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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并没有提到常信想问的问题,然而常信心中已有答案,便欠起身对着吊在火上的紫砂罐摇了摇手中的蒲扇,跳跃的火光映在常信的脸上,宁珂便见,那白面团似地脸上,多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当下也不久留,笑着请常信给自己包了几小包大枣黄苓茶,便告辞回了宫中。
钟粹殿和丰皓轩均已被毁,昭和帝寝宫便安排在了泰安殿,而宁珂作为伴驾的近臣,便也被安排在了泰安殿的偏殿宿下。
初时宁珂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的,别说她本是女子,即便是男子,除了宦官,有几个可以和皇上住的这么近?
然而拗不过昭和帝的坚持,宁珂只好应下。
据传言,宁珂常于月夜烹一盏大枣黄苓茶,焚香沐浴后拜月而饮,大有对茶当歌之意。
昭和帝见过几次后便也不去注意,偶尔听人说起大枣黄苓茶最是健脾,便还会想起宁珂来,有时善心大发,也一定会给宁珂送去几包,只是,都烹不出常信府上的大枣黄苓茶的那般浓郁的香味。
宁珂移开书案,笑意浅浅。
埋首于大枣黄苓茶蒸腾而起的雾气中,宁珂收起四下里飘散的思绪。
大约,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
常信自那一次宁珂到访,心中便敞亮了起来,闭门谢客,一心教导南疆圣巫,只待功成名就,不再出去拉拢派系,为容靖的千古基业四处奔走。
一日稳坐家中,却忽然接到门子的通报,说昭和帝到访。
唬的常信慌忙整了衣冠便去接驾,不等出了第二门,便见昭和帝衣摆飘摇,大步走进来,身后一如既往的跟着卫敕和宁珂,心头没来由的就多跳了一下。
当今大臣中,若论尊荣,当属宁珂为首。简直到了无与伦比的地位,就是不知道,这对过于年轻的宁珂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情。
“朕听宁大人说,爱卿几日来愈发的精进,是而过来转转。”
昭和帝的眼神在常府四周都落了落,方才抬起头看向常信,每一条皱纹里都堆满了抑不住的欢欣和笑意。看得出今日的昭和帝心情是难得的极好,常信躬了身将昭和帝引致屋内,讪讪笑着,“臣并不知道皇上今日大驾光临,是而没、没准备这么多的东西……还望皇上恕罪。”
说着就要拜下,瞧见了昭和帝眼神的卫敕会意,待到常信拜过,方才拉了常信起来,尖声笑了笑,“常大人不必多礼,皇上今日只是过来转转,万万不可因此而拘泥于礼数。”
常信心中总是忐忑,国子司业并非大员,是而,愈发的害怕昭和帝突如其来有什么更深的含义。
所谓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可不就大多如此?
这样一想,心中愈发怕得厉害,只是当着三人的面又不敢过分的表现出来,只能不时地以眼神去询问宁珂,希冀宁珂看在昔日国子学中的情分上给自己透个底。
然而宁珂却对常信的眼神视而不见,只是以一种淡漠而恭谨的姿态立在昭和帝身后,愈发的让常信的心悬在了半空之中。
翻阅了一会儿古籍,昭和帝便觉得常信无聊,与他一起不如和宁珂在起聊天来得痛快,于是回过头嗔道,“常爱卿,宁大人说你最擅烹茶品茗,不知朕可有这个口福?”
听得昭和帝旨意,常信的心才微微放了下来。
早就知道宁珂一直和昭和帝住在泰安殿,想必定是自己送给宁珂的大枣黄苓茶引起了皇上的馋虫……这样想着,便忙不迭的又去窖里捧出了鬼脸青瓷盆,照旧是上次宁珂再时烹茶的顺序,挖出几掌积雪放入紫砂罐中,摇了蒲扇掌握着雪水熬制的火候,然而,握着扇柄的手却微微打着颤,心底恐慌昭然若揭。
不过片刻,熬好的大枣黄苓茶便端了上来。
昭和帝掀开茶盖,拨了拨上头的浮茶,埋首于扑面的热气中深吸了一口,由衷便赞,“爱卿手艺不凡!”
