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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辚辚,马萧萧。
在不算太过平整的道路上,一辆马车徐徐而行。
北窗伏龙坐在车前,静静地,一手握着马缰绳,一手执着永不放下的文竹卷。
“天涯无岁月,歧路有风尘。百年浑似醉,是非……一片云……”
微阖的双眼,轻点的头,似是许久未曾休息一般的倦色。
马车徐徐,正向着西湖慢慢驶去。
“曲姐姐,不如换我叔叔来驾车,你休息一下吧?”
背后的车帘被撩开,眼睛还绑着药的玉儿从车里探出头来问道。
不错,玉儿。
在北窗伏龙医好了玉儿的双眼和(强行)医好了玉三郎的样貌以后,玉儿就以“绝对不会拖后腿”为承诺,毫不退让地跟随着曲怀觞一起前往北窗伏龙所说的“还有要事”的地方。
并非无理取闹,而是因为当了这么久的瞎子,她的感觉一向很准。
她感觉如果再不跟去,不,甚至就算跟去,这一次也将是永诀。
眼睛上的药还要一天的时间才能取下,这让玉儿或多或少有些着急。
她想看。
她太想看了。
她想要看看这个好久不见的世界,想要看看好久不见的花草,想要看看好久不见的太阳,更想要看看始终未能得“见”的——
她。
至今为止,玉儿始终未曾见过她的相貌,只知道她身上的气息,那股令人心安的文竹清香。
“不必了,劣者不累……而且你叔叔,未必知道要去的地方……放心,马上就到了……”
虽是倦态难掩,然而曲怀觞却始终用毫无倦怠之意的声音,劝慰着玉儿。
至于为什么玉三郎原本理应是不愿意放下这一段仇怨,却始终还是跟着玉儿和曲怀觞离开了夜叉池,离开了天荫城旁,曲怀觞也对中间的细节知之不甚详,只知道在玉儿让她回避一下,和玉三郎“谈谈心”过后,玉三郎的态度就立刻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至于具体是怎么“谈谈心”的,曲怀觞敏锐地觉得,还是不要深究比较好。
车轮滚滚,碾过黄土地,扬起不大的烟尘,入眼的是满目的萧然。
不知为何,这一片地界,竟是从前不久开始,慢慢丧失了生机。虽然速度很慢,然而较为严重的地方,甚至从原本还算是茂盛的树林绿地,变成了寸草不生的荒芜。
要快……
眼见那不多,但是触目惊心的萧然,曲怀觞难掩疲倦的双眼轻轻一凝。
她已经三天未眠了。
为了能够尽快赶路,她昼夜不休地驾着车。
不是不想换人,然而玉儿双眼不变,玉三郎更是因为夜叉池的毒性未曾完全消去而暂时还不能晒太久的太阳或是吹风,更何况,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她到底是要去哪里。
不能说,因为就算说了她的目的地,玉三郎和玉儿也不可能知道要怎么做——他们叔侄两人根本没来过西湖,又怎会知晓她的目的地呢?
手中的文竹卷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刺激着脑中的神智,迫使自己清醒过来,同时另一手的缰绳用力一抖,拉车的马一声嘶鸣,原本即将慢下来的速度再次提起。
和另外一人相比,她算是比较另类。
她是苏夜。
不只是曲怀觞,擎海潮也是苏夜。
这只不过是一个利用了特殊的技巧布下的布局而已。
人非神鬼,焉能同时出现在多个地方?
