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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都将成为祭品?”
再一次地确认,事情的发展残忍得让她无法接受。
魔炽静静地看着她,带着波澜不惊得接近木讷的冷漠神情:“是,王的王座总是以贱民之血铸就。你是王,是一切的所有者,你的登基典礼——”
“但是我不许!”李玉暖打断了魔炽的蛊惑,虽然万始宗上下都以天资取人、对她也算不得友好,可只要想到他们将因自己而死,她便感到罪孽深重。而且她喜欢沈天,喜欢所有在她穷困潦倒时给予过温暖的人。
她抬起头,默然地看着穹顶已经焕然一新的机关中枢图:“魔炽,你方才说,我是宫主的转世,宫殿正在以它自己的礼节迎接我的归还。但——作为奴仆,难道不该以主人的意志为优先吗?”
声色俱厉,气质卓然。
许是为威严所摄,魔炽谦卑地低下了头,道:“是我们怠慢了。”
“知道怠慢还不立刻改正!”
李玉暖傲慢地说着,眼角的余光冷冷地扫过魔炽,“我不管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你们既然奉我为王,就得听从我的号令。万始宗的人,必须活着离开冰宫!尤其是这一次的领队,他曾对我有恩,你们须尊敬他就像尊敬我!”
“可是——”魔炽欲言又止。
“什么可是,我是你们的主人,我的意志高于一切!”李玉暖眉毛一挑,厉声道,“或者,方才的恭维和敬意都只是表面?你们心里根本没有将我当主人尊敬?!”
“万万不敢。”
魔炽紧张地辩解着,话音未落便侧过身,对领头的宫婢道:“玉丽,立刻把万始宗的人接过来。”
“是。”
玉丽欠身退下,纤巧的身形穿过青铜巨门的瞬间,女子的气息便如弥散在空气中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穹顶那如树枝般交错繁复的机关图上则多了个淡紫色的点。
魔炽于是对李玉暖禀告道:“宫主现在可以放心了,于丽已经前往接引,半柱香的时间内,他们就会被送到安全的地方。”
“哦。”
李玉暖尽可能淡漠地回答着,这是个比预料中更诡秘的空间,稍有疏忽就会万劫不复。
但不管接下来将会如何,同门即将安全的消息还是让她紧绷的弦有了少许放松,盯着机关图上不断移动的紫色光点看了一会,她移开了视线。
初见时被穹顶宏伟的机关中枢图引走了大部分的注意,此刻漫步大殿,李玉暖才发现数十丈宽的穹顶下竟空无一物,空落落的大厅只两排石雕约百人紧贴着墙壁陈列,这些石雕具是成年壮男的身高,兽首人身的礼官形象,细长的脖子上顶着各种只在典籍中见过的怪物,兽首微抬,双手作揖过顶,躬身行礼的姿势谦卑谄媚中又带着明显的弱肉强食气息。雕工精湛,栩栩如生。饶得李玉暖早有心理准备,乍然和其中一个蛇首对上,也吓得心跳加速,许久才平复。
“这些是——”
“他们都曾是您的奴仆。”
魔炽古井无波地说着,引李玉暖走向殿堂的最中央。
总所周知,北冥冰宫通体以青铜铸就,但穿过百丈长殿,拾百余台阶而上,高台上迎接她的却是张两丈长半丈宽的青石案。
案几以最普通的青石劈成,上面摆放着蒙满尘埃的文房四宝,砚台的墨汁干涸成石,毛笔的尖梢秃得看不到一根毛,脆掉的纸张压在镇纸下,只是吹了口气,便化为尘埃。同样以青石雕成的青灰果盘里躺了串自然风干的葡萄干。
如此恢弘磅礴的青铜大殿的中央高台上摆放的却是最世俗最平凡的青石案几?!初见时,李玉暖只觉震惊不可置信,但瞬间,她便露出了释怀的笑。月华前辈说过,太常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在他眼中,或许这最普通的青石案几才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决定价值的除了稀缺度,还有其承载的回忆。
她看了眼阶下的魔炽,后者只一个“请您坐上去”的眼神。
李玉暖于是提起衣裾移步石案旁。
石案的左侧和后面分别一处灰色的凸起,是风化严重的毡毛坐垫。
她叹了口气,没有坐下。
并非矫情或是洁癖,只是单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
她正在践踏一个至情至性的人最柔软最珍贵的记忆。
她不介意狐假虎威的叱喝魔炽,也不会为雀占鸠巢的行为而羞愧,但她却不敢坐下,一旦坐下,被玷污的不仅仅是北冥神君的等待,还有她一直以来的坚守。
“我做不到。”她说,“虽然你们坚持我是宫主的转世,是你们等待的人,但我没有她的记忆,我是全新的。这样的我若坐上了承载着神君所有的爱恨的位置,对我、对神君,以及舍弃了前世记忆的她而言,都是最彻底的玷污。”
“可只有坐上这个位置,您的继承才会真正地完成。”魔炽淡然地说着,就像他一直以来表现得那样,他根本不在乎她是否有前世的记忆,只是按部就班地引导她完成所有的仪式。
“……等待转世归还,完成宫殿的继承仪式,或许是你存在于此并坚守万年的全部理由。但这些都和我无关。我不是牵线木偶,我没有义务你们怎样要求我就怎样完成。”
李玉暖静静地说着,昂着头,始终注视着机关图上紫色斑点的移动。
“我没有前世的记忆。即使你一次次的重复着爱,我不知道我的前世是谁,不知道她和北冥神君间发生过什么。既然她在跳入轮回的那一刻就舍弃了过去,想必是发自内心的不希望回到此地,继承这些烙有神君痕迹的遗产。如果你真的忠于你的主人,如果你的主人当真爱她爱得无视轮回,他便应该尊重她、成全她,而不是强迫她捡起那些已经遗弃的过去!”
