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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时候,第一批上工的人已经起床了,趁着夏天晨凉,打扫院子的,上场喂猪的、下地锄地的、准备引水浇菜园子的,陆陆续续的起床了,勤劳而又朴实的乡亲们,除里眼里的庄稼、除了日复一日重复的农活、除了四邻各家的亲情,身外的事,似乎没有什么可操心的。
不过今天有了点触动,早饭时候陆文青老师要走的消息传出来了,面面相觑了一番的小伙子们,似乎不太相信这个很突然的消息,一年多来,这个又有学识又有本事的老师俨然成了大家伙的一份子,乍听要走,让人也觉得空落落的…………
本来想悄无声息地走的,不过和七婶一说,七叔一告别,陆文青老是觉得心里什么东西堵得慌,手里拿着刚结算的两个月工资也觉得沉甸甸的,这里场子上壮劳力一个月不过五百块钱的工资,而自己在这里每个月都有三千块的工资,当初就是冲着这份多余出来的工资来牧场的,这些钱和北京依然照发的工资让自己成了一个准白领,远在陕西的家也凭着的工资多少改善了几分生活。虽然是生活在农村,但一年多来,陆文青觉得比在城市里生活得还惬意,最少不必为每日三餐奔忙,不必为上司脸色而惴惴不安、不必迎合着客户而强装笑颜,这里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要告别的时候总有点依依不舍的感觉。
不过,她觉得已经没脸留下了,这里,好像被自己出卖一般,满是对牧场纯朴乡亲的歉疚!
默默地收拾着不多的行李,透过窗口看得七叔已经套好的大骡子车,陆文青几次都没有勇气提着行李出门。终于咬咬牙,出门了……刚把行李放到了骡车上,就看着场外一群小伙子朝着场子里奔回来了,远远地陆文青认出了是大憨二憨、毛蛋、石头、杨小孬带着一干年青人。气喘嘘嘘地奔过来,大憨手里一个破布口袋,递到陆文青手里却是地下摘得几个甜瓜,杨小孬提着一袋子青红不接的苹果、塌鼻子小眼的毛蛋,也怯生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来,却是煮熟了的鸟蛋………有的直接塞陆文青手里。有的往陆文青地行李里塞,东西大的就堆到了骡车上。
大憨和二憨送了东西在哪儿老实地傻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告别的话!
杨小孬倒是见多识广,把一袋子摘的野果子放骡车上,看着陆文青嘿嘿地笑:“陆老师,路上吃,咱场子里的东西,新鲜,到了北京给俄们打电话。”
那个傻头傻脑的毛蛋。把鸟蛋却是直接塞进陆文青地口袋里,看着陆文青有点不好意思:“陆老师,你教了俄一年。俄啥也没学会,就知道跟上他们玩起哄了,不过俄就喜欢听老师你讲课,要走咧,俄娘说你是个好人,让俄来送送你!”
陆文青点头着,一句谢谢谢谢重复了无数遍,这告起别来还真没完了,这才是先头部队。后头听说的,都奔着过来了,都围着个骡车送陆老师,那个偌大的骡车上,甜瓜、西瓜、炒麦子、煮玉米、蹦豆子、熟毛豆、野苹果、小草莓不大一会就装了满满一走,连坐人都成问题了,七叔看着发愁了,喊着:“呀呀,你们让陆老师咋拿走咧。这回北京啥没有,又不是逃荒走咧,你们也不怕人家笑话………”
七叔说归说,东西还是不断在增加,人也不断在增加,足足有一百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最后的一个大主角终于出场了,那个膀大腰圆地七婶,分开人群。把包着一块头巾的东西塞陆文青手里。热乎乎地露出的一角却是刚刚出锅的煎饼,米面煎饼。陆文青知道,这种米面煎饼得手推着磨成浆,一点点地摊出来。
看着七婶,却是一副依依不舍地样子,嘴里还埋怨着:“你看你看,走得这么急,铁蛋这娃办事也不靠谱,也不说送送陆老师,婶给你摊了点煎饼,路上吃啊……将有找着婆家,来给婶道个喜啊,知道你是城里姑娘,窝在这山沟里,也着实委曲了点……”
七婶说着。有些可惜又爱怜地摸着陆文青地头。仿佛看着自家唯一地姑娘要出嫁要出远门一般地舍不得。陆文青听着。看着前后左右一脸惜别地乡亲。终于有点按捺不住了。泪顿时哗哗地流了起来。像当初离开陕西老家抱着爹娘一般地抱着七婶呜呜地哭了!