很简单,只不过是苏夜新学会的两个技能而已。
一身化三,身外化身。
曲怀觞是苏夜,但是又并不完全是苏夜;擎海潮是苏夜,却也不完全是苏夜。
而如今和步惊云等人在第十殿中摆下了“方城计”,即将正面迎上了神的苏夜,也并不完全是苏夜。
一身化三,本来是一个十分外挂的招式,就像是当初的老君一气化三清一样,能够同时分出三个同等存在的本体,每一个都是本体,每一个都是分身,实力都是和本体没有差别。
但是真正的一气化三清,需要的兑换价格就算是苏夜也无法支付,所以一身化三,只不过是通过楚轩的掌控事先得知这次任务并且推测出了任务中可能出现的一切变数,从而为了适合完成这个布局而学来的山寨版技能,“一身化三”。
本来来说这个技能依然和一气化三清差不多,但是因为是赝品,所以在使用之后,每个分身都只不过是本体实力的三分之一而已,不只是苏夜,为了使计划的完成可能性更高,就连骑士王也学会了这个技能。
骑士王三个化身,苏夜三个化身,再加上索丝和赵樱空先是一明一暗假扮藏镜人,再是分饰日月才子。
只是令阿尔托利亚感到纠结的,是她的三个化身,竟然……前两个都是男的……
百世经纶一页书,代表阿尔托利亚作为一名骑士嫉恶如仇的正义感和作为王者的霸道果决之处,因为是身外化身,所以性格和阿尔托利亚也不太一样,至于为什么会是和尚,这一点就要归功到某两个一体双魂的笨蛋的恶趣味cos兴趣了,包括其他几个化身的形象什么的也是……
黑白郎君南宫恨,代表阿尔托利亚自身对自身的疑惑、索求和空虚产生的“非正非邪的混沌第三面”,性格比黑化以后的骑士王还要古怪可怕一些,不过她当然是没有一气化九百的本事,对法智的那一掌回击是强行抽回去的……
虽然嘴上说着“作为一名女人之前她还是一个王者”,“性别什么的并不重要”,但是在看到代表着不同本质的三个化身竟然大都是男性……这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好在作为最后一个化身,同时也是作为三个分身的意识中心体的六铢衣是女性,代表着阿尔托利亚作为一名少女和骑士具备的正直和善良的一面,为人纯粹简单,然而也因为是至善的一面,所以在正气凛然方面一直令其他人十分的忌惮(她的说教),石中剑在她手上,但是因为世界缘故被封印了解放能力,所以一般都是用经过表面加工改造的石中剑冒充拂尘。
而在苏夜的三个分身之中,作为“意识中心体”,和本体的苏夜最为接近的,就是如今被称为“赦生仙子”的苏夜,代表了苏夜的善意慈悲心和孩子气,使用的大部分都是制敌不杀敌的招式,和苏夜本体最接近的化身,三大化身之中防御反制最优秀的一个。
擎海潮,代表了苏夜强悍的实力、接近缺心眼的固执和永远都好像很悠闲的一面,是三个分身之中实力最强的一个,而且比本体还要果断一些……当然,那条号雨鲸鳌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然后才被擎海潮胖揍了一顿以后收服的,这也算是凑巧而已。
而曲怀觞,则是……
看着自己的手,曲怀觞不由得轻轻一叹。
她会觉得自己比其他两人另类,是因为她自己感到疑惑。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自己……
哪有人会像她这样急着去做这种事啊……
她自己都不明白,她自己都迷惑着。
但是她依然毫不犹豫。
不能理解这种心情,但是也并不讨厌这样的做法。
因为这是只有曲怀觞,只有北窗伏龙能做的事情,是曲怀觞的责任,更是她最后的任务!
至少……在那之前,好歹还是先帮这附近……
翻掌文竹开,一道浓郁而不使人难受的竹叶清香,伴随着迷蒙四溢的白雾遍地流淌,所过之处,荒芜的大地,开始萌生新芽。
“咳咳……哎呀呀,这种招数用在人身上还好,用在地上真够呛……”
卷起手中文竹卷,曲怀觞一阵压抑地咳嗽。
坐在车厢内的玉儿又如何听不见这一声声咳嗽?这一路行来,曲怀觞已经这样咳嗽了不下十次,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令人心焦,但是不论玉儿怎么追问,得到的都是“无妨”两个字。
为何不能说呢?为何不肯说呢?就算说自己难受,就算说这样不舒服,也不会有人生你的气啊?只是……我又要如何这样告诉你呢?