“哪里哪里。”常信转身的瞬间擦了擦汗,待看向昭和帝的时候已是满脸堆笑,道,“臣只是烹茶品茗的小本事,万万不如皇上调和天下,均匀六鼎。”
一席话说得昭和帝心情大好,却又不着痕迹的提醒昭和帝,既是调和天下,均匀六鼎,便该立一个太子了。
然而,心情大好的昭和帝并没有在乎常信话中隐含的意思,或者说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站战战兢兢的常信话里有话,又与几人聊过一番,方才起驾回宫。
那夜的常信听说,昭和帝几乎把朝中每个四品以上的官家中都转了一遍。
心中模模糊糊的升起一种愿望,然而,不等常信一把抓住这愿望,那信念便于掌心间消散而去,一触即碎。
这一夜,常信睡得并不安稳。
……
垂询殿。
昭和帝又告了假不再来上朝,然而宁珂与两位丞相却是日日必到,时时讨论些关于安疆治民的法子,偶尔还有几位参政一并来,每每定下了一个方案便就此散去,倒也爽快。
陈玉和急躁的性子在此时便体现的淋漓尽致,有一日刚进了垂询殿的门便冷笑了一声,“这么久了还没个动作,打量是逗我们玩呢?”
所有人都知道陈玉和明目张胆的对昭和帝不满,如果说有些人是墙头草的话,那陈玉和绝对是死忠的燕王党,一天听不到关于赞颂燕王的声音就浑身难受,昭和帝下令各官选出自己心中的太子人选,陈玉和一口咬定就是燕王,就等着昭和帝和他们要结果的时候,据理力争,雄踞朝堂。
谁知道过了这么久,昭和帝那里却还是一点音信都没有。陈玉和原先满满的气势便弱下去一半,然而心中还是愤愤不平,说好的自选太子呢?
然而今日的垂询殿里,人竟聚的难得的齐,即便是听见陈玉和此言,也不过是略略抬头,微笑示意,便又低头去处理自己手边的文件。
“写写写,你们就知道写。”陈玉和满腹牢骚,快步走到左参政桌前,一拍桌子,震的那砚台晃了晃,“皇上这么戏耍于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
左参政扶了扶眼镜,嫌弃的看了一眼大早上就抽风的陈玉和,偏过身往右参政那边坐了坐。
然而陈玉和却不依,几步又走到右参政面前,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宁珂笑意凉凉的支起下颌来看着陈玉和,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们还有没有一点文人风骨?凭他是皇上又怎样?”
右参政皱皱眉,很显然不想招惹已经发疯了的陈玉和。
陈玉和来来回回的走在左参政与右参政的两张桌子前,忽而怒斥忽而狂笑,人人都有些畏惧,但又惹不起,只能皱了眉作出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
偌大的垂询殿里,只有沈觉和宁珂所在的地方最为安静。
因为安静,所以听得到时间缓缓淌过,听得到生命在时间中一点点的流逝,听得到这近乎于停滞的一瞬间,彼此有条不紊的心跳。
狠吗?
宁珂的眼角撇过沈觉,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时时处处都不会太过于为难人,当年在国子学,便是他问了自己关于南齐悼帝与西凉舞姬的问题,给自己的思维打开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当年也是他,在这垂询殿中,处处拦下对自己百般刁难的陈玉和,看似对自己时时处处都维护有加。
然而,却还是他,奉了容楚的密令牵扯出所谓地宫,捏造出爹爹叛国通敌的证据,害了林府,害了爹爹,害得她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有静心凝神的烟雾袅袅而起,隔了那烟雾,宁珂分明看见沈觉衣袖一动。
天还未大凉,有东方的光顺着经年的窗缝投进来,宁珂顺着那一片灰白,有些不清晰的看见那片光影中闪烁出大约一指宽的亮光。
仅仅是一瞬。
形如柳叶,很细,很薄,很……尖锐。
飞刀!
宁珂一怔,恍然便觉得冒出了一身的冷汗,那边的陈玉和犹不自知,仍旧拽住两位参政非要他们说个清楚,昭和帝如此对待他们究竟算不算有人性、有王法,然而这边的宁珂,不敢转身,只能用眼角余光撇着沈觉微颤的袖口,忽然便想到,这是自己第几次面对死亡?
兀自想着,便没有注意到陈玉和的声音低了下去。
待到惊觉有人进了大殿,宁珂慌忙绕出书桌跪下,对着那许久不曾沾染垂询殿气息的明黄衣摆,恭恭敬敬的便拜,“臣宁珂恭祝皇上,寿比天齐,万寿无疆!”
随即陈玉和和沈觉分别也跪在宁珂的两旁,宁珂再看时,只见沈觉掌心的地砖,已是潮湿一片。
“哦,爱卿们不必多礼,这么多年来朝夕相处,你们与朕已非君臣,乃是家亲。”昭和帝虚虚一扶,便径直走上了龙椅,左右瞧了一圈,方才端起了早已准备好的茶水笑了笑,“刚刚陈相说些什么?朕没有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