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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马。”
几乎是拼劲了力气咬着牙带着涩涩的味道吐出了这两个字,瘦弱的女子在这一刹所散发的无尽傲气,让窗外的阳光也跟着失色了不少。几乎是同一刻,阿史那玉竹抬起头,对上画眉倔强的眸子,眯着眼笑了笑。
指尖带着邱昱特地从中原带回来的琉璃珐琅彩护甲,轻轻敲了敲盛着酽茶的瓷杯,窗外的阳光贴着那女子的肩斜斜的照进来,仿若一层鎏金镀在画眉的脸颊上,显得向来柔弱的她也似蕴藏了无限蓬勃的力一般,阿史那玉竹轻笑了几声,对着画眉又是一番打量,“好,只是你这衣服……”
“无妨的。”
画眉依着中原人的习俗福了礼,便听得上头的阿史那玉竹道,“那好,我也不会和你谦让,既然你这么自信,我倒也想和你比试比试,不过眼下,你还是先回去把药喝了吧。”
晴明的阳光卷着碎散的微尘在东厢洒下一片,暖洋洋的,画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抱春扶出去又交给了入夏,只知道一路走着,掌心便漫出滑腻而潮湿的薄汗。
这一把,赌的着实凶险。
她的身体如何,整个棋苑中谁又不知道?
只是若要摆脱这如行尸走肉般日日困豢的样子,这拼一拼,也是值得的。
待回了内院会芳园,已是日头高照,自打调走了抱春伺候王妃就被调过来伺候画眉的吟冬笑着迎出来,“姑娘叫医仙好等呢,今个医仙和药童都过来了,说是姑娘按着以前的方子再喝一天便要换药,早早的送了药过来姑娘又不在,我只要让人在廊下温着,想必此刻也能喝了,姑娘快进屋吧。”
一叠话说下来多而不乱,听得画眉也只是笑,冲着身旁的入夏比划了一下道,“比下去了!”
入夏笑而不语,只是搪了吟冬一把,两人便一起扶着画眉进了内屋,果见一袭白衣依窗坐了,不染铅尘的白凝凝的如一汪水一般凝滞在那里,因着他一直望向窗外,站在门口倒只瞧得见侧脸。侧影一团温润,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挑不出半点瑕疵来。
如水一般的生动,如玉一般的温腻,便是自认为心性定力极强的画眉也怔在了那里。
天地间斑斓美景,十色流光,此刻,都不及眼前这人的万分之一。
尽管是尽早才刚见过的,然而画眉却恍然觉得已隔了几世之远,隔了万水千山的距离,隔着她不敢触也不敢碰的心痛,只能隔在这不咸不淡、不远不近的彼岸。
倒是医仙身后的药童发现了画眉,轻咳了一声道,“主子。”
便在医仙回过神的刹那,画眉已含了笑盈盈的走过去,在桌子的另一端坐下,伸出手垫在药包上,“劳烦医仙了。”
一旁的入夏早已眼疾手快的张开白巾掩在了画眉手腕上,随即抬起头对着医仙笑了笑,“医仙请。”
画眉先是打量了药童一般,模样平凡,长相也还算端正,只是黄褐色的粗布麻衣上却非要加了一根紫藤搓成的粗绳子做腰带,怎么也觉得多余。散散一笑,画眉便收回了目光,来来回回的扫了垂眸一心只为自己把脉的医仙几眼。
这是画眉病愈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他,莫名的便觉得心口有些憋闷的慌,连带着呼吸也不畅快了起来,只觉得心尖痒痒的厉害,仿若是多少年甚至是多少辈子前的时候,也有人这么近的挨着她,如他一般,笑的低沉而魅惑。
微凉的指尖搭在画眉腕上,即便是隔了一层白巾,画眉也感受得到那指尖涌动的清凉。
隐约可辨的檀香顺着她的呼吸一丝丝蔓入肺腑、蔓入她的肢节百骸,仿佛在她的五脏六腑中生根发芽,然而在这丝丝蔓延的熟稔感之中,又分明的涌出分毫尖锐的痛,仿若极钝的刀一刀刀割开她与他之间本就稀薄的空气,痛到不能自己。
然而这痛感从何而来?她却无从追溯,只能任由这时光一日日的耗下去,但愿有一日,时间能解释所有的事情。就比如,她到底是不是叫画眉?她为何会在这里?在她的梦中,那与江南水乡叠影而出血与火,代表的又是什么?
她不懂,也不愿懂。
干脆就放任自己的心绪,率性而为。
还未等她再多想些什么,医仙那温润的略带了几分阴郁的声音便从一旁传来,“姑娘太过于心神不宁了,近日来可有连续几日都有噩梦的征兆?”