玉儿不由得黯然。
是啊,她又要如何说呢?她只不过是北窗伏龙出手帮助的一个陌路人而已啊……
陌路人?真的甘心只是一个陌路的人?只是一个刚好认识的朋友,连深交都做不到的普通朋友?甚至……
就算成为了知交好友,难道就甘心?
虽然心中不断劝着自己,这样就该知足,但是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在不断地叫着不想这样。
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玉儿自己也迷茫了,这样的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一道薄薄的车帘,隔绝了两个世界,隔开了两个迷茫的心,隔离了两个怅惘的人。
玉三郎坐在车中,看着这个侄女脸上就算遮住了眼睛的布很宽,依然遮不住的迷惘之色,不由得轻轻一叹。
辗转反侧声声问,人情是何物?今朝把酒,明夕陌路……
===
白发人,丹心剑,成百野鬼空遗怨;长城外,古道边,上万冤魂上西天……
丹心剑,慕应雄,王者之剑,无天杀绝万千敌。
什么才是英雄?
是绝高无上的实力?是居高临下的权势?是决胜帷幄的智慧?
都不是。
自古以来,有实力者、有权势者、有智慧者,都有,但是那些人之中虽有一些的确是一代英雄,却有更多的人,是为祸天下的一代祸害。
那么,到底什么是英雄?
慕应雄不知,或许,这根本就无人能知。
然而,若是有人在侧,或许会觉得——
此时,那手执三尺丹心的慕应雄,就是——
英雄!
英雄,不以一身之力,受天命之颠倒,但求俯仰不愧于天地,内省不愧于自心,形正,不求影直。
问心无愧的皇者,无悔无疚的皇者,亲手撑起了武林之天的皇者,此刻亦是无愧、无悔、无疚,更是无憾,无恨,无双!
“英雄无觅……”
纵横的剑意萧索,仿佛一个问天下为何无英雄的剑者,临立山巅。
并非人间无英雄,只因身在最高峰。
萧索的剑气萧索的剑,萧索的人影萧索的人,一片丹心剑三尺,何人敢称不英雄!
身侧皆是强敌,然而慕应雄却如在无人之境,自创的无天绝剑挥洒自如,每一剑,都夺去身周无数的性命。
也有人想要趁着慕应雄被其他人拖住的同时越过长城,然而慕应雄的长剑挥处,火光四溅的同时,只听一声万里的炸响,在长城之上,燃起熊熊大火!
“飒风沾,问途寒。谁与论剑,谁敢闯关?丹心归命人不还!哈哈哈哈!”
慕应雄狂笑声中,一式狂龙吞天平地拔起,卷起的风尘,如同一座守护中原的丰碑!
然而奈何,饶是英雄无双,又如何能挡千军万马?
杀戮终是有力尽之时,何况如今的慕应雄,已经不再年轻!
原本轻巧的丹心剑逐渐开始变得沉重,剑上沾满了鲜血,浑身的白衣白发染上了血红,仿佛源源不绝的真元也开始出现后力不继的情况了。
周围太极国的军队眼见此状,几名作为领头的高手越众而出,手中凶器狠狠刺向了慕应雄的身后!
慕应雄虽有所觉,奈何体力拖累,不及转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因为分心,腿上先中一刀!
杀招在后,先添新伤,莫非真的是英雄末路?
“老夫要杀的人,岂是你们能动的!”
一声冷冷的叱喝,随之而来的是剑的风暴!
不是剑气,而是真真正正的剑之风暴!
太极国众兵卒和高手手中的刀剑,猛然脱手,被一股无形而无匹的剑意所牵引,腾旋而起,直冲九霄,化作一股刀剑的洪流,而一些未曾被卷入洪流之中的刀剑,则纷纷倒插在地上,握柄微微弯曲弹动,仿佛跪拜磕头。
万剑朝圣!
“??(谁)!”
惊呼诧异之中,是一道超然的身影,破空踏剑而来。
眉心一道剑痕,冲天的剑意,须发皆白,怒目临空,手中无双三尺,广寒照九州。
他不是人,绝不是人!
他是剑,是一把绝世无双的圣剑!
无双城的独孤剑圣,独孤剑!
怎会?他怎会在这里?
