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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历民风开放,并不如何歧视艺人。许多宴会上,主人家也会让优秀的儿女表演一番,以展示自家儿女的优秀。在宫宴上表演更是莫大的荣耀,这一众跟随父亲前来饮宴的大臣家的儿女几乎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寻找这样一个机会。
若是景延帝亲自开口,让薛梓彤上台表演,也是一件乐事。当初在昭伶公主的赏花宴上,她不过是大将军府的嫡女,身份与昭伶公主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昭伶公主令她抚琴,也是荣耀之事。可是这件事在此时此刻,由柳贵妃提出对薛梓彤来说却是侮辱。
薛梓彤身为景延帝亲封的敏柔郡主,是正正经经的一品衔。而柳贵妃也不过是一品,两人论品级是平级。薛梓彤若是应了柳贵妃的话上台表演,便是自甘堕落,与台上艺人无异。
大历虽然不歧视艺人,但依然存在三六九等,艺人依旧排在最末等。薛梓彤此刻若是上台,此后但凡上有些底蕴的家族,必然都会将她划出交往范围之外。
若是薛梓彤不答应,却又不免有欺君之嫌。柳贵妃刚才的话音是请示景延帝,景延帝虽然没有给与回复,但却也并没有拒绝,众人也猜不透他的想法。但柳贵妃是景延帝最宠爱的妃子,却是众人心中几乎不可更改的认知。柳贵妃这一番动作,可以说是借了景延帝的势。
柳贵妃等了一会儿,景延帝却并没有呵斥她,她的心里不由得意起来,望向薛梓彤的目光也带上了一抹好不掩藏的阴狠。
之前因为天花之事,她被景延帝关了禁闭,直到三天前才被放出来。天花是她弄出来的东西,她却并不觉得有错,反而将一切过错都归在了薛梓彤的身上。
她觉得若不是薛梓彤,自己定然不会被罚禁闭。她自从进宫以来,便受尽景延帝的宠爱,一直都是风光无限的。就算淑慧皇贵妃进宫的那段时间,她也不曾遭受过这般的待遇。
如今,禁闭出来,她只觉得所有宫妃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都带着嘲笑。特别是皇后,每每见面都要拿这件事出来嘲讽她一番。
这一番屈辱,她定要都还给薛梓彤。
景延帝瞥了一眼柳贵妃,眼中划过一抹冰冷,嘴角却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没有开口,似乎像是默认了柳贵妃的提议一般。
皇后冷冷地看了一眼柳贵妃,又看了一眼薛梓彤,正襟危坐,沉默不语。柳贵妃所做不合规矩,但皇上都没说什么,自己又何苦多嘴。柳贵妃破坏规矩的时候还少了吗?便是如今的座位就已经是不合规矩至极了。
本来有资格坐在皇上身边的人唯有皇后,可是皇上却硬生生给柳贵妃加了个位子,让她和自己平起平坐。规矩早就乱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条。
况且这薛梓彤是老四的人,跟她又没什么关系,她乐得看老二和老四斗起来,这样她的儿子才能更容易从中谋利。
薛梓彤沐浴在众多各式各样的视线中,脸上自始至终挂着淡淡的微笑。她的长相本就偏向于雍容大气,此刻展现出来的沉稳的气度更让她添了一份贵气,看起来竟是比坐在景延帝身边的皇后和柳贵妃更加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她迎着柳贵妃阴狠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中始终带着淡然而平和的笑意,“不过是微末小技,能入贵妃之耳,是敏柔的荣幸。只是单单抚琴太过单调,敏柔素闻贵妃娘娘舞姿绝妙,便是素月大家也自叹弗如。今日大好时光,贵妃娘娘不若舞一曲,敏柔便觍颜以鄙陋之技为娘娘伴奏,可否?”
“放肆。”柳贵妃脸色铁青,盯着薛梓彤的目光如利箭般刺人,“本宫是何身份,岂是你可相提并论的?”
薛梓彤闲闲地抚了下鬓角,淡然道:“娘娘身份尊贵,为一品贵妃,小女不才,却也是皇上亲封的一品郡主呢。”
柳贵妃登时哑然,按照品级来算,薛梓彤确实与她平级。虽然她身为皇妃,身份在同等品级上要更尊贵一层是共识,但却也只是一种约定俗称的规矩,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说,却是站不住脚。
其他人看向薛梓彤的目光也不由带上了一抹诧异,谁都没想到薛梓彤竟会用这样直接的方法打破这个僵局。
他们都习惯了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突然来了个直来直去的,让他们很是不能适应。
可是细想起来,众人又觉得这完全在意料之中。
薛梓彤在和萧弘瑾订婚之前,在京城里一直默默无闻。直到她在昭伶公主的赏花宴上一鸣惊人,才正式走进了京城权贵们的眼里。
这一段时间,大家对薛梓彤的印象便是长得漂亮,弹得一手好琴,敛财的手段更是十分高超,说话直白而尖锐谁的面子都不给。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她竟然敢连柳贵妃的面子都不给。皇上还在这儿呢。
对啊,皇上还在这儿呢。众人终于想起此地最尊贵的人,不由开始偷偷观察景延帝的反应。
柳贵妃的宠爱一直长盛不衰没错,但薛梓彤却也是皇上身边的新晋红人,萧弘瑾在前朝更是渐渐取代了原本萧弘玥的位置,越来越受景延帝倚重。
新宠旧爱,皇上会偏向哪一方?
