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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初落,四周忽然便凝成了极致的静,没了一丝的响动,就连贴着地面旋过来的微风在接近到两人附近时,也敛起了往日里飞扬跋扈的气焰,压下了张狂的呼吸。
“是好事……”
似是自言自语的安慰,邱昱低低的叹了一声,方才想好的要盘问医仙的一些话此时也再问不出口,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似被什么所填充,沉重的再也打不起半点精神来。
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么后悔。
后悔他在那女子心中的第一个印象,不是温文尔雅,不是玉树临风,而是如地狱中的阿修罗一般,用钝刀对她施以凌迟之刑,一刀一刀,蔓延的血气,此刻却尽数被他的懊悔所覆盖。
真的再也无法找回她的记忆了么?
邱昱心中微微的有些迷茫,找不回来,大约是好事,然而没了之前的那些回忆,他的画眉,可还是完整的画眉么?
“王爷?”
医仙瞧出了邱昱的怔忪,提醒似的唤了一声。
“啊?哦,你要去羽岚山是吧,早去早回,万万要给画眉配出上好的药来,不怕花银子,即便是没了之前的记忆也好,我给她全新的、最好的。”
邱昱一叠声的说着,又叫过了老张和万博打理医仙出府后的一应事务,方才换了一副笑颜又进了内室。
最先看见的便是画眉,斜倚了坐在榻前,看似百无聊赖的翻着那本《南疆文辞》,不时的又露出一副心虚的样子来,过会儿又把玩着海棠花状的挽帐金钩,偷了闲便递眼风瞧出来。
借着竹帘遮掩,画眉并看不清外室的情形,倒是邱昱,将内室那人的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瞧着她略显孩子气的动作,不由莞尔。
“画眉,医仙去给你采药了,大约你很快就能想起来之前的事的。”邱昱挑起帘子走进去,含笑在画眉身旁坐下,宠溺的抚了抚画眉的发丝。
“嗯,王爷,可是画眉好怕。”
画眉转过头,眸色中确有几分惶恐之意,本就如同笼了水雾的眸子此刻愈发的萧瑟了起来,如同深秋与初冬交接之时,结了薄冰的湖水,看不清湖底风光,却只能透过这细细的纹路,揣测那不可测也不可捉摸的湖底,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好景。
“怕什么?”
邱昱愈发的放低了架子去哄,自初见后他对她施以极刑,再往后,从来都是一副和善的样子。
而对画眉,因了一丝愧疚,也就愈发的尽心尽责。
这架势,不像是哄自己的侧妃,倒像是哄一个小孩。大约他是真的把画眉当做小孩子看的,因为她空白的记忆,因为自己的恻隐或是惭愧,只有把她当做一个孩子的看,才能放下他与她之间可能纠缠的过往,安安心心的活在当下。
“画眉怕,万一画眉真的是王爷痛恨的那个……那个什么宁珂,等画眉有了记忆,王爷是不是就不会要画眉了?”
带了几分试探与犹疑问出了口,打破了邱昱所有的幻想。
只是想起医仙的嘱托来,邱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一声,“不会。”
不会什么?连他也说不清楚。
然而画眉这无心的一问,却让邱昱本就烦杂的心思愈发的理不出头绪,倘若她真的是宁珂……真的是宁珂,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可是现在,每与她多处一刻,便越不希望她是。
这样温软而美好的如同阳春三月里盛放的桃花的画眉,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有的都是桃花的鲜香与芬芳,画眉的婉转与清澈,不会是那个杀人如麻、百炼成精的宁珂的。
“可画眉还是怕。”
画眉蹙起了眉,握住《南疆文辞》的指尖微微用力,掐的柔软的书页微微有些变形,软塌塌的,邱昱瞥见,一眼便消下了心中所有的火气。
说起来,似乎除了那一次用刑时的虚张声势,无论什么时候,他对她都狠不下心来。
“画眉不要怕。”邱昱仍旧是笑,揉了揉画眉的零散在鬓边的发丝,接过那本被蹂躏的不成形的《南疆文辞》,恍然道,“今日忘了考你,可别想用这几句话哄得我忘了正事。”
画眉脸上一红,随即极快速的微微“咦”了一声,似乎是被看穿了心思的不好意思。
“王爷……知道了还干嘛要说出来。”
这小女子的心机被邱昱一语道破,这般娇态落在邱昱眼中却愈发的可爱,于是故作声势般的翻了翻书页,“来来来,我来考考你,你可读到了《迅之劝学篇》?”
