敌军蜂拥而来,当即沉着脸挥了挥手。城头数十门火炮前早已待命的炮手眼见千户手中三角旗帜重重挥下,当即以手中火把点燃了炮捻。城头数十门火炮发射的炮弹朝着远处燕军倾泻出连串的炮弹,激起一片尘土与惨呼。
高踞汗血宝马雕鞍上的朱棣眼见敌军凭借壕沟,鹿磐与坚实木栅,以炮火,弓弩阻击。己方炮火虽则将敌军营寨轰击出数丈方圆的缺口,却无法越过壕沟,鹿磐攻入其内,反倒不断在箭雨与炮火中倒下,当即皱着眉头传令率军攻击的将领率兵撤回。原来他眼见盛庸麾下大军背依东昌城墙,在城外筑寨,心知强攻势必伤亡惨重,有心诱使敌军出寨交战于旷野之上,以便自己手下的燕山护卫等骑兵得以纠缠敌军,形成两军野战的局面。
两日之内,任凭燕军在阵前喝骂挑衅,出兵攻袭,南军都是凭借营寨严守不出。
这日午后时分,数千燕军自外攻打营寨右翼之时,南军大营中央两三里方圆内遍布营帐之处,成千上万的南军士卒在一众千户,百户率领将一个个盛满火药的木桶搬到一座座营帐中,并在大营中后,左,右三个方向以粗木打入土中。
天色已近黄昏时分,燕军无功而返,收兵回营。 身穿甲胄的盛庸矗立于东昌城墙之上,遥见大营中布置已然大致就绪,当即传下军令,让军中众将在帅帐听令。他之所以按兵不动,乃是知晓这个燕逆善于使用骑兵,且有燕山护卫那般精锐在手,出寨与其在旷野交战实为不智,今日眼见营寨中布置基本停当,索性召集众将传令,面授机宜。
第二日天光大亮时分,朱棣一声令下后,一万杀气腾腾的燕军步卒在军旗引领下潮水般冲击而去,对准南军连绵的营寨中央攻击而去。
盛庸拒不出战,朱棣打算以这一万兵马强攻敌军营寨,哪怕只有数千士卒攻入,只要敌寨中制造出足够的混乱,自己就可以率大军两翼强攻而上,彻底突破敌营。敌军十数万背依东昌城墙下寨,若是被己军一举击溃,仓促间绝不可能尽数逃进东昌这座小城之中。
一万燕军舍生忘死,强攻而来,南军营寨中段登时倍感压力,双方士卒在燕军炮火,人力拆除木栅,填平壕沟的十余丈空阔处杀得分外惨烈。
盛庸眼见敌军采取中央突破的打法,当即对身侧不远的数个手持旗帜的士卒沉声下令。
负责传令的旗手奋力挥动之下,丈余长短的旗幡舞动起来,以独特的动作传递大军统帅的将令。
负责率军在南军营寨正面迎击堵截的南军将校们回首见到城头旗帜所表达的军令,当即悄悄将那些奋力开弓放箭的弓弩手,以及手持长矛,刀盾,尚未和燕军交战的步卒一批批朝左右两翼营寨中撤去。迎战中路燕军的南军兵力渐渐由一万五千余减少为一万二,一万,九千……
浴血厮杀中,数百燕军士卒挥舞手中兵器,跟随在一个身披数创,浑身血污的千户身后,终于在突入南军中段,“突破”了敌军的防线,朝前冲突追杀逃敌之际,纷纷点起火把焚烧营帐,以此在敌军连绵的营寨中制造更大的混乱。
朱棣遥见己军终于打破敌军营寨,心知机不可失,当即兴奋得大叫传令。
震天的号角声中,三万燕军在大将邱福的率领下杀声震天,朝前急冲,尾随潮水般拥入敌营的数千袍泽增援而去,以免数千友军在敌军重重围困下寡不敌众。
朱权置身爱驹“乌云盖雪”之上,缓缓抽出了腰际三尺长剑,冷冷注视着南军连绵数里的营寨木栅。他心知对面朝廷大军论兵力不输于己方,目下己军一小部分突破中路,占据上风,局势不利下盛庸很可能调遣平安所部骑兵出营反击这数万尚未完全冲进敌营的己军,到那个时候燕山护卫骑兵势必掩杀而上,一场骑兵对骑兵的血战即将在这旷野中展开。
肃立城墙上的南军都督盛庸遥见成千上万的燕军士卒潮水般汹涌冲击,进入了自己设置在连绵营寨中的“凹”字形般的伏击圈,当即喝令开炮。
数十门早已准备就绪的火炮对着城下朝己军营寨中蜂拥而来的燕军轰击开来。
南军成千上万的的弓弩手置身于后,左,右三列坚实的木栅之后,对着天空抛射出了阵阵箭矢形成的箭雨。
突入南军营寨中成千上万的燕军步卒挥舞兵器朝前猛冲之际,陡然面临来自前方,左右两翼,甚至是城墙上不断飞来的箭矢,炮弹,登时伤亡惨重。无数前猛冲的燕军士卒纵然高举盾牌,挡开正面头顶上飞来的箭矢,却倒在左右两翼犹如飞蝗般乱窜而来的羽箭之中。
一座座连绵而去的南军营帐焚烧之中却见不到有敌军的身影,反而在熊熊烈火中接连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将距离不远的燕军士卒将校们炸得血肉横飞,惊得魂飞魄散。
无数的燕军在各自千户,百户的率领下朝两翼冲杀,意欲靠近敌军厮杀,让敌军的弓弩无法施展。
眼见敌军蜂拥而来,置身于木栅后的南军士卒高举火铳点燃了火捻。青烟喷吐中,一排排铅子自火铳中飞出,贯穿了燕军士卒将校手中的盾牌和身上的甲胄,激起一股股血箭。
火铳手身后,一排排南军士卒端起长达六尺开外的长枪,疾步上前,和那些抛下火铳后退的袍泽交错而过,将手中长枪穿过木栅之间难以容纳敌军通过的缝隙朝前狠狠刺去。
燕军士卒手舞战刀扑到面前,面对密集的长枪却毫无用武之地,很多士卒眼睁睁看着前方有锐利的矛尖,却惊呼着给身后不断涌来的袍泽挤压得朝前而去,死在敌军枪林矛阵之中。
朱权遥遥望见城头敌军竟悍然对着自己的营寨中狂轰,心中隐约透起一股不祥的感觉,暗自震骇忖道:盛庸这般炮火轰击我军,岂非置士卒性命不顾?原来火炮这般攻城拔寨,震慑敌军的利器依照常理是无法在两军混战肉搏的情况下使用,否则岂不是连自己人也一起轰击?
