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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宫忽的陷入了大乱之中。
一边是容靖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怒斥,“谁是强盗!”;一边是容姝美目盈盈泫然欲泣,“你娶不娶我!”
这一场丑闻,昭和帝本该阻止的,然而昭和帝却只是因震怒而猛地咳嗽了几声,随即挥了挥手制止了要去拉开几人的卫敕,一瞬间苍老下去的声音透露着不可抑制的悲凉,“让他们去打……”
然而正在气头上的容靖却听不到昭和帝的哀叹,一拳便对着容楚挥过去,“谁是强盗?我秦王府上下二百八十多口人,现在都沿街变卖家私也偿还欠银,这就是长了我北周的国脸?”
容楚折扇一挑,侧身避开容靖袭来的拳风,而下一刻,就听见容姝压低了声音一遍遍的说,“你娶不娶我?”
一瞬间的混乱之际,所有人都坐在那里,容清有些懊丧的两边看了看,忽而叫声“二哥”,忽而叫声“阿姊”,只是这无力的几声呼唤,根本制止不了这混乱的场面。
“阿姊,别闹了。”
容清想了想,决定先帮助宁珂。
“想这好儿郎天下万千,宁大人年少有为,阿姊即便是为了国家社稷,也不该这么对待宁大人啊。”
容清声声恳切,前一句提点容姝,后一句一心为国,于公于私,说的都没有半点可挑剔之处。然而容姝并不买容清的帐,反而几步走到昭和帝座前,字字斟酌后,便道,“父皇,儿臣不孝,只是儿臣早有誓言在先,若是父皇不允儿臣自选了婚事,儿臣便是落发为尼,也不愿含混此生。”
一字一句皆带了剖心泣血的重量,昭和帝听着,一直紧握着酒杯的手便颤了颤。
容姝深得昭和帝宠爱,宁珂生怕这一句话说的昭和帝又动了心,慌忙起了身便道,“皇上,先不说臣出身贫弱,便是南疆觊觎我北周多时,此时也不宜拘泥于儿女私情。”
说完,偷偷瞥了一眼容清,浅浅一笑。
不好意思,把你的话借来用一用。
宁珂这句话确实也说到了昭和帝的心上,且不论宁珂身份高贵还是低贱,便是南疆与北周极有可能爆发的战争,他此时的身价便意味着不能与北周皇室有半点瓜葛。
若有朝一日宁珂作为参谋被派往南疆,长平在皇城的一举一动必会引乱宁珂的心思,所以,不能同意这桩婚事。
心念转定,昭和帝便彻底的站在了宁珂的这边,“长平不得胡闹,快回含昌宫去!”
“父皇!”容姝此时也豁了出去,一把扯开自己身上的白色外衫,露出朱红的中衣,映的眼角一滴泪痣愈发盈盈,“父皇,儿臣今日便要和国相成亲!”
“放肆!”
一直忍着不出曾爆发的昭和帝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桌子,急怒攻心,一惊之下便猛地咳了起来,卫敕慌忙扶住昭和帝,另一只手便端过一杯茶来。昭和帝喝了几口茶压了压怒气,然而却越想越不是滋味,抱着茶杯便又是一阵咳嗽。
容姝探过头去看,似有些羞愧,“父皇,您没事吧……”
昭和帝却已一手扣住茶杯将那茶倒在了身后的盆栽中,“长平,罚你含昌宫禁足三个月,去吧。”
大殿中央珠圆玉润的少女,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满身志在必得的气焰便忽的下去了一半,肩膀瑟瑟了许久,终还是咬着牙道,“儿臣听命,谢父皇恩典。”
宁珂执了杯看,眸色遥遥连绵而去,那朱衣少女的身影在她连绵的眼波彼岸,此刻便显得无比落魄和单薄。
莫名的就想起一句诗来:昨日黄土陇中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这世上,总是有太多的人事更替,想明白了这一点,此时种种的不如意,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宁珂叹了一声,目送着容姝在侍女的带领下快步走出了长明宫,然而宁珂知道,以容姝的心智,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在长明宫丢了面子,或许,只是她某一个计划中的某一步。
所以,她不同情她。
这方刚成净土,容楚那边便又起了风波,容靖看着容姝被带走,向来与容姝交好的他心中愈发愤愤,便借此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倒了容楚的身上。
还未等众人从那诧异中清醒过来,便听见容楚略带沙哑的声音,“父皇……”
这声音很陌生,陌生到宁珂不由的便看了过去,此时的容楚与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容楚都不同,那刻意压抑了却还是不住流露出来的委屈,让所有人都怔了怔。
“父皇……”
待到整个长明宫都静了下来,容楚对着昭和帝的方向磕了几个头。
“父皇,儿臣得父皇恩典,幸以监管户部。众所周知户部欠银亏欠已久,儿臣奉命清查,自问并不曾得罪过二哥哪里。”容楚压低了声音,顿了顿,又道,“儿臣并不想户部亏银会闹得这么大,若是顾忌天家颜面,儿臣自可以不闻不问,然竺州亢旱,连路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儿臣自上亥赶来,一路所见,触目惊心。”
昭和帝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眸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容楚。
容楚犹自俯身在地,“竺州虽非心腹重地,然百姓亦是父皇子民,二哥府中虽苦,却也还苦不到一州百姓举州逃荒的境地,儿臣跟着那百姓们赶了两天的路……”
容楚的神色渐渐晦暗了下去,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人见人愁,鬼见鬼愁的几日里。
若非亲眼目睹,他怎么会知道在竺州知州封封奏折里上报的国泰民安,却是这种境地?