七叔却是有点难为了。不仅走不了了。还把要送地人给逗哭了。这才不迭地说道:“看看。再哭可就走不成咧啊!”
七婶觉得也有点讪讪不好意思。粗大地手拽着衣襟不迭地给陆文青擦擦泪:“哭啥吗?又不是不见面了。啥时候想婶了。来玩就是了。别哭别哭……让他们看着笑话老师呢?这学生都不哭。老师倒先哭咧。”
左近地一群小伙。看着平时温文尔雅上课地老师一把鼻涕一把泪。还真就呵呵笑开了。
“七婶……我对不起大家。牧场有难处了。我却要走了。我……呜……”陆文青一下子如同山洪决口。拉着七婶地手泪眼相看。
“没啥难处呀!”七婶手一摊。
“有………”陆文青擦了一把泪,清清嗓子喊了句:“七婶、七叔,现在外面一直有人造谣在诬蔑咱们场长,和牧场合作的北京公司要抽回二百万资金,场长有难处了,我却要走了。我对不起大家。”
“啥事?你说清楚点?咋个回来咧?”七叔一听,心下一惊,着急着凑上来了。
陆文青流着泪,前前后后把知道的和盘托出来了,七婶越听越上火、七叔越听脸色越凝重、一干年青人越听拳头捏得越紧,陆文青说着,说道最后挨着个鞠一圈躬,嘴里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在大家难的时候我却是走了……我对不起大家。”
七婶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拉着七叔:“他爹,这事咋弄。铁蛋这娃有啥事都一个人扛着,这把娃就别愁坏了!”
“咂………没啥事嘛,不就筹俩钱,咱们好几百人呢!一会回来咱们好好合计合计。”七叔强自镇定地说道,现在场子里就自己一个领导了,自己可不能再慌再乱了。
“对不起。七婶、七叔……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陆文青默默从口袋里掏出刚刚结算的工资,交到了七叔手里说道:“牧场现在也不富裕,我也没多大能力了,算了一份子!”
“这……”七叔喃喃地说着,脸有难色,没接。
“收下!”七婶这回可当家了,大咧咧说了句:“不能让姑娘哭着走,这倒是个好办法,他爹你去送陆老师。我去把大伙都召起来,一人出把力,不能让咱娃一直受这难………从舜王村开始娃就一直拿钱。这次也该咱们出点力了!”
“好……好……”七叔说道,还真就收下了。
乍遇这事,七婶平时训练出来地粗喉咙大嗓就发挥作用,正是群情激动的时候,就听七婶扯着嗓子喊:“乡亲们,现在铁蛋场长有难处了,北京什么狗屁公司要抽走钱,孩子在舜王村的时候就给大伙修路,现在又领着咱们大家伙建了这么大的牧场。这是咱们老老少少地家,大伙说说,能不能把这场子卖出去……”
“不能……不能……”
“都各回各家,能凑上来钱、能凑上来值钱的东西,都凑到场里来,还完这笔债,这场就是咱们的了,咱们不能老让场长一个人担着事,不能让咱们村外面受难。回到家里也受难,这两年大家吃得喝得穿得那样都不缺,大家有难了,场子帮大家,场子有难了,大家帮不帮场子?……”
“帮…帮…帮……”
说话着,雷厉风行的一帮子大小伙都就四散着往场子里,往家里跑……
感动之余的陆文青看着举着拳头发动群众地七婶回过神来,握着陆文青地手有点可惜地说了句:“哎。好姑娘呀。就不是咱牧场的人啊!……走!……”
场子乱哄哄的人刚四散跑开,那大憨气呼呼地又跑回来了。看着七婶就喊:“娘娘,来了几辆车,是不是来要债了……”
“啥……”七婶七叔一惊之下,就往外跑,远处进场的路上扬着灰尘,三辆车以极快的速度在山路上奔跑着,不多大一会吼着开进了牧场,一看却是多少放下心来了,三辆车里,却是有自己认识的一辆,那个很奇形怪状和其他不同的小车,周毓惠的车!
