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奇兵 (1)

安娜芳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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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奇兵 (1)

    武重规返回正堂内坐下,这才发现全身上下汗透衣襟。不知不觉已近正午,连日暴雨带来的凉爽天气到了尽头,火辣辣的西域盛夏再度降临。黛瓦覆顶、青砖铺地的刺史府正堂里,因门窗大敞空气流动,其实还是蛮阴凉的,然而钦差大人此刻的心情就宛如在火堆上灼烤,焦虑、困惑和莫名的悲怆,搅得他头昏脑胀。

    亲随侍从端上茶水,小心翼翼地问钦差大人是否要用午饭,武重规不耐烦地摆手把人轰了出去。实际上早饭他也没来得及好好吃上几口,现在却完全没有食欲。一个人坐在鸦雀无声的正堂上,武重规的眼前轮番叠现早上发生在后院里那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面。按说今早的针锋相对虽然激烈,却并没有流血杀戮,对于见惯了大阵仗的武重规算不得什么,但不知何故,此刻钦差大人的心中竟有种激痛难耐的况味,让他坐立不安。

    武重规生性轻浮善变,为人更是乖戾无情,但他并不愚蠢。早上的局面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头多少也猜了个**不离十。伊州之行,武重规固然没有查得瀚海军的踪迹,折罗漫山突如其来的山火、长史杜灏的意外死亡和夫人吕氏古怪的发疯,怎么也说明了一些问题。而今天上午围绕着裴素云的那番唇枪舌战,看起来很像在争风吃醋,实际却是场惨烈非常的生死搏杀。武重规看得出来,那钱归南算是一败涂地,真正输了夫人又折兵。之所以没有当场定出胜负,说得冠冕些是因为还缺少确凿的证据,其实也就是武重规对狄仁杰和李元芳素有罅隙,不愿意让李元芳速战速决,还想乘机为难他,试图从他身上再挖出些可用来攻击狄仁杰的材料罢了。

    现在这两男一女都给押了起来,武重规头疼得很,拿不定主意接下去该怎么办。这事还不能再拖,从李元芳和钱归南的陈述中都可以听出,沙陀碛那边恐怕马上有新的威胁要来,如今庭州刺史兼瀚海军军使的钱归南被擒,怎样御敌如何抗击只能由钦差大人定夺。想到这里,武重规真把肠子都悔青了,接了这么个又累又苦又难办的烫手山芋,要是办砸了,正如李元芳所说,自己该如何面对圣上的责难?!

    武重规正在为难之际,侍从来报,陇右道前军总管崔兴大人派人送来最新战报。武重规精神一振,因沙州隔断了陇右道东西段,好些天没得到最新战况了,看来有好消息!

    来人身材魁伟步伐矫健,一望而知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军官,可不知为何脑袋上缠满纱布,就露出了五官在外面,根本分辨不出本来面目。武重规皱了皱眉,又想想一定是杀敌受伤所致,便示意侍从接过对方双手呈上的军报。匆匆读过,武重规又惊又喜,喜的是崔兴果然大败突厥,陇右道东段战局已定,自己没了后顾之忧。惊的是信中所称来人的身份,武重规思忖着吩咐左右退下,并关牢正堂大门。

    隔着桌案,武重规居高临下地打量跪倒在地的信使,慢吞吞地问:“你叫高达?”高达抬首抱拳:“回钦差大人,小的正是翰海军沙陀团的旅正高达。”“嗯,你这个样子?”高达抬手解下满头满脸的纱布,再度叩首:“这里上下都是瀚海军把守,卑职为了不被人认出才做此打扮,请钦差大人见谅。”武重规一摆手:“起来回话吧。”