“……读过了。”
画眉沉吟后便下了决心般的一口应下,暗自咬牙看着邱昱,满脸悲愤的神色让邱昱愈发的忍俊不禁。
“好,那我先考你最简单的。”
邱昱朗声读到,“迅之,字长荪,南疆制定国训者,常劝化世人以读书为重……南疆七年,迅之所作第一篇文章是什么?又为谁所作?”
“第一篇……”
画眉刚刚展开的眉头又蹙在了一起,片刻,轻灵的嗓音便转破涩滞的光景,带了几分欣喜与憨傲说了出来,“第一篇,《戒国母篇》,为南疆当朝王妃纳兰含明所作。”
“嗯。”
邱昱颌首,赞许似的点点头,又随意翻了翻。
“迅之劝学第二篇?”
“是《读书歌》!”
几乎应着邱昱的话尾一同说出,末了,又觉出自己太过于心急了,便不好意思的冲着邱昱近乎讨好的笑笑。
“《读书歌》是劝化当时的南疆王,你可知道他所作《读书歌》的背景?”
邱昱此时勾了一抹得意的笑,眼光顺着斜刺里射进来的阳光撇过去。
此刻天地浩大,心中眼里,却只剩了一个她。
一举一动都蕴了无数的美,真的是美,就像是那个时空中常用来拍电影的蒙太奇手法,除了一个美字,他再也想不出旁的词来。
“大约乱世吧……”
这一题果然考倒了画眉,画眉蹙起了眉,风发的意气倏忽便消减了一半,气势上也弱了一头,嗫喏着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声,一旁还用眼角余光不时的撇着邱昱脸上的神色,见邱昱并无大的波澜,方才谨慎万分的问了出来。
“嗯,是乱世。”
乱世这两个字又牵动了邱昱心中的一根弦,书页翻捻于他的指间,连绵成而过的阴影。上头所记载的文人名士、千古佳话,也随着“啪”的一声,被他尽数合住,那些消湮在历史之中的生命,也全都被他拦腰而斩。
邱昱向来不是个能藏住心事的人,此刻阴晴不定的神色便出卖了他所有的心事。
乱世……乱世……
自打他长大,似乎就没有听说过一句太平盛世,乱世里的颠沛流离,实在是给了他极大的创伤。
此刻皇城内乱,他的南疆,又能好到哪里?
只是有时候厌倦了这如履薄冰般的日子,也想放下一切,如鸵鸟一般埋首于画眉的活色生香之中,想要将那些朝堂国事尽数忘却。
只是他的责任,又不允许他忘却。
想忘又不敢忘,除了艰难,便是艰辛。
“画眉,若是逢你大寿,有人给你献礼,你最想要什么?”邱昱没头没脑的问了出来,紧跟着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是一个大富大贵、权势滔天的人?”
“我啊……自然是想要什么,就想要什么啊。”
画眉有些摸不着头脑,便跟着邱昱的话也没头没脑的答了出来。
邱昱微微沉吟,在这夏日艳阳中静默着,画眉便也跟着沉默了起来,不过片刻,便听到邱昱欣喜的声音,“画眉,你说得对,自然是想要什么便想要什么。”
带着微微回转的心绪又与画眉谈了些话,虽是借了南疆古事或是皇城古事的名儿,但大多说的是时事。这么一席话谈下来,邱昱便惊奇的发现了画眉在于政事上的才能,有些话虽是闺房趣话,可稍加加工,便疏通了他连日来积堵的思路。
无论是皇城的政事还是南疆的政事,经她的口说出来,便多了生动与明趣。大多为戏语,可顺着她的戏语一连贯的想下去,简直可以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然而这开心并未持续多久,还来不及太过高兴,便想起画眉刚刚问的,若她是宁珂,怎么办?
解决了他日夜忧心的南疆政事,此刻,她的身份,便又成了他最想要解决的事情,刻不容缓。
宁珂……画眉……
细细品读,这两个名字之间,并无相似之意,然而邱昱却始终放不下心来,平复了心绪后,便道,“画眉,你家在什么地方?”
“我也忘了。”
画眉听见“家”的时候,肩膀猛地一缩,看在邱昱眼中,又是一番心痛。
“那你爹娘兄弟姐妹都在哪里?”
邱昱带着耐心又细细问道。
“我……”画眉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邱昱,沉吟了片刻,方才道,“王爷,您忘了是您逼死了我娘,一根绳子害得她上了吊……您还要逼我姐姐做您的小妾,我姐姐不从,我才进府要暗杀您吗……您,您一怒之下,抓了画眉,还对画眉施以凌迟之刑。”
说着,又挽起衣袖,光洁的手臂暴露在邱昱的目光下,因为医仙的精心调养,刀伤好的只剩下了淡淡的红印。
然而画眉还是吸了吸鼻子,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似地,“王爷,画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