这绝对不正常!
慕应雄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受人之托,然而那个人,绝对不可能和独孤剑合作才对。
只因剑圣是无双城独孤一方的兄弟,又怎么可能会去配合一个覆灭了无双城的人的计划?
然而他就在这里!
傲然的独孤剑圣,手执闪耀着无上锋芒的无双剑,凛然从天而降。
“你怎会……”
挥剑逼退身侧的敌人,慕应雄带着一分疑惑问道。
独孤剑圣不语,无双剑下,圣灵剑法剑十一起,万敌莫俦的无双剑气将逼近过来的数十人斩杀当场!
“死去的独孤一方非是吾胞弟,无双城于吾也不过是身外之物,你当老夫是何人?”
傲然而立的剑中圣者,无悔无愧的剑中皇者,在此一会。
“此战,既是为了老夫的一个承诺,同时也是……”
手中的无双长剑,猛然指向了慕应雄。
“你!和无名一样,注定只能败在老夫的剑下!”
……这个是不是就是那个家伙所说的‘傲娇’呢……?哎?不过‘傲娇’好像是说女子的啊?
慕应雄对于独孤剑圣的挑衅,则是在心中默默吐了个槽。
“那么,如今算是好友了?”
“是仇敌!”
两个剑中顶峰,纵横在厮杀之中,却如同闲步谈笑,悠然自若。
什么才是天下无双?
强绝的武功,无上的权势,睿明的智慧?
都不是。
武功强者古来常有;强权霸者古来常有;聪睿智者古来常有,都不是天下无双。
然而此刻的两人,却的确称得上是——
无双!
尸积成山,血流成海,然而屹立不倒的,却是两个人,两口剑,两个传说,一个信念!
或许是震慑于这可怕的人,或许是震慑于这可怕的剑,飘扬着的太极旗,开始退却。
临退之际,走在众兵将前方带领的太极国将军金冠日不由得回头望去,那两道傲然不倒的身影,依然如同两面不倒的旗帜,稳稳挡在长城之前,不由得心生感慨和猜测。
……这两个人这么厉害,莫非也有我们太极国的血统?(劣者无能,这么长一段的韩语实在是打不出来了……)
===
黄泉之泪,地狱之火,正在不断地交错。
“这便是……劣者的最后一程吗……哎呀呀,一路的下滑,一路的阴暗,满墙壁的后悔……真是不符合劣者格调的最后一程……”
北窗伏龙曲怀觞,静静地站在这已经倒塌的雷峰塔下,那白蛇坟墓直通的天险之关。
玉儿和玉三郎被她留在了西湖边的一所废弃的民居之中。
这里实在不能再出现其他的知情人了。
她甚至连离去都没有告诉玉儿,而是让玉三郎替她告个别。
玉三郎的脸上似乎弥漫着愤怒,但是却透露着万分的无奈。
看得出来,他不希望曲怀觞这样做,虽然他并不知道北窗伏龙要去做什么。
但是他无力阻止。
因为他被曲怀觞用酒杯口粗细的藤蔓捆在了屋子里,又用一大团麻布堵上了嘴,以废去功体的他,根本不可能挣脱,只有等到玉儿醒来,放开他才能得到自由……
曲怀觞想起玉三郎那个纠结无比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
和擎海潮、苏夜相比,她的表情要多上许多,但是情感上却欠缺了许多。
她不知为什么她不敢和玉儿告别,只知道她若是和玉儿告别,玉儿如果出言相留,她恐怕就再也不想走了。
她不敢有丝毫的留恋。
侧目望去,被黑白郎君一掌击杀的“许伯”——神之侧畔的“必杀的慈悲”,法海后人的法智——依然颓然坐在这空洞的地上。
未瞑的目,是在诉说着佛者的不甘,还是老人最后那欺骗了阿铁的悔恨?
都不是。
他不瞑目,只不过是因为——
他还没死,为什么要瞑目……
“想不到,黑白郎君这一掌,竟然也没有杀死你……”
曲怀觞轻轻叹息。
“你们……究竟何人……”
法智经过数日的调息休养,却依然因为久未进食饮水而有气无力。
他如今,也只不过是凭着不世的功法,吊着最后一口气而已。
“一群无奈的人……”
北窗伏龙叹息摇头,不知是哀叹自己,还是哀叹谁呢?