朱棣眼见敌军营寨中烟火四起,箭矢乱飞,心中猜知可能中了盛庸诡计,却还是无可奈何的再次传令,让手下大将陈亨率军五万冲击,增援突入南军营寨中的己军,以免那三万人马寡不敌众下全军覆没。
东昌城头之上,南军都督盛庸眼见远方敌军缓缓加速这朝前而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当即发出了全军出击的将令。右手狠狠拍击城墙垛口下心中暗自忖道:胜败之机,在此一举。
一排排手持利斧的南军士卒奔到木栅之前,挥舞斧头砍得粗木栅碎木纷飞。
号角齐鸣声中,一排排的木栅轰然倒地,压倒那些仓皇间难以避开的燕军士卒,蜂拥而出的南军士卒们犹如决堤的洪水般源源不绝的自三个方向朝燕军杀来。
身陷“凹”字形伏击圈中的燕军将校士卒们承受来自三面的火力下早已是伤亡惨重,此时面临陡然敌人全军反击,犹似四面八方般不断冲击而来,杀之不尽的敌军登时阵脚大乱。不断有人转身后逃,带动着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袍泽转身逃去。
三路破栅而出的南军追击而来,犹如江河交汇般越聚越多,衔尾追击逃亡两万左右燕军而上。
南军营寨左翼处的木栅接连给砍断后朝外推倒,一排排轰然倒伏于营寨外的壕沟之上。全身披甲的南军都指挥平安策马而前,踏着木栅越过了壕沟。在他身后,越来越多的南军骑兵纵马而前,自营寨木栅上开辟的缺口处涌出朝前冲杀而来。
燕军大将陈亨所部五万燕军尚未冲到敌军营寨之前,便给仓皇败退,丢盔弃甲的两万余燕军士卒将校冲得阵脚大乱,混乱不堪。
木栅一排排倒下,正好做了越过壕沟的桥梁,成千上万的南军士卒犹如决堤的洪水自堤坝后蜂拥而来,个个挥舞兵器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驱赶着那已然乱作一团的数万敌军倒退,转身,进而冲击朱棣尚未投入战斗的大军军阵而来。
朱权朱棣两人眼见不过半里之外撒腿狂奔而来的己军败卒,以及身后全军尽出,铺天盖地般席而来的敌军,不由目瞪口呆,相顾之间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惊恐的神色。
朱棣狠狠咬了咬牙,对身侧大将张玉传下将令。
顶盔贯甲,手提长枪的张玉纵马之下策马而前,身后成千上万严阵以待的燕山护卫骑兵尾随军旗而出,朝着洪流般冲击而来的南军都指挥平安所部骑兵迎头而去。历经战阵的燕军众将心中明了,此时想要全身而退简直是痴人说梦般的妄想,只逃不战也很可能使得这十几万大军全军覆没,唯有且战且退方才有望。追击而来的敌军中最为危险的莫过于平安所领骑兵,血战之下若能侥幸击退敌军骑兵才会使得己军有更多生机。
蹄声隆隆下两军骑兵愈来愈近,策马狂奔的骑士们不约而同的弃弓不用,掣刀在手,因为这般急速接近下若是开弓放箭只怕来不及换刀便要被敌人斩于马下。
旷野之上,数万燕军败退的士卒纷纷抛去手中兵器,撒腿狂奔而来。他们比之身后的追兵,对于朱棣,朱权来说却更为可怕。因为身后的燕军大部面对己军之时难免手软,而这群丧魂落魄的败军士卒给敌军追杀之下准备逃到天边,会毫不迟疑的冲撞践踏己军而来。
兵法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俗语有云,好汉不吃眼前亏。朱棣,朱权身为两个熟读兵法,惯经战阵的好汉,此时面对这般兵败如山倒,人力绝难挽回的形势,绝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还能力挽狂澜,不约而同的慌忙拨转马头。
“汗血宝马”,“乌云盖雪”疾驰之间,万余燕山护卫骑兵跟随在朱棣,朱权身后渐渐加速,在旷野上斜斜转头,准备脱离战场。
燕军大阵中尚未投入战斗的所有步卒在退兵的鸣金声中纷纷转身,奔跑,逐渐演变成了一场丢盔弃甲后的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