“嗯……”画眉拧着眉,如果那模糊不清的笑与血火刀剑算是噩梦的话,那,“是有的。”
回答的干脆利落。
“姑娘因受过重创,本就牵连了脑部受损,失忆后愈的谨慎小心才是,可千万不要劳心费神,多想东西,于姑娘来说,反而无益。”
医仙的一席话说得清楚明白,入夏浅笑一声,自以为听懂了医仙的意思。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人总是要活在当下的。画眉姑娘近日来连得王爷青眼相加,可不就是日后荣华似锦的好兆头么?以往的事,本就是用来遗忘的,多想则无益。
是而便上前撤走了画眉腕上的白巾,扶着画眉起身倚在了榻上,“医仙说的是呢。”
眼见着画眉又恢复了一贯懒散的样子,医仙浅笑了一声,看过身后的药童,那药童却似刻意躲避一般,将头扭向了窗外。医仙沉默片刻后,便道,“姑娘若是想要恢复记忆,我必会尽心竭力。”
声音是一贯的温润,然而画眉却于那温润中,听出无奈、凝重与沉闷交杂的意味。
好像下了多大的决心,要于那混沌之中,为她开辟出一丝可窥过往的亮光来,尽管她隐隐觉得,这亮光,大约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
“如此便有劳医仙了。”画眉又是一声笑,低低颌了首,示意入夏送客。
入夏会意,紧走了几步带着医仙和药童到了门口,选了一个方向挑起帘子道,“姑娘送客了,二位慢走——”
吟冬刚从外头采了花回来,听得里头入夏的声音,侧了身等医仙和药童出来了,方才进去,找了干净的观音瓶盛满了清水,将自己手中的花渐次插进去。随即后退几步,微微侧头看了看,抱着那瓶小心翼翼的搁在了琴架上。
这一番动作早惊了画眉,只是画眉也并不多话,只是偏过视线看着吟冬的一番动作,窗外的阳光泼辣辣的照了进来,似丝丝缕缕的云锦贡缎织就的一幅绣品,期间花鸟争艳,美人如虹,看的画眉心中凛然一惊,便自觉已失神了许久。
也是,这般美景,便如同刺绣描金的画,无论韶华匆匆还是岁月潺潺,都不曾让这幅画失色半分。
反而在这时光的积淀中,愈发的鲜亮,活色生香。
“听闻姑娘要与王妃赛马?”吟冬的一声轻言将画面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还未等画眉表态,恰恰捧了茶走进来的入夏便听到的了这句话,慌忙将茶盏搁在了桌上,一阵风似的跑到了画眉的面前。
“姑娘您这是何苦!如此身子还未曾好利索,便要赛马!”说罢又是闷哼了几声,“依我看啊,就是王妃故意找你的茬了,王妃的骑术,在整个南疆谁不知谁不晓?今日王妃说要与姑娘赛马,一不顾忌姑娘的身子时大病初愈,二也不给姑娘送一套赛马穿的衣服来,就让姑娘穿成这样,岂不是故意要让姑娘丢丑?”
画眉执了一支银簪看似百无聊赖的拨了拨茶水,并不打断入夏的话。
“……更何况,王爷本就属意于姑娘,姑娘若是不愿去,只管去求王爷,王爷心疼姑娘,并不会让王妃为难。”
入夏一口气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太快了些,生怕画眉再有一丝的不高兴,忙又道,“今个儿说这些话,我可是都为了姑娘的。”
吟冬皱了皱眉,不悦的推了推入夏,示意般的侧目望过去。
“你也不要担心了。”画眉将手中蘸了茶水的银簪搁在妆台上,抽出放了各色花钿的抽屉随意的翻了翻,金玉珠翠,邱昱是给了她他能给她的最好的,可是这些最好的,是在他的心里,而非她的意愿。
“赛马是我提出来的,赛马服也是我推辞了的。”
画眉合上抽屉,皱着眉道,“我会骑马,穿着中原人的衣服骑马。”
“可是姑娘……”入夏还要说什么,吟冬忙递了个眼色过去,低声道,“门外没人守着也不是个事,入夏你且过去看着,我陪姑娘说说话。”
入夏虽不愿意,可却拗不过吟冬,只能撇了撇嘴守到了门外。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静的画眉几乎都能听得到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心中莫名的升腾起一丝愿景,然而不等她一把抓住,那愿景却又于这无声的静谧中消散了去。
安静的,如同于这消融这流光中的酽茶的热气。
“说吧。”画眉微微支起了身,偏头看向一旁的吟冬,“支走她,必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是,我知道姑娘失忆了,姑娘可还能想起这张脸来?”吟冬直直的看着画眉,伸手自额角缓缓的揭起一张薄薄的面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