走在最前头地车进场哗地地刹车,车下却是跳下个大脑袋腆着肚子地人,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七婶最不待见的王虎子来了,下来几个人,却是有点印象不知道叫啥名字……
几个傻站着看地时候,王虎子却是笑吟吟地迎了上来,看着骡车上一堆吃地,嘿,乐了,颠颠跑上去,左挑右挑,拽了个拳头大的甜瓜,衣服上蹭蹭,放到嘴一啃一个大豁口,一尝之下味道不错,唧着嘴先自吃上了……
七婶七叔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怎么着这草包一转眼又来了。三辆车上下来了七八个人,周毓惠和景瑞霞和一帮子都不认识的人下车来了。王虎子嘴里叨着手里拿着,边吃边看着七婶、又看看七叔,又看看陆文青一脸泪,咂咂嘴两眼一瞪,不解地问:“哭啥呢?谁家死了人了!……大憨,你哭丧个脸咋拉,你爹妈不都在这儿呢吗?”
“嘿……你个吃货……”七婶听得这话,火冒三丈,一把揪住王虎子,脑袋后猛爆几个栗子、屁股上狠踹了几脚,打得王虎子不迭地求饶,几个人方才上来拉开,相跟来的几个却是远远地看笑话。
“婶,我就吃了个瓜,不至于把我打成这样!”王虎子捂着脑袋摸着屁股,这下该他哭丧着脸了。后面几个相跟来的,几个笑着,几个乐得已经合不拢嘴了,却都是看笑话,明显王虎子人缘不好,没人上来劝。
“牧场里出事了。你哥难为着呢,你这一天来了光说吃,不揍你揍谁!!”七婶说着,气就不打一处来了,说着就又要动手。
王虎子这才委曲地道出了原委:“我不就是找了一帮人来帮我哥的吗?多大个事,多大事也难不住我们兄弟们啊!”
七叔、七婶相看一眼。却是一个心思,这草包虽然能吃却也能干,上回就往牧场送了几十万,这下好了,七婶的脸色马上变了变,不迭地说道:“哟哟,婶把这茬忘了,来来,婶给你揉揉啊………大憨。给你哥再拿几个瓜……”
看样确实来者不凡,七婶看得一群人都穿戴不凡,知道都是杨伟曾经的朋友。这才把大伙都让进了场部!大憨就着现成,把一堆东西抱着招呼大家伙。
周毓惠正自奇怪不见杨伟的时候,场部外头乱乱哄哄地一大堆人向着场部涌来了………牧场里弄弄哄哄地时候,杨伟一行已经准备离开凤城了,从沁山出来,杨伟和金刚、大锯赶着天明到了凤城,找了个地摊随便吃了早饭,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多说,最后分手的时候却是把准备好的一个信封交给大锯说道:“锯子。我们上省城办点事,拴马村地事,就都靠你自己干了。这是五千块钱,不够了你自己想办法啊!”
锯子还是有点担心地说:“哥,这事成不?”
杨伟笑着拍拍赵大锯的膀子劝道:“哈……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不去干,永远不知道行不行!你爹在这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村长了,带着几百人开荒种地。你爷爷那一代,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带着拴马村的小伙杀人放火了,日本鬼子听得你爷爷名字都是心惊胆寒………你们一家几代都是英雄好汉,不能到了你这一代成了怂包了不是!你爹呢是心疼你,没有给你机会,这次出来,我给你一次机会,自己去干!天下的事。不是说出来地。也不是想出来,而是干出来的!”
锯子得了莫大的鼓励一般点点头:“行。哥我听你的!”
杨伟笑道:“不能光听我的,你要学会自己当家作主,让你爹听你的,让拴马村的人听你的,这才行,我相信老百姓眼里,都能看到谁是给村里人真正造福的人,你爹地病呀,你也不要操心,他老人家,就是离不开那块地方,将来要风风光光回去,啥逑病都没有了!”
“嗯,俄也是这样想地……谢谢哥。”锯子感激地说了句。
锯子走了,坐着到长平的早班车走了,杨伟一直送着锯子上路这才和金刚到长途客运中心,出租车上连金刚也有点不解地问着:“哥哎,这锯子可太老实啊!”
“哈……正因为老实才敢放他一个人去,要像你们这群货,出去就跟人干架,我还不放心呢!呵……”杨伟笑笑,说得金刚也笑着。
“呵……哎,咱们为啥不开着车上省城啊!”
“目标太大,咱们那军车在地方上能混混,早过报废期了,别到省城给扣了麻烦了。坐大巴,空调又好,又省钱,车上好好睡一觉!”
“到底到省城干啥呢?”
“咂……我也不知道!”