“神石有要务在身,然而这天险却是不得不解决……”
“你有办法?”
“最后一程啊……”
不回答法智的话语,曲怀觞静静地仰望两道正在不断交织,不断相互纠缠抵消的天险。
有疑惑,有遗憾,但是无悔的最后一程。
疑惑,她疑惑为什么自己会对这样的命运毫无怨言。
遗憾,她遗憾辜负了玉儿让她看上自己一眼的承诺。
然而,或许她在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之后,依然能够回去?
不知道,但是不论能不能,曲怀觞都没有后悔。
她不后悔,她怎会后悔?
她是谁?她是北窗伏龙,她是曲怀觞,她是苏夜,她怎会后悔啊……
代表着苏夜精明的一面,同时,更是代表着苏夜愿意牺牲自己的心,和对生命慈悲的“生机”,三个化身之中速度最快的一人,正是这最快的速度,让她得以四处奔波,让她得以肩负这最后的一条重任。
“咳咳……咳咳……”
骤然袭来的气迫,胸口发闷的北窗伏龙不由得一阵猛咳。
她是苏夜“慈悲”的化身,拥有使万物生发的能力,是与直死之魔眼相对应的“生”,然而这“生”,也是她的本源。
若是用在人的身上进行治疗,或许只是小小的负担,但是一路而来,她却不顾自己地将能力用在使已经荒芜枯萎的大地之上。
如今,她本来就已是命如风中残烛,虚弱不堪。
然而还不够。
她的最后一条重任,还没有完成。
问,若是天险已在,有物可阻挡,应当如何?
一般来说,大部分人都会回答,继续以此物阻挡便是。
然而,隐患尚在,不知何时,或许这可以阻挡之物,就会失去那阻挡的效力。
所以苏夜,曲怀觞,不会这么做。
“啪啦啦啦……”
手中的文竹卷,蓦然完全摊开在手,真元震荡之间,北窗伏龙杏目一睁,气势爆提,判若两人!
“问,生灵涂炭何时停……”
文竹卷中,金光肆意爆射,上止黄泉之泪,下引地狱之火!
“恨,崎岖世路永难宁……”
头上琉璃金簪滑落,满头青丝随风飘舞,尚未落下,已是银丝胜雪!
“此誓向天……”
手托苍生,掌起烟云,一指清风,焊天炽地。
“斩苦尽厄大道行!”
手中文竹卷金光闪烁之中,化作一个朴实的小小木匣,再开,却是洪荒上古传说之物,息壤!
这是苏夜等人一早不惜那只是少许就惊人无比的价格兑换而来的定局,是这几乎覆盖整个神州之局的关键一步!
息壤再现,是弥补天险的关键,是神州大地的生机,是天下苍生的希望,更是北窗伏龙最后的生命和心愿!
只见曲怀觞双掌翻动,凝聚自匣中涌出的息壤沙尘,誓化天险。
“咕……噗!”
“你有伤在身,让贫僧来……”
法智挣扎着站起身来,然而却被曲怀觞周身的气机挡在原地。
“只有融合劣者的特殊功体,才能够发挥息壤的真正效果……过程不可假手他人……曲怀觞自承天命,早已知道将是何种结果,还请前辈……为劣者护持至最后一刻……”
双手不停,呕红不止,然而曲怀觞却是强打精神,回头说道。
“你不怕贫僧趁你不备,杀了你吗?须知,贫僧和你们,是对立的两方啊……”
法智苍老的脸上,现出了迷茫和悲伤,以及……痛不欲生一般的苦。
曲怀觞回首一笑,这或许是她从“出生”到现在,笑得最漂亮的一次。
“前辈的‘必杀的慈悲’,劣者知道……而且劣者更知道,前辈是值得相信的人……”
一句信任,一抹笑容,是最简单的情感,却是最震撼的心。
法智震撼之中,却是不由自主,轻轻颔首。
再无挂碍,手中命元再催,化天劫,辟天险。
“噗……”
一口口鲜血,染红了纷乱的白发,染红了月白的前襟,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伤体,再难支撑;神智,昏迷纷乱;然而,为苍生至死萦怀的决心,却始终不灭。
息壤纷飞,逐渐,从地面升起了回补天劫的石柱。
神柱起,黄泉升,石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顺着那地下诸多的空洞,将西湖之水,黄泉之泪,堵回了西湖之中;石柱过处,地火退避,眨眼之间,之前还在翻腾不休的地狱之火,却被石柱挡在了其下。
将近功成,北窗伏龙却顿感一阵后力不继,手中华光渐渐转弱,然而神柱未成,此刻若是停手,必然功亏一篑,再难挽救!
