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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静文,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使。
这是一个文文静静的中年人,年近不惑,收拾得十分清爽,在南京六部及各大衙门里头,像这样年纪的官员,除了兵部以外,实在是不多见。众所周知,南北六部,在南京的,除了兵部因为掌管南直隶以及南京的防务,还有些实权以外,其他的衙门,基本上的给北京退下来的那些官员养老的,一帮子胡子花白的老头中间,出现这样一个年富力壮之辈,一般来说,不是他犯了过错,就肯定是另有所图了。
虽然是养老之地,但是在这里混上几年资历,再走门路被调到京中或者干脆直接外放,也不是不可能的,陈静文无疑就是走的这样的路线。短短的十多年间,从一县主簿到一道监察御史,然后到如今的右佥都御使,他几乎走完了大多数人一辈子能够走的路,对于一个出身贫寒的学子,他不容得他不骄傲。
但是,他的志向并不仅仅在于此,在这暮气沉沉的地方,又怎么能是他发挥才能的地方,天下之大,可不仅仅指这江南一隅,这里,只不过是他陈静文的一个歇脚的地方,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过客,天子脚下,金銮殿上,那才是他发挥毕生所学的地方。不过,若是在这里也能做出点成绩来,对于他的仕途,无疑也是极有好处的。
所以,陈静文几乎是南京都察院里最活跃的一位官员,犯在他手下的那些贪官污吏,也不是一个两个了,久而久之,他居然有了一个“陈青天”的名号。而陈静文也对得住这一个名号,除了他是南京都察院里最活跃的以外,他同样也是南京都察院里最清廉的一位,其持身之正,束己之严,哪怕是那些被他拿下的贪官污吏,在咒骂他矫情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对付这个人,银子根本没多大作用,他就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如同往常一样,陈静文从衙门里悠悠哉的走了出来,案牍劳顿了一天,这个时候,几乎是他最惬意的时刻。顺着衙门外的长街走过去,走不了几条街,便是一个菜市场,这下午的蔬菜和上午那些刚刚采摘下来还带着露珠的蔬菜,价格自然是有区别的,回家的途中,有时候他会捎上几把青菜,或者买上几个铜板的女儿最爱吃的糖豆,然后回家一家人其乐陶陶,这几乎成了他的日常。
脑子里还在翻腾白日里那些卷宗上的事情,他强制着将这些东西从自己脑海里赶了出去,应天府的丝绸价格跌落两成和这菜市场的蔬菜价格可没有多大关系,那些卖菜的老农可不会因此少收他几个铜板。
“陈大人,割斤鲜肉呗,算是小的孝敬你的!”路边一个屠户笑呵呵的朝着他打着招呼,他微笑的摇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这屠夫他不记得名字,不过,好像是因为城里那些锦衣卫,征市肆门摊税的时候,他给这些贩夫走卒们说了话,这市肆门摊税收到他们头上的时候,他们才轻松了一些。
这事情他根本就没记在心上,不过,这些贩夫走卒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他在其中为他们说了话,每每见到他,都要提孝敬二字,他都有些过意不去。难道这些人到现在还不知道他陈某人的规矩么,凡是认识他的人,他可不会照顾他们的买卖。
“来一包糖豆!”那个在街角卖糖炒豆子的老汉还在,他走了过去,从怀里摸出四个铜板,虽然这四个铜板一包的糖豆,略略有些昂贵,不过,想想女儿那天真无邪的笑脸,他觉得非常值得。
油纸包好的糖豆揣在怀里,卖糖豆的老汉,额外给他送了一个铜板的糖豆,这个他倒是没拒绝,照顾了这老汉这么多次买卖,送一点点,优惠老主顾,也是情理当中,若是这也拒绝,那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陈大人!”掉头要走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他回过头来,不认识此人。
来人笑了笑,朝着那高高招展的茶幡下的铺子指了指:“还真是陈大人,我家少爷说了,若是小的没认错的话,就请陈大人过去歇歇脚!”
“你家少爷是谁?”陈静文皱了皱眉头,他很不喜欢这样的“偶遇!”
这个似乎是仆役的人,笑了笑,不张扬也不谄媚:“说起来咱们少爷还和陈大人有同窗之谊,陈大人稍稍移步,不就知道了吗?”
