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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多名银月长老,除去章哉之外,根本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其中三十多人,是被罗比挥刀砍下了脑袋。至于另外二十人,则直接被切成了肉碎。所以在入殓之前,还得让入敛师先将他们的遗体仔细整理一番。被砍头的还好办,直接把脑袋重新缝回到脖子上去也就成了。被碎尸的那几位,却需要使用d?n?a测检技术,把每片碎肉和每块骨头都一一分门别类,然后再各自入棺。
这样烦琐而耗费时间的工作,当然只能在殡仪馆里面进行。故此按照钱义这个葬礼主办人事先制订的计划,是先在殡仪馆里面举行追悼仪式(只限那些长老的家人及弟子门人观礼),然后将已经入棺的遗体运到位于南巴吐城城外的长老墓园进行遗体告别会(允许这其他普通月球人民参加),最后才入土安葬。
在钱义想来,所谓“树倒猢狲散”,又所谓“人一走,茶就凉”。现在月球是蓝海当权,在他的雷霆霹雳手段之下,其赫赫凶威早已建立。胆敢冒上得罪蓝海的风险而前来参加葬礼者,无论如何都不会太多,甚至没有人敢来也属意料之中。但后来的事实却证明,钱义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帝纪”5018年七月四日,早上八时三十分,葬礼正式开始。南巴吐城殡仪馆内,五十三名长老,合共摆开了五十三座灵堂。五十三口棺材被安放于白花环绕之间,气氛显得宁静而肃穆。五十三名银月长老的家属合共几百号人,全部披麻带孝,忍悲含泪地在哀乐声中依次序绕棺一周,以瞻仰遗容。整个过程进行得十分顺利,倒也没出什么乱子。仪式结束之后,棺材上盖,然后一一运上灵车,连同那些银月长老的家人一起汇集成车队,浩浩荡荡地横穿小半座南巴吐城,向位于城外的墓园出发。
每位长老的棺材都由一辆灵车运输。加上他们的家属几百号人,车辆数量就达到了上百。毫无疑问,这样的场面实在太大,而在正执行戒严令的时候这样做,也很有点犯忌。可是五十多位长老的家人确实就有这么多,即使想把阵仗弄得小一点,也没办法做得到。即使觉得自己理直气壮,所作所为皆光明正大无可指责,但亲眼目睹这个大场面以后,钱义的心情也逐渐变得惴惴不安起来了。
可以预测未来的能力,未必只有“天眼”具备。很多时候,即使只是普通人,往往也会有——“心血来潮”或“灵光一现”,然后忽然就对即将出现的危险有所感应——这种例子。正如在地震即将发生之前,震区的老鼠或癞蛤蟆等小动物都会纷纷进行集体迁移一样,这就是生物对于危险的本能直觉。钱义好歹也是位拥有十重天力量的武神级强者,本能感应当然更至少十倍于常人。所以车队一路前行,他就一路提心吊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坚持要给章哉他们入殓安葬,最终是不是正确的?究竟会不会惹祸上身?
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好事不灵,坏事却百发百中,这就叫做乌鸦嘴,或曰“祥瑞”,需要赶紧大喊三声“祥瑞御免,家宅平安”之类的说话才能消灾免难。钱义显然不知道这个诀窍,所以越担心什么,就当真来什么。就在车队即将出城的时候,突然间,前方道路上传出了“叭~~”一下响亮汽笛。
声音震动十方,远近皆闻。霎时间,钱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随即本能地把自我意识从先前的胡思乱想当中抽离,重新回到现实。还没等他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位于车队最前面开路的那辆巴士,在尖利刺耳的“嘎吱~~”摩擦声里紧急刹停。一辆接一辆,后面的车辆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情况,但为了避免发生撞车事故,依旧只能紧跟着也踩下刹车。上百辆汽车排成一字长蛇阵横卧于公路之上,由高空处往地面俯视,非但绝对蔚为壮观,气势也颇足惊人。
假如当真有祸事要来,那么作为身在局中者,肯定是逃不了更挡不住。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了。学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沙子里,却又于事何补?钱义用力咬咬牙,把心一横,挺身站起。整理整理身上衣服,然后向巴士车厢内其他人微笑着点点头以示安慰,这才命令司机开门,昂首挺胸,大踏步走下车厢。
绕过开路的那辆巴士,钱义走到车队最前方。举目眺望。尽管事前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眼前所看见的情况,依旧当场将他吓了一大跳。只见在车队前方约莫八、九十米左右的地方,此时此刻,赫然有黑压压的大队人马彻底占据了这段公路。粗略估计,即使不上万,至少也有七、八千了。这大队人马当中每一名成员都根据月球传统,身穿着用丝绸制作的黑色丧服,额上则绑了条白色头带。人人挺直腰杆屹立不动。纵然人多势众,可是却连半点喧闹声都没有。唯一所拥有者,就只是沉闷压抑得直教人想发疯的一片死寂!