上至垂暮老者,下至无辜幼童,谁不是日夜不息的拼了命也要跑出那活活饿死大半人数的竺州?若非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方,谁愿意背井离乡,飘零异地?
那几日的容楚便是跟在他们的后面,看着他们饿了就吃剥下来的树皮?待到沿路的树皮都被剥完了,便有人受不了饿去挖观音土。
容楚曾喝止了一人,然而那人却捧着观音土对容楚无声的哭,良久,才道,“官爷,吃了也是死,不吃还是死啊……”
手中的观音土仿佛染了血般的红,然而谁又知道,这观音土真的不是染了血的后果?这苍茫大地万里云天,哪里染得不是无辜百姓的鲜血?
容楚制止不了,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捱不住饥饿吃起了观音土,更有年幼的孩子吃完了抱着衣衫褴褛的母亲不住的哭,“娘,我肚子胀……”
那母亲便狠狠的抱紧了孩子,眼泪一滴一滴的打在臂弯中孩子的脸上,冲刷开日夜奔波所沾染的泥土,露出他本清秀的眉目来。
竺州大旱至此,然而上达朝廷的文书中,没有一封提及。
“……儿臣自恨无力替父皇分忧,父皇差遣儿臣掌管户部,清查户部亏银,儿臣便心急想要拨出银子赈灾。是儿臣行事太过于冒进,父皇,儿臣恳请父皇责罚,可父皇,切切要赈济天下百千万受苦受难的百姓啊!”
容楚说到最后,语音已带哽咽,昭和帝明白今日的局势,刚刚一番拖沓下来,自然也知道容靖所言实是事实。
今日的秦王府,却是在十里长街摆了长棚,搬出了府中各色金银器皿,家中眷属都趁着容靖坐宴长明宫之际,在十里长街上吆喝,说是为了归还户部欠银,要当空了家底才肯罢休。
然而,户部亏银数额庞大,若是此时真的驳了容楚的面子,这亏银愈发的不好追回。
于是沉了脸道,“你说的,可都属实?”
“父皇,儿臣句句属实。”容楚朝前跪了几步,慌忙表明心迹,“父皇天纵之才,儿臣怎敢有所欺瞒啊!”
“若是属实,朕必会拨下银两和粮食赈灾。”昭和帝捻了须,沉吟道,“为何知州没有上报?”
一旁的卫敕早已将竺州知州的述职文书递了过来,昭和帝刷刷翻开,对着其中一句念道,“‘……是天下安康,盛世太平,百姓安居……’这些可都是赵伍郎的文书所呈,并未提及亢旱半字。”
“父皇——”
容楚又要说话,便忽然听见殿外有人通报,“刘御史有要事禀奏——”
“准。”
刘御史,皇城人人谈之色变的刘御史,宁珂心下里好奇,探了头便望去。其普通的葛丝长衫,然而周身那冷峻的态度却让宁珂怔了怔,这通身的气派,不知为什么有种熟悉的感觉。
“皇上。”那所谓的刘御史几步便跪在容楚的身侧,“竺州亢旱,知州赵伍郎隐瞒不报,臣下已将赵知州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
自除了宁珂一剑怒杀孙义允,刘御史是第二个不等通报便杀了朝廷大员的人。昭和帝面上有些挂不住,刘御史已自腰间解下尚方宝剑来,经了卫敕的手呈过去,“皇上,臣下幸不辱使命。”
尚方宝剑是昭和帝御赐,曾言,尚方宝剑上可谏皇上,下可斩百官,今日刘御史请出尚方宝剑,确实让诸人都愣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