    高达站直身躯,武重规把手中的信纸往案上一丢:“崔大人信上说,你是钱归南私自调动瀚海军的人证,现在你就把事情经过对本钦差说一说吧。高达你可听好了,务必要老实交代,如有半点虚言,那就是欺君之罪,我必杀了你全家!”高达躬身抱拳:“钦差大人,卑职绝不敢欺君罔上的!”由于紧张,他低垂的面颊悄悄地抽搐了几下,但很快又从内心深处鼓舞起勇气和信心。高达抬起头,有条有理地开始叙述,从自己随沙陀团被钱归南带到伊州郊外的折罗漫山起,到逃离追捕回到庭州,再到躲进沙陀碛至伊柏泰投奔武逊,最后是被武逊遣去与李元芳回合,并由李元芳设计成功截夺叶河驿,自己冒充驿者直下洛阳,将密信送到狄仁杰的手中,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将整个经过和盘托出。因为早在心中复述过无数遍,高达从头至尾讲得胸有成竹、毫无疏漏。

    高达讲完了,他等待着钦差大人的问话,桌案后却是长久的肃静。武重规陷入沉思,事实再清楚不过了,他只是弄不明白,高达这么一个现成的证人,为什么狄仁杰一直隐匿不报,却让自己在伊州和庭州像没头苍蝇似地乱撞。武重规当然难以揣测,狄仁杰为了在最合适的时机打出高达这张牌,是多么地煞费苦心,又担负了多么沉重的压力。高达此证,用得恰当则既能解战事之危局,又能给予李元芳最大的援助;用得不当则不仅于事无补,反更祸及李元芳和武逊。这些天来狄仁杰殚精竭虑,鬓边又添几许白发,最后决定将高达派往前线崔兴处时,这位老人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心力。

    良久,武重规长吁口气,沉声道:“高旅正,你方才说述之经过虽颇为完整,但毕竟没有任何凭据佐证,又怎么能证明你不是在信口雌黄呢?”高达微微一怔,终于来到最艰难的环节了,他定了定神,抱拳朗声道:“回钦差大人,您只要带高达在这刺史府或者翰海军营走一圈,所有的人都可证明高达的沙陀团旅正身份。不过,卑职倒提议,您不如秘密召几个翰海军沙陀团的士兵过来,即使他们现在胁迫之下不敢吐露实情,卑职还是愿意试一试说服他们,让他们讲真话。这样,钦差大人您便能见到更多的人证,可以从旁证实卑职所言非虚。”顿了顿,见武重规仍旧紧锁双眉不说话,高达下定决心,从怀里掏出几颗干瘪的植物果实,在掌心摩挲几遍,才双手送上桌案。

    武重规伸着脖子看看,纳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高达清了清嗓子:“钦差大人,这种果子名叫迦蓝果,是产于西域的一种特别的果子。因其对土质和气候有很苛刻的要求,咱大周境内只有伊州附近的折罗漫山上才见的着。”“哦?”武重规捻起一颗,黑乎乎的,倒是从来没见过的样子,便问:“嗯……你是不是想以此证明你的确到过折罗漫山?”“钦差大人英明。”

    “大胆高达,竟想以巧言蒙骗本钦差,你不想活了吗?!”武重规突然拍着桌子大声呵斥起来。高达扑通跪倒在地,神色却并不慌张,昂头分辨道:“钦差大人,小的并无半点虚言呐!”“胡说!你分明是企图拿这些破烂果子来欺瞒于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先从庭州到洛阳再从洛阳回庭州,至少有两次机会经过折罗漫山,都可以捡拾这些果子,如何能证明它们就是你随翰海军到伊州时所得?”