彼此间隔连一百米都不到。这个距离上,钱义完全可以将对方队伍里站在最前排那批人的面孔,全部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一瞥眼之间,他已经发现了至少五、六十张仓促之际说不出名字,但依旧无比眼熟的面孔。没有任何例外,这些人统统都属于章哉以及其他被清洗掉的银月长老们之门下弟子。不但有徒弟,而且还有徒弟的徒弟。先前在灵堂上不见他们影踪。章哉还以为他们都害怕惹事,不会前来参加葬礼了。为此还曾经感慨人心不古,叹息孝道不存。可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只猜中了个开头,却完全猜不中结局。
这么多人同时聚集在这里,难道就仅仅为了尽最后一次孝道,送他们的师父最后一程?但假若如此,他们又为什么不直接去墓园集合,反而堵在公路上,阻止送葬车队前进了?事出反常,必为妖!钱义苦笑了一下,感到事情已经开始要脱出自己的掌握范围,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狂奔暴走了。然而天可怜见,钱义真的不想节外生枝,横生出什么意外。他只想体体面面地送章哉及其他师兄弟入土为安,全了这段同门恩义,也就于愿足矣。但现在看起来……要达成这个简单的心愿,似乎不太容易呢。
不管怎么说,老这么傻站着和对方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个事啊。何况不到最后关头,钱义也不愿就此放弃希望。任由事态暴走下去。他喉头软骨上下滑动,艰难地做了个吞咽动作。随即振作精神大步上前,边走边大声道:“我是长老议会的钱义,找个人出来和我说话。你们是什么人?堵着路想干什么了?”
原本沉默的人群,立刻应声起了反应。被彻底堵塞得水泄不通的公道,赫然因为人群向左右分开而出现一条笔直小路。随即便有道身影从中走出。他身材算不上怎么魁梧高大,面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显得斯斯文文,满身都是书卷气息。观其举手投足便可知,他甚至连最低级的磁场转动一重天水平,都不具备。顶多顶多,也就是名“武士”罢了。在强者世界,绝对属于垫底货色。可就是这样一位武士,四周那些战将、司令级强者们看见他身影之后,眼眸内却都流露出奉其马首是瞻的神色。
能够有如此能耐,当然不是寻常之辈。钱义虽然此刻脑袋里一片混乱,记不起对面那无数张熟悉面孔的名字了,但惟有现在走出来准备和自己对话的这个人,钱义绝对不会记错。他叫做邗缸,作为章哉的徒弟之一,非常得其欢心宠爱。不过这人武学天分太差,练来练去也只在电流推动境界徘徊,总也突破不上磁场转动。即使如此,他却别具手腕,手头上似乎总有花不尽的金钱。好几次钱义因为急需用钱却又手头困难,于是向章哉求助,章哉都是直接写张批条,让钱义去找邗缸解决的。在钱义印象里,邗缸性格圆滑八面玲珑,不是那种热血上头就什么都不管不顾蛮横硬干的人,所以和他说道理,应该说得通。
钱义安心地吐出口长气,加快脚步向前,大声道:“邗缸,是你?你是来送章师兄最后一程的吧?很好,不枉了师兄平日对你的痛爱。可这些人又怎么回事?来参加葬礼的话,你们该去墓园等候才对吧?现在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堵住了路,真真成何体统?快叫他们把路让出来。否则的话,入葬吉时就要耽搁了。”
“吉时?钱师叔,您可真会说笑话。现在人都死了,把尸体埋进土里,还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邗缸伸手托了托自己的金丝眼镜,冷冰冰道:“所以我们这些人今天聚集在这里,为的不是要看怎么埋死人,而是要为我们这五十多位不幸惨死,无辜受戮的师尊们讨回一个公道!”
邗缸说话的语气斩钉截铁,字字句句,都蕴藏了决不动摇的坚定决心。话尤未落,他身后那几千人突然同时握紧拳头朝天挥舞,异口同声呼喊道:“还我公道!还我公道!还我公道!”声音响彻天地,方圆百里内远近皆闻。头顶处的人造大气层受这股冲霄咆哮声所影响,当即剧烈震动,风云变色。因为严重环境污染而永远笼罩在月球人头顶的厚厚灰云,就此被吹得无影无踪,流露出一片罕见的朗朗晴空。
钱义面色剧变,心神受这股意料之外的强悍威势所慑,不由自主倒退三步,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重新站定。他苦笑道:“公道?世界上哪里会有什么公道?即使有,也未必就是符合你们心意的公道。即使符合你们心意,可是要想得到这种公道,又需要再流多少鲜血,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唉~~邗缸师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种道理才对啊。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来做这种蠢事呢?”