景延帝放下酒杯,淡淡扫了一眼群臣,看得众人战战兢兢,却又忽然一笑道:“每年都是一样,这节目也没什么新意,确实有些枯燥。朕也想听听敏柔的琴音到底是如何绝妙。”
柳贵妃听到景延帝支持自己,不由一阵得意,只是不等她得意的表情浮到面上,景延帝却又接着道:“敏柔的提议却也不错,朕也很长时间没见过爱妃起舞了,如今也甚是怀念呢。”
柳贵妃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看上去五官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扭曲,很是狰狞可怖。
只是到底是做了二十多年宠妃的人,她很快便将自己的表情调整了过来,转换成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哀声唤道:“陛下……”
柳贵妃虽然年纪四十,但保养良好,一张脸上看不到一丝细纹,依旧如同二十多岁的少女一般光滑水嫩,只是整个人看上去比少女更多了一分成熟的风韵,反而给她增添了一份独特的魅力。
此时她做出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丝毫没有违和之感,那眉眼间的忧愁,眼角泫然欲落的泪珠让她看起来无比的可怜娇弱,让人恨不得立刻抱进怀里温柔抚慰。
在场不少大臣都忍不住为柳贵妃的模样诱惑,眼神中透出欲望之色。
柳贵妃眼角瞄到大臣们的丑态,心中充满厌恶不屑,却又忍不住得意。她能够迷住皇上这么多年,靠得不仅仅是自己在宫里独特少见的娇蛮脾性,更多的是这般柔弱无依的情态。
男人嘴上怎么说,心里却必然都是骄傲的,肯定喜欢自己的女人全心全意地依赖自己。她在这依赖中又刻意加入了一抹魅惑,相信没有男人能逃得过自己的诱惑。
只是淑慧皇贵妃死后多年,她在宫里已经没有了竞争对手,这一招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不过她相信,这一招绝对不会失效。景延帝一定会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温柔宠溺地看着自己,答应自己提出的所有要求。
可她却算漏了一点,她的情态对男人来说确实是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但那针对犹有行房能力的男人。
所以,若是两年前,或者是更早之前,她用上这一招或许真能起到奇效。可现在景延帝早在两年前便已无法再产生情欲冲动了,柳贵妃这一番做作无疑是做给了瞎子看,更甚至让景延帝心中一阵厌恶。
景延帝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老了,可是自己的妃子却依然这样年轻。再看那些大臣对柳贵妃露出的丑陋欲望,景延帝心中的不满更甚,甚至开始猜测怀疑起来。他已经两年没有进过后宫了,这些年轻的妃子会不会耐不住寂寞给自己带了绿帽子?
一想到这个可能,景延帝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他目光冰冷地看着柳贵妃道:“怎么,爱妃对朕的决定有什么不满吗?还是说,爱妃不愿为朕起舞?”
柳贵妃被景延帝的眼神看得浑身一颤,忙拼命摇头道:“不,不,臣妾不敢。”
她有种感觉,似乎只要自己敢拒绝,皇上就会立刻杀了她一般。她不由脸色惨白,惊恐地看着景延帝。
景延帝冷淡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爱妃就赶紧去吧。”
“是。”柳贵妃站起身,对景延帝行了一礼,带着一脸屈辱的惨白走下了座位。
这一折三变的剧情让在座众人的心情也不由跟着不停的起伏,最后的结果更是出乎众人的预料。
众人看着慢慢走到中间空地的柳贵妃,心中都不由想到,曾经宠极一时的柳贵妃似乎也要失宠了。随之,众人看向薛梓彤的目光却又带上了更加炽热的温度。
想的更多的人,却是把目光投向了萧弘瑾。
薛梓彤和皇上非亲非故,年龄差距也无比巨大,皇上不可能对她动什么男女的心思,可她却受到皇上如此宠爱,为什么?