“还不行……还不能……放弃……咳咳咳……咳咳……我还……不能放弃……噗……”
声声咳嗽,声声咯血,白衣成红,神智近昏,然而那犹如洪荒开天辟地的盘古一般撑起的手,却始终不动不摇。
虽是即将力尽身亡的痛苦,然而在少女那染血的娇靥上,却挂着幸福的微笑。
终于……终于可以……终于有机会……做到了……
眼角滑落的泪水,并非后悔,并非伤痛,而是至极的安详,甚至是若狂的欣喜。
这是苏夜的悲愿,也是曲怀觞的意义。
佛心永远在疼痛着,因为佛也不能面面俱到,始终无法拯救每一个苍生。
而女孩那一颗柔软的心,也时时刻刻在疼痛着。
或许等到放下了这份执念以后,女孩才能够再也不受这疼痛的折磨。然而若是放下了执念,失去的又何止是痛?
而此时,女孩第一次,真正地触摸到了。
她真的已经看到了,这条路尽头到底是什么?
这或许是一个悲哀而痴妄的终结,但是她已然无悔了。
这短短的人生……得无悔,得无惑,没白活,没白死……够了……
不愿杀人而救人,谁说不能?
只为救人而救人,谁说天真?
无悔的圣行之路,谁能分说?
无垢的牺牲之心,谁能相侮?
泪水在脸上和血交织,谱写着一曲以血问道的悲歌。
少女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不可逆转的死气。
身后看着这一切的法智,不由得伸手,暗提佛元,欲助一臂之力,却惊觉少女体内早已人去楼空,真气难渡。
不,并不是人去楼空,而是——
少女竟然从一开始,就连经脉都没有!
她本身,就只是一道真元而已!
虽然不明为何会如此,但是法智至少能清楚,少女的生命,就是她的真元。
若是真元未尽,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然而此刻,她已经自己断绝了自己最后的生机。
金色的柔光随着石柱,慢慢渗入那上方天险的清泉之中,将清流,化作了令人感到惊叹的“金泉”。
逐渐,金色顺着水流,慢慢流入了西湖之中。
在混沌的夜色之下,整个西湖,都慢慢开始泛起了金色的光芒。
那一闪一烁的柔和金光,仿佛是在为一个单纯而天真的少女送行,又似是为少女那最为简单,却也是最为无上的执念悲叹。
光芒渐弱,最终归无。
抬起的双手,慢慢地放下。
手中的木匣,早已经成空。(请配合bgm:《一曲怀觞》阅读接下来的情节)
一声轻轻的叹息,却是只余下最后半分性命的少女。
“果然……还是放不下……咳咳……”
“你……累了么?”
法智静静地伸手扶住少女,这一搀扶,僧者才明白,少女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轻飘飘的双手毫不着力,原本还算是雅然健立的娇躯,如今却似是一页残书一般轻浮无力。
“还……没有……”
少女的声音,如同正在远离一般的轻细。
“劣者……还要回去……”
挪动的脚步,却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踉跄了起来。
“让贫僧送你回去……”
“这一条路……劣者只想……自己走……”
她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结局。
若让人知道,这便是执意只行善事的结局,那么世间又哪来的善人?
