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交锋 (4)

安娜芳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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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交锋 (4)

    总算吃饱喝足,酒筵撤下,钱归南见武重规酒酣困倦,便请钦差大人去后堂歇息。武重规摇摇头,招呼钱归南到跟前,推心置腹地开了口:“钱、钱大人,你不错,很不错,比伊州那个孔禹彭强上百倍!”钱归南连忙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武重规又把他的脖领子一拖,拉到跟前道:“钱大人,你知不知道,有人密报瀚海军私下调防,把圣上都惊动了。本钦差这次来伊州、庭州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钱归南顿时面无人色,武重规得意洋洋地看了他半天,扬声道:“哎,钱大人,要不你就对本钦差从实招了吧,哈哈,看在你这半天伺候得不错,说不定我会为你在圣上面前求几句情!”钱归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着响头喊起冤来:“钦差大人,下官冤枉,冤枉啊!”

    武重规不屑地撇嘴道:“钱大人!你有话就说嘛,喊什么喊!本钦差就问你一句,瀚海军到底有没有无故调驻伊州?”“啊?”钱归南瞠目结舌,愣了半天才答道:“这是哪里话说,哪里话说?!简直太无中生有了罢!钦差大人,下官可以用性命发誓,瀚海军从未离开过庭州!”顿了顿,他又道:“钦差大人,今天那两个团正您都问过话,没有异常。还有沙陀团和天山团的团正,明早也会到庭州。钦差大人可以亲自审问他们!”

    “嗯,我当然要审。不过……密报上面说私自调动的两个团就是沙陀团和天山团。所以嘛,钱大人你现在说不定正派人给他们送密信,串供呢吧,哈哈哈哈!”武重规仰天大笑,乐得前仰后合。钱归南不敢再喊冤,只好连连以头抢地,额头上顿时红紫。武重规忍俊不禁地摇晃着上前,伸手搀起钱归南,拉长调门道:“咳呀,本钦差开个玩笑嘛,钱刺史何至于惊吓至此啊?其实呢……”他打了个酒嗝,一股酒气直冲钱归南的脑门,身子晃了晃,钱归南赶紧扶住,就听武重规醉眼朦胧地说:“唔,我看钱刺史你还算是个老实人嘛,怎么就得罪了人呢?让人把你给告了!”

    钱归南的眼中凶光乍现,咬着牙问:“钦差大人,下官斗胆问一句,究竟是什么人恶毒诬陷下官?”武重规瘫在椅子上,打了几下呼噜,又抬起头嘟囔道:“就是那个……那个狄、狄仁杰的前任卫士长,李元芳……上你这儿来戍边的……”

    话音刚落,武重规靠在椅上呼呼大睡。钱归南一动不动地站着,额头上又是汗珠又是血痕,双眼精光四射充满仇恨。然而,钱归南又对整个局面感到庆幸,武重规没有先行讯问李元芳,还将内情透露给自己,说明他对李元芳其实并不信任,看来朝野关于武重规与狄仁杰不和的传闻非虚。既如此,自己今天分明已占到了先进。李元芳!不要以为只有你才会使用阴损卑鄙的手段,要和我钱归南斗,你还太嫩!

    钱归南让手下将武重规架到后堂歇息,今夜他要好好谋划,明天必须一击成功,将所有的事情做个了结,成败便在此一举了!想着、想着,钱归南的脸上浮起阴森恐怖的笑容,他仿佛看到了李元芳和裴素云正被自己百般折磨、痛不欲生的惨状……他的脑海中轮番出现一个又一个这样的画面,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你们终于要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还能令我从与突厥联盟的泥沼中脱身,多么完美的计策啊!