邗缸满面悲愤之色,慷慨激昂道:“谁说聪明人就不能做蠢事了?师父养我育我,教我一身本事。若没有师父,就没有今天的邗缸。今天师父他老人家无辜惨死,我这个做徒弟的假如不替他老人家讨回公道,那还有什么面目说自己是他老人家的徒弟,还有什么面目说自己是银月派弟子了?”说话才毕,他霍然转身,向身后那几千名银月弟子大声问道:“众位师兄弟,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仿佛事先训练过了的一样。那几千名银月弟子再度举拳向天,振臂大喝道:“无罪杀功臣,天理不容!无罪杀功臣,天理不容!为师尽孝,天经地义!为师尽孝,天经地义!”
钱义整张面孔都青了。他急声大叫道:“住口,住口!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们知道些什么?邗缸,你师父和这几十名师叔伯究竟怎么死的,你知不知道?别以为人多势众就了不起,说人多,你多得过城里的军警吗?更何况,在‘那人’面前,哪怕你们人数再多十倍,照样不够人家一刀杀的。邗缸,师叔之所以说这些话,完全都是为你们好啊。听师叔的话,趁着这祸还未闯得太大,赶紧解散了都回去吧。”
“死?哈哈,钱师叔,你错了。我们什么都怕,偏偏就是不怕死!”邗缸仰天放声大笑,模样大显狂态。忽然间,他猛地摘下自己那副金丝眼镜,甩手掷落地上然后一脚踩下。只听见“啪嚓~”轻声响过,金丝眼镜被他彻底踩烂。邗缸的狂笑声从中断绝,厉声质问道:“钱师叔,既然你说起什么‘那个人’,那么正好,现在,我们这里几千师兄弟们都要向你问一句,我们师尊平白无端就被杀害了,这究竟是谁干的?那个该死的凶手,他凭什么杀害我们师尊?凶手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他的身份是什么?”
“别问了,你们别问了。”受现场压抑气氛所感染,钱义也不知不觉间变得焦虑暴躁起来。他用力一跺脚,拼命左右摇头道:“知道这么多,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了?相信我,相信师叔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你们还比较好。否则的话……否则的话……”
“钱师叔,别再用这个‘死’字来恐怕我们了。难道你还没发现,这是肯定没有用的吗?”邗缸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钱义的说话,大声道:“同样是长老议会的成员,同样是银月弟子,师父他老人家往日也对你不薄吧?难道钱师叔你就一点怨恨都没有,一点也不想自己的师兄弟报仇?好,就当师叔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没问题,我们可以谅解。现在是我们自己的师尊被害,我们靠自己的力量去报仇,用不着劳烦师叔你了。怎么样,现在只不过要你讲出凶手的名字而已,难道就真有这么为难吗?”
邗缸的质问字字诛心,句句如刀。钱义听在耳里,禁不住痛苦万分。弟子要为师父报仇,委实天经地义,任何人也没有理由阻止。但理智却告诉钱义,假如自己把蓝海的名字告诉了邗缸他们知道,那么不是帮他们,反而是害死他们。
当天在“月帝塔”会议大厅里面,钱义是亲眼目睹的。蓝海仅仅轻描淡写地挥出一刀,已经把包括可长老在内的合共十九名武神级强者,全部碎尸万段。现在这里几千名银月弟子,看上去倒是声势浩大,但实际上,其中能够具备十重天水准者可谓百中无一。人数即使再多几倍,大不了蓝海多挥几刀,照样马上就杀得干干净净。既然如此,那么放任他们去报仇,岂非就是推他们去送死?
左右为难,钱义内心无比痛苦。他挣扎着艰难地道:“邗缸师侄,你听师叔劝一句。现在先回去吧。唉~~师叔是个怎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章师兄向来对我照顾有加,他不幸遇害,我比谁都难过啊。但是‘那个人’……唉~~他实在太可怕了。银河师侄不在,月球上根本没有人可以敌得过他。留得青山在,岂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都回去吧。算师叔求你们了。回去好好过日子,等到‘月武神’回来,相信他一定可以还你们一个公道,为章师兄和其他长老们报仇的!”
“好好过日子?哈哈,哈哈,哈哈哈~~”邗缸满腔悲愤难抑的模样大笑三声,恶狠狠道:“师叔,现在全月球竟然还有人可以好好过日子的么?你讲什么都可以,就是别讲这种无聊笑话行不行?禁飞令、戒严令、还有身份甄别令。连续这么三条命令下来,月球上简直被搞得鸡犬不宁。原先大家即使再苦,终究还有口饭可以吃。现在?我们简直连垃圾都没得吃了。这种情况下,还有谁能好好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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