大臣们自己给了自己答案,不外乎爱屋及乌。皇上看重宸王,所以顺带着对宸王未来的妻子也是宠爱非常。再没有什么解释能够如此顺理成章了。
萧弘玥紧紧握起双拳,指甲陷入手心带起一阵尖锐的疼痛才压下了他心头的暴虐不平。
为什么突然之间父皇的眼里再也没有了自己的存在,那个几乎被所有人以往的萧弘瑾却突然窜了出来,处处压了自己一头。
如今,就连他的母妃都要受到侮辱。
薛梓彤,这个女人他一定要弄到手,萧弘玥在心里狠狠地发誓。今日的羞辱,他一定会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薛梓彤感觉到萧弘玥强烈的视线,淡然地回望过去,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愤恨和报复的欲望,心中忍不住冷笑。
萧弘玥这样的人真是让她看不起,明明是最先挑衅的人现在却表现的像是受害者一般,只因为他的挑衅失败了吗?不过是个不敢面对失败的懦夫罢了……
薛梓彤双手抚上琴弦,悠扬的琴音响起,依旧没有曲调,却是节拍分明,非常适合为舞蹈伴奏。柳贵妃愤恨地咬了咬唇,她善舞,自然知道伴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本来想着,若是薛梓彤弹得曲子不合适,她正好也有推脱的理由,却不想薛梓彤竟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一般,此时弹奏的曲子完全不合她之前的曲风。
薛梓彤笑着回视柳贵妃,眼神明晃晃地表示‘我就是故意跟你作对,你能拿我怎么样?’
柳贵妃气结,但在景延帝冰冷的视线下,却不得不强压下怒气,合着拍子舞动起来。
薛梓彤倒是没有再故意为她,曲子的节奏非常舒缓。可柳贵妃毕竟上了年纪,自从获得景延帝的独宠后又很多年没再练习过了,骨骼已经逐渐老化,很多动作做起来都非常吃力,跳到一半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好不容易跳到最后,柳贵妃只觉得自己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脸上妩媚的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一片木然僵硬。
到了最后,甚至只能放下自己最后的尊严,被宫女搀扶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皇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幸灾乐祸地笑道:“当年妹妹初进宫的时候,曾经连舞两个时辰依然神采奕奕,如今不过须臾之间,体力竟已然不支,当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皇后娘娘说的是,咱们都老了。”柳贵妃虽然累的头晕眼花,却不愿在皇后面前示弱,立刻反唇相讥道:“算起来娘娘比臣妾还要大十多岁呢,如今身子骨却依然十分康健,这保养秘方臣妾可要好好学学。”
柳贵妃心中冷笑,说我老,你这个比我还老十岁的老女人有什么资格?
皇后表情一僵,也意识到自己找了个糟糕的切入点。不过两人针锋相对几十年,皇后也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立刻反击道:“本宫可没有什么保养的秘方,不过是放宽心罢了,心宽自然体胖。”
想要活得长,就少去算计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否则肯定不长命。
柳贵妃不屑地一笑,装模作样地叹气道:“没办法,臣妾比不得娘娘的福分,天生就是劳碌命,闲不下来。陛下信任臣妾,让臣妾执掌后宫诸事,臣妾怎能辜负陛下的信任。二皇子也是个不争气的,比不得太子殿下规矩乖巧年少有为,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臣妾少不得要为他多操心些。”
多年前皇后的凤印就被景延帝交给了柳贵妃掌管,就算前段时间柳贵妃被禁足,景延帝也依然没有将凤印还给皇后,皇后这些年一直是有名无实。也是因此,柳贵妃和皇后争斗起来,从来都是底气十足。
凤印是皇后心里永远的痛,每一次柳贵妃拿这一点刺激皇后,必然是事半功倍。
最后,柳贵妃表达自己对儿子的慈母之心的同时,又隐隐指责皇后不关心太子,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够了。”景延帝冷冷地低喝了一声,皇后和柳贵妃登时安静下来。
景延帝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女人,一个是自己的结发之妻,相伴四十多年,他虽然不爱这个女人,但心里对她却也有一份独特的感情。另一个也是自己宠了二十多年的妃子,他依然不爱,却也曾经喜欢过。
可是,如今看着这两个女人,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了厌烦。
近年来,他越发清晰地感觉到了身体的衰败,心里隐隐知道自己没有多少年好活了,只想着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里能够活得顺心如意一些,可这两个女人却总是在他面前不断地争来斗去,让他难有片刻安宁。
景延帝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暴虐的情绪。
薛梓彤默默地观察着上首三人的情绪,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微小却充满愉悦气息的弧度。
皇后和柳贵妃为一个男人争斗这么多年,可是却都不了解这个男人,这注定了她们的失败。同时,薛梓彤又忍不住有些可怜景延帝。身为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可是真正爱他的人又有几个呢?到了老来,身边陪伴自己的女子心里竟从来没有他,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宫中宴会,按照惯例,皇上从来不会待到最后。看着底下勾心斗角的人,景延帝心中也不由觉得心烦,干脆便提前离席了。
他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有涉足后宫,如今也不用考虑大年夜和那个妃子一起过的问题,直接回自己的寝宫就行。
景延帝眼神暗了暗,也只有寝宫能让自己享受片刻的安宁了。
景延帝一走,底下的人却是活跃了起来,薛梓彤和萧弘瑾身边瞬间便各自围了一大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