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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剩一只手,我看你怎么弄!”罗茜在一旁恼怒地斥责道,“你的善心有时候真他娘的跟陆月舞一样……我真想扇你一巴掌。”
抱剑靠在墙边的陆月舞沉默不语。
炼金术士没空反驳。他身前的长桌上放着两张摊开的卷轴,它们闪烁着同样的金色光泽,上面密语书写的文字在并不耀眼的金光色仿佛活了过来,就像是在纸面上舞蹈。它们便是消弭于人们视线中的奥瑞斯都炼金之卷。一个源于奥柏伦亲王,一个来自红袍僧侣。他们究竟是如何得到它们的,李欧并不知道,他们未作说明,而他也只有为此感到庆幸。
“你有空说话,还不如来帮我一把。”炼金术士一边在卷轴上寻找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公式,一边对女法师说道,“你觉得我的这只手能抓住什么东西吗?”他稍微举了举左手。
罗茜沉默片刻,然后咕哝了一声,“活该。”她扭捏了一会,还是走了过来,站在了李欧身边,伸手抓起了一只水晶酒杯放在眼前转动,让阳光透过杯子,透射出五颜六色的瑰丽光芒。“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她放下杯子。
李欧头也没抬,他指了指堆满整张桌子的各种东西:多数是一些草药,但也少不了稀奇古怪的巫术原料,诸如老鼠头骨,扭动蠕虫,白花花脑浆,长满霉丝的黑灰尘埃……样样不缺。他正试图从一只蜘蛛身体里剥离出毒牙。只是左手笨拙无比,他几乎握不稳左手的镊子。
罗茜搭了把手,却也一边嫌恶地抽动嘴角,“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搞到的。”她看了陆月舞一眼,“用你的左手换来的吗?卖掉你手上的那块肉?它真值钱。”
“罗茜!”陆月舞叫了起来。
女法师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炼金术士并不清楚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就他眼睛所瞧见的,她们的关系变得有些异样和反常。然而现在,酒精灯上炙烤的坩埚兹兹作响,他没功夫理会。
“我这里有一些黑珍珠,我需要它的粉末。”他吩咐女法师,指了指放在另一边的一块用黄金蚀刻的猫眼石。“这块符文石也需要镶嵌到橡木圆盘的法阵节点上——”
“你确定我没问题,不会搞砸?我可没了魔力。”
“不会,挺简单的。”李欧告诉她,“我只是要做些药剂。”
“什么药?”
炼金术士停下了手中的活,抬头看着大变模样的罗茜,用一种温柔的声音说,“当然为了治疗你的疾病,驱除魔法的反噬。”
罗茜低下头沉默了好一阵,好一会似乎才鼓起了勇气。“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我用不着了。”她随意地拨了拨垂下眼睛的红发,那犹如一缕沐浴在黄昏阳光里的枯草,尤为刺眼。原本一头直至腰际、仿佛燃烧般的火红长发,如今已变作齐耳的利落短发。
他记得当他看见她这幅模样时,他完全说不出话来。安慰,歉意,愧疚……所有的情绪都堵在胸口,让他几近窒息。他张了张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没关系,只要好起来,头发很快就会长出来,你得相信炼金术士的能力。”
罗茜冷哼一声,“歪门邪道总有你们。”然而这话里总是喜悦的语调居多。
“谁?”陆月舞陡然站直了身体,手也抓住了剑柄。
门外响起一声低呼。
“究竟是谁?”陆月舞拔出了剑,左手抓住门把手。
“见鬼!”李欧恼怒地咒骂着。他竭尽所能地以最快的速度卷起卷轴,塞进一旁的布袋,并扔给罗茜,让她小心藏好。而他自己则开始收拾一下看上去代表着邪恶巫术的恶心东西。一只杯子被他僵硬的左手碰倒,摔在地上裂成碎片,里面调配好的溶液渗透进地砖了,全然浪费了个干干净净。“妈的,究竟是哪个白痴!”他骂了起来。
然而门外却变得死寂,仿佛之前那声低呼是来自神出鬼没的幽灵。
“你没听错?”女法师从地上爬了起来,衬衫上沾满了砖尘,“还是我们的耳朵都出了问题?”