这里的茶楼,好吧,说茶楼那是粉饰,充其量这就是一个茶铺子,临街的铺面一家人打理的,这里不是什么高档的场所,自然也不会有多贵的茶水,陈静文摸了摸怀中的钱袋,估计自己应该付得起茶资,迈动脚步,随着这人朝茶铺走去。
“陈大人!”进门陡然一暗,不过,那靠窗处站起来朝着他打招呼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呵!”他哑然失笑,原来有些狐疑的心思重新放落心中:“是子文,怎么你也会到这种地方来,难道是山珍海味吃腻了,特意来这里清清肠胃的么!”
微微有些发胖的中年人笑了起来:“他们说你每日里从衙门里这般走着回家,我还不信,今日看到了,这才相信,你说这到哪里说理去,你好歹也是四品大员啊!”
那个仆役说两人有同窗之谊还真没有说错,当初陈静文在徐家家塾,这一位可没少欺负他,只不过后来两人一人接手了徐家全盘的生意,另外一人却是在科举出头中了举人,这才两不相扰。儿时的那些纠葛,自然影响不到两人之间的交情,尤其是徐家在他的仕途上,没少出力,这一点,陈静文还是很感激面前这个人和他的父亲的。
中年人姓徐,叫徐子文,据说他们徐家和魏国公徐家,还有着亲戚关系,不过魏国公府有没有承认,就不知道了,反正每年徐家送进魏国公府里的年节礼物,冰炭孝敬,那倒是很多人都见过的。
“做官做成你这个样子,我都寒心啊!”徐子文打工招呼,也不文绉绉的喊他陈大人了,“要不我给我侄女送到应用的到你府上去,别瞪眼,我知道你这臭脾气,我疼我侄女儿,和你可没一文钱的关系!”
“各人各人的活法!”陈静文翻了翻白眼:“你若是不想害我,就不用搞这些了!”
“我知道,你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这浑身铜臭味的,都不敢在你身边多呆!”徐子文笑嘻嘻的,一点都不以为意。
“你今天是特意在这等我的吧!”陈静文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摇摇头:“有话就直说,你知道我的脾气的,若是一些违背我本心的事情,那就不要开口了!”
“果然是将来要出阁入相的人,一眼就看穿了我这点心思!”徐子文伸出大拇指:“我们徐家,将来还指望着陈阁老能眷顾一二的,哪里敢坏了你的修行,你放心,不是就你心中装着这黎民百姓的,咱们徐家也不是为富不仁的人,咱们心里头,也是有着诸位乡亲街坊的!”
陈静文笑了,这话他可不大相信,尽管他是也受了徐家的恩惠,但是,这种话,对于一个在官场混了十多年的人来说,能当真听吗?
“你说来听听!”
“应天府这个月生丝的价格,下跌了几乎三成,这个你知道吗?”徐子文挪了挪身子,靠前说道。
“有过耳闻!”想想白日里看到的卷宗,陈静文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谷贱伤农的道理,我想不用我说了吧!”徐子文说道。
“每年都这个时节,这生丝的价格,都有些波动的吧,市面上秋熟粮食价格还要跌几分呢?”
“但是,若是这不是市面上自有的行情,而是人为的操纵呢?”徐子文咂咂嘴:“这事情,我也有几分私心,谁叫咱们徐家家大业大呢,不过,你们都察院不就是专门管这个的吗?”
“你是说,有朝廷官员牵涉其中,打压这生丝的价格,从中牟利?”陈静文严肃起来。
“不光是生丝,这药材,硝石,还有糖霜,今年的行情可都差的要死,尤其是糖霜,估计到了明年,咱们应天府的人想吃点甜食都为难了,这样的价格,没人会再做了,比起往年来,连往年一半的价格都没,不过,我徐家没这买卖,倒是不怎么关系,我关心的是这生丝!”
“这价格跌了,不是对你更好,比起往年更低的价格收购生丝,徐家可是自己作坊的!”
徐子文摇摇头:“要是这样,我还来找你干什么,这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哪怕咱们这些本分商人,用市价买,人家也未必敢卖给咱们!”
“是谁?”陈静文一脸慎重,连徐家这样的豪族,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插手此事的人,背景靠山可想而知。不过也是因为如此,他的斗志更加熊熊燃烧起来,这样的大老虎,若是倒在他陈静文的手里,那不用怀疑,不出月余,他陈静文的青天之名,便会响彻大江南北。
“问问他们!”徐子文朝着街面上指指,那边,两个飞鱼服的锦衣巡街校尉,正从街道那一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