    这天看守很晚才给李元芳送来晚饭,而且没有附上裴素云的小瓷罐子。李元芳立即发现了异常,他叫住看守问缘由,看守支吾着回答,是伊都干说不用再服药,就慌慌张张地闪出门外。李元芳在桌边呆坐了一会儿,尽力平复刹那席卷全身的巨大恐慌,他无意识地伸出手触摸桌上的碗筷,指尖冰凉、心底冰凉,仿佛不是置身于盛夏,却是严冬。

    一定有事发生了。他好像又一次来到了阿苏古尔河畔,发现饮水就要枯竭的时候,心被刺骨的绝望浸透。他痛恨自己的无能,总是竭尽所有地想去保护,但却每每让自己最关心的人陷入致命的危险。好在他还有一息尚存,好在他还有头脑和胆魄,李元芳闭上眼睛,静静地思考,在心里悄悄地对她又说了一遍:有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

    实际上,庭州刺史府里这所软禁人的小院子,从这天凌晨起就被重兵团团包围,只是在院子里面仍然保持原样。为了不打草惊蛇,钱归南甚至都没有撤换那几个被裴素云的药物放倒过的看守。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将他们暴打了一顿,兼以最恶毒的咒骂和威胁,直把这几个看守吓得半死不活,哪里再敢有半分疏忽。同时,钱归南在小院外圈布置下几十名荷枪持械的兵丁,可谓是天罗地网,李元芳纵然有天大的本领,怕也是插翅难飞。

    李元芳暂时还不知道院子外的包围圈,但既然发现裴素云这里有变,他判断对自己的监控一定也成倍加强了。然而坐以待毙从来就不是李元芳的性格,很快他便拿定了主意,重重地敲起门来,声称有急事要面见钱刺史。看守小队长本来不欲理会,可李元芳闹起来没完没了,在夜深人静的刺史府里吵得实在太不像话,小队长只好来到门边询问。

    隔着门缝,李元芳朝小队长晃了晃手中的木牌,小队长惊得倒退两步。前夜他们几个沉睡不醒,已经被钱归南又打又骂,唯一庆幸的是李元芳没有乘机逃走,否则真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小队长早就发现身上的令牌不见了,他惶恐之下隐而不报,心存侥幸地期望只是不慎丢失,绝不敢想象令牌被李元芳拿到手中,这意味着罪责翻倍,让钱归南知道了只有死路一条。他是个明白人,此刻一见李元芳的阵势,立即痛快答应带李元芳去面见钱刺史,只要对方肯归还令牌。

    夜已深,钱归南还在正堂上像被困的野兽般来回徘徊,毫无睡意。当看守报告李元芳要见他时,钱归南一时有些听不懂,他实在无法相信,世上真有这样大胆、敏锐而又执着的对手。钱归南突然觉得十足亢奋,棋逢对手和嚼穿龈血的感受混合在一起,他也迫切地想与李元芳见一见了。

    李元芳走进正堂时,钱归南用一种全新的眼光上下打量他,无法遏制地想象着他与裴素云亲密相依的情景。这种想象让钱归南的心在恨、怨、嫉妒和畏惧等多种情绪中紧缩成一团,倍尝自虐的快感。两人沉默对视,还是钱归南先沉不住气,咳了一声问:“李校尉寅夜来见本官,有什么急事吗?”“当然。”李元芳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我想知道,刺史大人打算把我拘禁到什么时候?”

    “哈!哈!哈!”钱归南仰天怪笑三声,“李校尉居然不知廉耻到这种地步,实在令本官佩服啊!”李元芳面无表情地反问:“刺史大人什么意思?我听不懂。”钱归南又是一阵暴笑,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擦着眼角溢出的泪花,断断续续地道:“李校尉过谦了,过谦了……以李校尉的本事能为,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让李校尉不懂的事情?”李元芳仍然不为所动,平静地道:“钱大人,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钱归南沉下脸来,被仇恨煎熬的眼角皱纹又深又密,他抹了抹唇髭,打起官腔:“上次李校尉丢失流犯狄景辉,请李校尉来刺史府是为预备钦差到来时,本官有话可回。如今嘛,朝廷派的钦差已经到了庭州,李校尉稍安勿躁,想必解脱在即了。”言罢,他紧盯着李元芳,小心捕捉对方每一丝神色的变化。果然,他发现李元芳很明显地愣了愣,随即又镇定下来,斩钉截铁地道:“我要见钦差大人。”