陆月舞没说话,她看着炼金术士,用眼睛询问他们是否藏好了所有东西。李欧点了点头,然后女剑手稍微吸了一口气,猛地一把拽开了门,同时长剑顺势刺了出去。
一声高分贝的尖叫刺破耳膜。
门外是一个穿着绿色曳地长裙的女孩。她一脸惊恐,脸上惊魂未定,剑刃搁在她的脖颈上,散发的寒气让女孩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陆、陆月舞小姐——”她几乎哭出声来。
“妮安塔,你在干什么?”炼金术士高声说道。“真见鬼。”
“我、我……”
“没事,”陆月舞收起了武器,拉住了她,“赶快进来。”
门被关上了。妮安塔看着乱糟糟的桌面低了下头,“李欧先生,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正在——”
李欧使劲挥着手,“我不想听你的道歉,那没什么用。”他打断了她,“告诉我,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们?”冷静下来之后,他意识到,以妮安塔现今乖巧的性格,她不会在没事的时候来打扰他们。她很安静,与尖叫大笑的夜魔女截然不同。
妮安塔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瞧上去似乎是有难以启齿的难言之隐。李欧打定注意不再去想被那只打翻的杯子,被扔在桌面上变得全无了效用的试剂。他真该另选个时间。他在妮安塔的对面坐了下来,刚想碰碰发痒的伤口,就被罗茜一巴掌扇掉右手。他苦笑一声,开了口:
“说吧,”他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更温柔一些,“妮安塔,我们都在这儿,说吧,究竟遇见了什么事儿?你这么紧张。放松些,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脸上的惊恐未散,李欧很难判断她的恐惧来自何处。
“我……”妮安塔又闭上了嘴巴。似乎连提及都让她能感到死亡的威胁。
陆月舞走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妮安塔,别害怕,我们在这儿呢。”她轻声安慰,“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慢慢来……”她轻拍妮安塔的后背,“一点点地说。”
窗外的阳光像炉火一样刺眼,房间的角落里堆着一桶冰块,但炼金术士感觉不到丝毫凉意。汗水从每一个毛孔里钻了出来,像是被扔进了水池里,浑身湿热难耐。他灌了一口冰水,难受地喘了口气。左手隐隐有阵阵疼痛袭来,并且奇痒不止,这更加让他烦躁不堪。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被耗了个干净,一点不剩。
幸好妮安塔低头踌躇了好一阵,总算开了口。尽管有些吞吞吐吐。“巴顿亲王,”只听见这个名字,李欧就已经能猜出她究竟遇到了什么问题了。“他……”她开始难以诉说,陆月舞一再安慰,她又才断断续续地接道,“他说,他要娶我。”
噢,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了。李欧并不意外。
她抬起眼睛,闪烁泪光,有如小狗般可怜地乞求着望着炼金术士。“我该怎么办?”妮安塔带着哭腔地询问,“我讨厌他,李欧先生。他就像个肥猪,我没办法忍受。他还说,我不能拒绝,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
“如果我不答应,他说、他就会杀了你、你们——”
“杀了我们?”罗茜不屑地冷笑着,“我现在就可以让他死掉。”
陆月舞抬眼瞅着她,“你想让自己成为秃子吗?”
“该死的,住嘴。”
炼金术士没有加入冷嘲热讽的行列。他只是在心中冷笑:啊哈,这倒是像对方会采取的手段。找准了弱点,威胁也是像模像样。但那绝不会成真。至少,他们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它成真。他试图安慰对方,并对她做出保证。然而李欧看着脸上挂着晶莹剔透泪珠的女孩,发现自己很难向她解释巴顿亲王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很难开口说对方同她结婚是为了她的继承人身份。尽管那块河间地荒无人烟,只有沼泽与红树林,塞满了鳄鱼和蚊虫。
就连玩笑也未能减缓妮安塔的惊恐。她一脸惧怕,惊慌失措,“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办。“既然不能拒绝,那就顺从地答应。”
妮安塔一下子站了起来,像是被抛弃的雏鸟,哭着脸,满是哀求。“可是,可是……”“李欧。”陆月舞低声叫着他,欲言又止。
但他自有安排。“应许并不代表听天由命。”他轻声说着,“但是,至少现在,我们暂时只能这样做。别无他法。只因拒绝毫无可能。”
“不,我不要。”妮安塔摇着头拒绝。“我死也不嫁给他!”
“妮安塔,听我说。”李欧按着她的肩膀耐着性子说,“你不会嫁给她——”
“我听不出你有这个意思。”罗茜厌烦地打断了他,“别那么多拐弯抹角的废话。直截了当,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你究竟想怎么做?”
李欧深吸了一口气,一一扫过她们。“你们一定有人会反对,并对我怒目相向——”
罗茜轻哼一声,瞅了一眼陆月舞,轻笑道,“不会,我保证。”她微笑着说,笑容让李欧困惑且疑虑。“说吧,她会赞成你的决定。”
尽管陆月舞偏过了脑袋,并且一言不发,但是炼金术士可不相信会有这么简单,莫非……“你们说了什么?”
“那是秘密。”罗茜轻笑着说,“你不必知道。你只要告诉我们,你究竟在打算什么?妮安塔已经焦头烂额,等不及了呢。”
炼金术士说着沙漠武士的箴言。“耐心,以及等待。然后——”他看着妮安塔惊慌失措的眼睛,“备好楔形石,罗茜。然后,妮安塔,我会再一次将你从诅咒中解除——”
“李欧!”“你疯了!”