    高达又磕了个头,不慌不忙地回答:“回钦差大人,卑职假冒叶河驿者送信去洛阳时,为了不被庭州官府侦知,刻意绕开庭州各驿站,是在西州换的驿马,这些您一查便知。西州与伊州,一南一北,以卑职的行进速度来看,卑职绝没有时间中途绕路到折罗漫山去。至于回程嘛,钦差大人您更清楚了,折罗漫山已过山火,山区被封,卑职也不可能贸然进入。因此,卑职呈上的这些迦蓝果,只能是卑职随瀚海军调驻庭州时所取的。”

    武重规沉默了,高达的辩词无懈可击,不由得人不信。武重规不知道,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迦蓝果,独产于折罗漫山中更是无稽之谈。高达是在不折不扣地犯着欺君之罪,但是对狄阁老的信任使他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就在他离开洛阳的前一天晚上,狄仁杰将这些不知名的小果子交到高达的手中,一遍遍地教他重复这些谎言,并且向他承诺,一切罪责都由自己承担。高达还清晰地记得,当初在叶河驿套上传袋的时候,李元芳也向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你放心去吧,所有的罪责由我来承担。”

    既然这样,高达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迦蓝果的说法固然荒唐,但武重规真要查个究竟尚需要些时间,时间!还有什么比时间更宝贵?为了争取时间,李元芳和狄仁杰先后铤而走险。

    武重规还在下意识地捏着几个小黑果子,门外随从在唤:“武大人,王迁都尉带着沙陀团和天山团的两位团正刚刚赶到,您是这会儿见,还是……”武重规如梦方醒,扬声回答:“啊,快,快让他们进来。”又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高达,挥挥手道:“你先去厢房里候着,时机到了我再叫你献身。”

    堂门打开,高达一低头,与两名跨入堂内的团正擦肩而过。那两人全神贯注地望向钦差大人,都没有留意高达。走进院中,武重规的亲随过来带高达去西厢房,高达却突觉背后掠过一道凶光,他猛抬头,没发现什么异常,只见到王迁匆匆往院外走去的身影。高达虽然认识钱归南的这名亲信军官,但官阶差得较远,彼此并不熟悉。

    沙陀团和天山团的两名团正起初还一口咬定从未到过伊州,但武重股这回可不容他们轻易过关了。先是一通杀全家灭九族的威胁,再抬出大小十多件刑具,连诈带喝,光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就把两个做贼心虚的团正吓得肝胆俱裂、语无伦次。武重规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让人把高达带进堂内。那沙陀团的现任团正是王迁临时从几名旅正中选出来的,与高达是知根知底的兄弟,此刻一见高达还活着,顿时明白再无诡辩的余地,干干脆脆地交代了个底朝天,只求能将功折罪混回条性命了。

    天山团团正当然独木难支,也跟着老实交代。不过他的证词让武重规又一惊,因为据他说带天山团去伊州的并非钱归南本人,而是王迁都尉。“这么看来,王迁也参与了钱归南的阴谋?”武重规喃喃道。跪在地上的两名团正相互看了看,一齐殷勤地磕头道:“回钦差大人,我们两个团在折罗漫山一直驻扎到五月十五,是在十六日凌晨一起被王将军带离返回庭州。”

    “十六日凌晨?!”武重规大喝一声,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是在十五日夜间到达伊州,第二天一早被孔禹彭叫醒,报称折罗漫山大火,正是十六日!也就是说,王迁恰恰在自己刚抵达伊州的那个晚上才把翰海军带走,多么惊险而又放肆的行动啊!想想自己前几天在伊州一筹莫展的处境,武重规真气得七窍生烟,咬着牙又问:“那么折罗漫山的大火也是你们所为吗?啊?快说!”

    那两名团正磕头如捣蒜,断断续续地回答:“这个……不是我们所为,只听王将军说伊州会有人押后处理……”武重规打断他们的话,暴喝起来:“来人呐,快去给我把那王迁抓起来!”武重规的亲随侍卫本就是官拜四品的中郎将,现在情况紧急,钦差一声令下,就由卫队全面接管了庭州刺史府。几名偏将正要带人去搜捕,高达提醒,方才王迁在此院中见到自己后就赶紧离开,恐怕是预感到情况不妙,因武重规审问两名团正前后花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如果王迁那会儿就逃离刺史府的话,现在大约已走得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