“至少,让贫僧送你出塔……”
不由分说的一掌柔劲,托着少女,直冲出天险之洞窟。
最后的一口气,用在了这最后的救人之举。
“哈……以‘必杀的慈悲’这种‘杀人’的理念为发愿的修佛之人,最后的能为却都用在了‘救人’上……法智,法智,贫僧愧对‘智’名啊……佛祖啊,不肖弟子来西天……寻你……问道了……”
两行佛泪,句句叹息,颤抖的双手慢慢合十,是僧者最后的慈悲,是僧者最后的救赎,也是僧者最后的忏悔,苍老的颤声自嘲中,失去了最后支撑性命的真气,一名佛者,随着那一颗沧桑悔悟的心,深埋在这无人可知的地下,这条以杀生为慈悲的漫漫长路,法智,真的累了。
而被托着送出白蛇棺的曲怀觞,则依然是无悲无喜,回头轻轻一望,抬掌轻施佛礼以示感谢和敬意,随后,步履蹒跚,转身行去。
她要回去,她还想回去,还想再见玉儿一面。
还想要兑现,那个恐怕无法兑现了的承诺。
一步步,踉跄而行。
每一步踏出,都是一口鲜血不可抑制地涌上喉间。
足下,是慢慢踏出的一条血红色的路。
但是即临终末,曲怀觞的心中却是一片祥和。
血,随着蹒跚的步履,慢慢洒落地上,却在洒落的一瞬间,化作一道道清气,渗入上方的岩地之中。
气随地脉而行,逐渐遍布西湖周围的大地,随着北窗伏龙的血气过处,大地竟是慢慢回苏,生机再现。
乍见生机回现的平民,不由得欢欣鼓舞,然而谁又知道,这一声声的欢喜,是一滴滴的血泪呢?
“天涯……无岁月……”
慢慢出口的诗韵,是少女最后的歌吟。
“歧路……有……风尘……”
披散的一头白发,染上了血艳,瑰丽得令人不敢直视。
“百年……浑似醉……”
昏黑的双眼,几乎要失去的意识,却慢慢支撑着少女,回到了雷锋塔旁的地面上。
“是非……一……片……云……”
但是,早已经几乎一丝不剩的真元,已经真正告罄。
“玉儿……对不……起……劣者……失约……”
最后的一丝遗憾,方才从那虚假而真实的心中萌芽的一丝人情,和曲怀觞早已不堪支持的身体一起,随着仿佛低低哀泣的风声,渐渐散落,化作了满地的尘埃。
西湖旁的一个小小的废弃民居之内,一名少女慢慢摘下遮着眼睛的布条,睁开了许久未见光明的眼睛。
眼前的一切尽皆纳入眼中,然而终于重见光明的眼中,却少了欣喜,多了一抹怅然。
泪水,随着脸颊滑落。
“玉儿未曾见过你的脸,却仿佛知道你长成什么样子……”
心中的感觉,让玉儿不需要去询问还被绑在屋角的玉三郎,也已经明白了相隔的阴阳。
“曲姐姐……人说死后,都会去同一个地方……你独自一人,会觉得冷么……”
痴痴的问,痴痴的心,终究失去了那一丝凭依。
“莫急……玉儿不会寻死……玉儿……当你活着的眼……帮你……再看看这个……你爱的天下……玉儿……永远……伴着你……”
痴痴的笑,痴痴的语,唯有那两行清泪止不住。
黄泉泪隐,九幽火灭,一念归程。
命苦短,独辟天险;心终安,孑然一叹。
感怆然,千丝万缕;尽化作,飘风飞絮。
难守最后的一个承诺,成为永远无法填平的遗憾,永不放弃的苍生萦怀的心,一曲怀觞有谁听?
如今曲终,人散,徒留一抹无悔的憾,一个独泣的人,一段绕梁的音,曲怀觞,终究还是累了……
===
作者语:本来放着伏龙的曲子,都没怎么想哭的,结果写到玉儿开口那里,刚好又改放墨尘音的暮色音尘,瞬间崩溃……伏龙啊!墨墨啊!还有……书评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