“……如果是这样,继承不完成,您的朋友——”
魔炽沉默了,有些音符不需要全数吐出,也能让人感到恐惧。
李玉暖的表现异常坦然,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恭喜你抓住了我的死穴。但你的话中存在着一个悖论。宫殿因为我的归还而苏醒,若此次继承仪式不完全,那宫殿的苏醒是半途而废还是……继续?继续,意味着宫殿认可了我对它的所有权,我依旧有权指挥她们将我的朋友带出冰宫。中断,则说明继承不成功,宫殿将再一次陷入沉睡。宫殿陷入了沉睡,我还有什么害怕?”
电光石火的瞬间便抓住话语的关键的李玉暖,满面的自信,笑容傲慢得令人不寒而栗。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是我,不属于任何人的我。”她说,“你不过个木偶,谁给了你资格命令我,谁给了你胆量与我同等尊贵!”
……
……
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沈天无望地挥舞着扭曲如废铁般的爱剑,他已精疲力竭,只为一线侥幸而苦苦支撑。
行进越来越艰难,随时随地都有着了火的青铜碎片自四面八方砸下,生命像萤火一样可悲,所谓的“相信我”不过是手指轻轻一捅就会破碎的谎言。
但没有人离开队伍,并非他们愚钝,只是现实太过残酷。
摇摇欲坠的栈道,地下熔岩滚滚,天空下着火,没有人还有余暇思考宫殿为何突然成为怪物,他们只想找出一条生路,所以他们紧贴着队伍——离了队伍,生还的几率将会更低。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活下去的****是最大的执念。
过分的高温让沈天的脚步越发的不坚实,他拄着剑鞘小心地行走着,生怕用力过猛在松散风化的青铜上踩出一个窟窿。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靓丽的身影。
一个女人。
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女人。
她盛装华服,手提宫灯,站在烈焰深处,容貌姿丽,身形婀娜。
她不说话,只是微笑。
目光交接的瞬间,沈天读懂了她的意思。
她要他们过去,到她的身边去。
鬼使神差般,他过去了,身后的同门师弟师妹们略一迟疑便也纷纷跟上。最后一人收腿的瞬间,着了火的青铜巨横从天而降,轰隆隆地将退路堵住。
啊!
看着强作镇定的他们,女人的笑意也更浓了,她的笑容介于真实和虚幻,她的容颜闪烁着生与死的节奏。
笑容转瞬即逝,旋即恢复冷漠的她转过身,一声不吭地领路,烈焰在她面前让出了一条道,却在他们通过的瞬间再次合拢。
这是梦呓般的景象,万始宗的内门弟子在陌生的女人的引导下,穿行于火焰和死亡之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出声,沉默是唯一的注脚。
女人引他们走的是一条从未在地图上出现过的路,大半的路程都在黑暗中穿行。若非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此刻的景象更像黄泉的摆渡人带着新鲜的灵魂,穿过忘川,进入深不可测的幽冥世界。
没想到青铜冰宫的深处居然还有这派景象!
前进的同时,沈天四下张望着,眼前所见,包括这提灯的紫色宫装女子,全部都未在前人的笔记中出现过。
若能生还,有他领队的对北冥冰宫的这一次探索,将成为修真界对北冥冰宫的研究的最重要一页,他的名字也将长久地与冰宫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想到荣誉,饶得沈天镇定,也是一阵心潮起伏,汹涌不定。
相对于沈天的心思万千,林动显得异常安静。自紫衣宫女出现后,他的视线便始终追逐着她,像婴儿痴恋母亲,又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年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仙子。
道路的尽头,一点光亮正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