    钱归南挑起眉毛:“李校尉,你还真是……一会儿想见我,一会儿又要见钦差。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吧?”李元芳跨前一步,低沉着声音重复:“我要见钦差大人!”钱归南顿觉凌厉的杀气从那对漆黑的双眸中逼射而来,全身的血液骤冷,情不自禁就打了个寒颤。慌忙定了定神,钱归南再度堆起恶毒的笑容,故作姿态道:“李校尉,你这样子实在吓人,到时候可别惊扰到了钦差大人。钦差大人旅途劳顿已经睡下,李校尉明早再见如何?”

    “我现在就要见!”“你……哎呀!”钱归南摇头晃脑地站起身来,无奈地朝后堂方向走去,边走边嘟嘟囔囔:“李校尉的性子也太急了,让本官很为难啊。钦差大人饮了些酒,现在是叫不醒的。李校尉你实在想见,就在门口看一眼吧,啊?哈哈!”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后堂外,武重规的呼噜声惊天动地传出来。李元芳的脚步一滞,钱归南得意地几乎要笑出声来,朝守在门前的卫兵一挥手,卫兵无声无息地将门敞开。武重规横卧榻上睡得正香,李元芳走到门边,静静地向内看去。钱归南凑到他的身边,亲热地小声说:“李校尉可看仔细了,本官没有欺瞒你吧。这位大人李校尉可识得?”

    李元芳自唇边浮起一抹冷笑,也小声回答:“倒还认识。高平郡王武重规大人,算是老相识了。”钱归南差点儿鼓起掌来:“好啊,好啊,这么就更好办事了嘛。呃……李校尉看完了没有?钦差大人好睡,你我还是退下吧?”李元芳退后,缓缓走下台阶。

    钱归南紧跟而来,殷勤相问:“李校尉现在还有什么要求?”李元芳点点头,嘲讽地道:“也没什么别的。既然钦差大人在此安睡,我今夜就在这院子里候着吧。”“啊?!”钱归南吃了一惊,还未及开口拒绝,李元芳又道:“钱大人,你最好还是答应我。”语气平淡却又杀气腾腾。钱归南咬牙切齿:“你敢威胁我?”李元芳不再说话,径直走到空地中央的石桌旁坐下,他抬头望了望天边那轮明月,被月光映得愈加苍白的脸上,浅浅的哀伤和惆怅转瞬即逝。

    钱归南恨恨一跺脚:“你要在这里吃夜露就随便吧。本官回去歇息了!”看着他疾步经过石桌,李元芳突然道:“钱大人就不怕钦差大人突然醒来,我与他先私下交谈?”钱归南猛停下脚步,愤懑地瞪着李元芳。李元芳抬抬手,慢条斯理地道:“我想钱大人今夜是睡不着的,何不一起在此等候钦差大人醒来?业已过了三更,很快就要天亮了。”

    钱归南紧锁双眉想了想,冷笑道:“也好,今夜钱某便与李校尉一起度过吧。”说罢,便一屁股坐在李元芳对面的石凳上。除了武重规的鼾声一起一伏,院中再无其他声响,这是生死决战之前才有的静谧。月影摇曳,轮番扫过两个纹丝不动的身形,云雾散去时绽放的刹那光华,如生命中最后的执念,短暂闪耀后便归入永恒的黯淡……

    天亮了。

    盛夏不闭窗扇,火辣辣的太阳直接投到武重规的脸上,将他从宿醉中唤醒。武大人哼唧着从榻上坐起来,感觉脑袋还是沉甸甸的。他从京内一路带来的贴身侍从,赶紧上来伺候大人洗漱。待换上官袍,武大人晃晃悠悠走出门外,一边摸着鼓噪连声的肚腹。猛抬头,却见明晃晃的烈日下,直挺挺地站着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