杨伟说着,摇摇头一脸难色,看着金刚,无言地拍拍金刚的膀子,可惜,当年一群叱咤风云的兄弟们,只剩下这一个在身边了,真有了事,总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坐着大巴看看时间已经上午十点多了,打了个电话,佟思遥的电话依然是关机,杨伟顿时有点不详的感觉掠过心头,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却一时也说不准………“金刚,咱们都睡会,一夜都没休息了……”
杨伟上了大巴有点落寂地说了句,递给金刚一瓶矿泉水,神色有点黯然,金刚淡淡应了声,看看这位曾经一身霸气一身自信的大哥,现在还真像大哥一般,也竖竖领子,睡了………
牧场里。炸锅了………
周毓惠很惊讶,两周没来,隐隐约约地知道了一些和杨伟有关的事,心里预感着有事的周毓惠这天才带着这群货色都来了,却不料还是和杨伟擦肩而过,不过现在惊讶地不是杨伟。而是牧场本身。
陆文青倒和周毓惠有了几分熟识,大致说了说杨伟这乱七八糟的事,特别是北京天安公司要撤资的事,这乍然而来的二百万欠款让杨伟有点难为。不过周毓惠却是淡淡地评价了句:“鼠目寸光!这个牧场将来两千万都打不住!”
陆文青倒不太相信,相跟来的几个混混球都吃惊地相互看看,一脸讶色。不过这话从惠姐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没人怀疑这准确性。
王虎子在七叔一家盛情劝慰下吃到第二个大甜瓜地时候,场子里的人就涌到场部了,惊得虎子消化都不好。张口结舌地说了句:“哇哇,今天是要干啥,这么大动静……”“惠姐。这………”伍利民第一次来,刚才场区就够让人吃惊,现在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更吃惊了,讪讪地说道:“这……都是哥的部下,这咋老头老太太啥人都有?”
景瑞霞笑笑接了句嘴:“这才五分之一,全来了有六百多人。”
“哇!……这拉出来就是一支大部队啊!”王大炮吃惊地说道。
贼六贼眼溜溜地转了几圈,悄悄地问轮子:“轮子,我咋看了半天。就没一个顺眼地小村姑,你说那个是咱哥相好……就那哭得那个?”
贼六所指,却是一脸戚戚艾艾地陆文青了。
“不像,不像……”轮子摇摇头,嘴里说道:“没那气质,没有成为大哥马子的气质,跟韩姐差得太远,一点不像带头滴!………嗨嗨,章老三。你乱看啥呢?”
章老三一副西装革履的派头,听得问话却是一回头说道:“这房子,修地地道,火窑砖,老石灰,地全是夯得,下死力气了!三五十年没问题。”
“那可不!章老三,你以都跟你一样偷工减料啊!”小伍元呲笑着拍拍章老三。
一干人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在大家眼里,这场子。倒还真入眼!七叔看着涌来了这么多人,使劲拍拍桌子拍拍手说道:“刚才俄跟场子几位老人合计了下,反正现在牧场收成大伙心里都有数,这次收蜂蜜一个多月场里就挣了三十六万五,这北京啥天安公司要让咱们还债的事呢,不能让铁蛋娃一个人担着,在座的有的是河湾的老少爷们,有的舜王村地,有地还是原老杨家湾的,铁蛋娃咋样,不用我这当叔地说,你们自个心里都有数,没开牧场的时候,娃隔三差五给村里送钱,开了牧场,好几百万的身家,可都扔这儿了,这两年大家过得一家比一家舒坦,可大家舒坦了,不能让铁蛋娃一个人替大家难受不是……俄先表个态啊,这钱呢,就当牧场借大家地,能凑多少凑多少,总是个心意嘛!俄家二憨这婚事呢,不办啦!给娃准备的两万块钱过礼钱,全借给场里,等咱们挣了钱,再说!……”
七叔这短话赢得了满堂喝彩了,哗哗哗如同鞭炮骤响地掌声响彻不停!七叔七婶一家,从未受过这么大礼遇,不迭地站起身来示意……
周毓惠却是成竹在胸,笑吟吟地看着。几个混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诧异,很诧异,听惠姐说这是次机会,一个和大哥重归与好的机会,这才一个一个硬着头皮来了,却不料是这么个机会,这机会,可怎么把握呢?
登记开始了,七叔把陆文青的事都暂且搁一边了,铺开大红纸,就着广告色,示意着陆文青唱收唱付,陆文青擦了把泪,和七叔坐到一起,一年多了,每次给大家发钱的时候才这架势,不料今天,却是要从大家伙手里借钱,有点怪怪的,不过更多的是感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