李欧没理会她们的大呼小叫,“妮安塔,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
“我想我们应该谈一谈,炼金术士。”
狭小的房间里燃烧着通红的,仿佛火焰般熊熊燃烧的烛火,照亮了眼前女人的身躯,却投射出更加狭长的黑影。她背对烛光站立,因此她的样子瞧不真切。何况她依旧拖曳着及地的黑色长袍,脸上蒙着无法让目光透过的黑色纱巾。
李欧在椅子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抬头看了一眼隐藏在阴影下的女人。她的眼睛沉静如水,亮金色的眼瞳里透着魔法灵光,令人不敢直视。李欧觉得她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诱惑,而这种诱惑让他心神不宁,烦躁不堪。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下目光,避开那股亮金色,看着房间里不知是出于谁之手的油画。
炼金术士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说,“我等你很久了,一直在等待你的召唤,魔法师。”
“是吗?”
炼金术士笑了笑,没作答。那晚的宴会上女魔法师对他的暗示虽然隐蔽,但极易猜中。他可不会被对方故作无知的模样迷惑。
“好吧。”女魔法师耸耸肩,在房间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那位置靠窗,能将席里斯郡夜晚的景色尽收眼底。她翘起一只腿,开叉的长袍从她的腿上滑落,露出一双洁白无瑕,仿佛美玉般的修长腿部。她变换姿势,交换着双腿。但她不觉得这样的把戏对她而言太过拙劣了吗?可是既然有美景可以欣赏,李欧也不会错过。给对方一点自以为是的甜头,不是吗?
“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了呢?”她像是满意李欧的反应,语气忽然变得俏皮,“第一次,还是第二次,或是更多?”
炼金术士收缩了一下瞳孔。她知道了?女魔法师眯着眼睛,眼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李欧知道了答案。“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猜测并不等于确定。”
“朦胧是种特别的美感。”
女魔法师的身体前倾,“你是在说我始终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吗,炼金术士?”
“当然不是。”李欧说,“人人皆有自己的习惯及爱好,我们都不可能依照自己的爱好和看法去要求别人。有一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可不想因此失望。”
女魔法师轻笑了一下,“人人都说炼金术士刻板僵硬。但你不是。”炼金术士没说话。“你比他们都更加讨人喜欢,难怪你身边的女朋友们都爱慕着你。”
她这是在威胁吗?他猜不透。“所以我关心她们。”
“嗯哼。”女魔法师无意义地哼了一声。她在椅子上变换姿态,一双金色眼眸既像是轻描淡写,又好似刻意的与他的眼神交汇,在向他传递出某种邀约的信息。炼金术士发现自己难以猜透对方的目的何在。月亮爬上了城堡的尖顶,夜已深,他不想在浪费时间了。
“让咱们继续说吧。”李欧打破了骤然安静的沉闷,“女魔法师,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这并不重要,因为我的耐心有时候挺不够。说说看吧,说说你究竟想要什么,以至于深夜相邀,就像偷情般在满是灰尘的阁楼私会?”
“私会?”女魔法师掩嘴轻笑,“我爱这个词儿。这挺形象的,不是吗?”
“除了烛光,这里既没红酒也没柔软的床铺。空气里满是灰尘的霉味,我提不起丝毫的兴致。更何况,”李欧板着脸,大煞风景地说,“我饿了,我的肚子在咕咕叫了,女魔法师。”
尽管他及时避开目光,但他依然能感觉到女魔法师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了许久。她的注视带有魔力,让他的身体灼热。“我们很快就会有,别着急。”她说。
她的话里仿佛有万千种含义。
炼金术士听见魔力有如一整窝蜜蜂般在耳边嗡嗡作响,亮起了带毒的尾刺。“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他想起这句谚语,不由更加谨慎。
“但是我快等不急了。”
女魔法师笑了起来,声音忽然变得尖利。魔力激荡着撞击房间。天花板上堆积的灰尘扑簌簌落下,一只蜘蛛被震落下来,垂到李欧的眼前。
“我想你有些不愿意听到,更加不愿同意。”
同她谈话就像是在与陆月舞交谈,然而对方有种咄咄逼人的味道,仿佛胜券在握,能随意将他玩弄在掌心。他极度讨厌如此。“不清不楚的言词。”炼金术士干巴巴地说,“你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所谓交易,没办法睡眼惺忪的解决,我们得清清楚楚。”
女魔法师的眼睛盯着他,李欧毫不退缩地与之对视。现在的逃避意味着他的投降。他好像听见对方嗤笑了一声。“联姻。”她说。面纱翘了起来。
她在笑,炼金术士意识到,无声的狂笑。
“亲王和妮安塔?我知道了。”炼金术士不咸不淡地回应。“我同意这婚事。”
“那个家伙?”女魔法师冷笑着,“一块河间地?只有愚蠢的白痴才会对污泥和蚊子,对一个国王的虚名感兴趣。”
炼金术士忽然很想坏笑,但他忍住了。
“不是他们。那是谁?”
女魔法师的眼睛因为微笑而眯了起来。她抬起手,用纤纤玉指指着炼金术士,“你。”
“我?”
对方点了点头,明确地说,“你和我。”
李欧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没听错?“开什么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