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交锋 (3)

安娜芳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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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交锋 (3)

    狄仁杰接起方才的话头,道:“这首诗所说的是关于鸣沙山的一个传说。相传,此地原来是座绿树成荫、水草和美的青山。汉代时候有位将军,率军西征,扎营此地时遭到了敌军的偷袭,因为没有做好准备,将士们只得赤手空拳地与敌人拼杀,直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就在汉军将要全军覆灭之际,突然刮起一阵黑风,卷来铺天盖地的黄沙,犹如暴雨倾盆而下,将两军人马尽数掩埋在黄沙之中。从此,青山变成了随风而鸣的沙山,据说那是将士的英魂们至今还在搏杀中发出最悲壮的呐喊!”

    沈槐直听得心情澎湃,良久才道:“大人,您刚才念的诗,说的就是这个故事。”“是啊”狄仁杰感慨万千地道:“一代代戍边的将士们,就是这样用他们的血肉,守护了中原疆土的平安。而我们这些朝堂中人,就更要给他们最大的支持和信任,唯如此,方能对得起将士们的抛头颅洒热血,也方能对得起天下苍生和我们自己的良心!”

    沈槐默然。飓风骤起,沙山轰鸣,仿佛在与狄仁杰铿锵有力的话语相应和。

    “狄阁老!”“狄大人!”几声急切的呼喊从沙鸣中钻出,紧接着是整齐的马蹄声,一小队人马从沙州城的方向疾驶而来。刚刚靠近,领头之人翻身落马,紧走几步来到狄仁杰的马前,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崔兴见过狄大人。”沈槐一怔,此人倒是言简意赅,半个头衔都未提,半点儿官场虚礼都不讲究。一边想着,一边赶紧下马,赶到狄仁杰身边,未及伸手相搀,狄仁杰已经自己跳下马来,沈槐连忙扶住,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大人您小心,等卑职来搀啊。”

    狄仁杰轻拍沈槐的胳膊,大踏步来到崔兴面前,握住对方的双手,道:“崔大人,你立了大功啊!”声音竟有些哽咽。崔兴脸涨得通红,显然也是激动难抑,半晌才道:“狄大人年事已高,为国为民日夜操劳,如今还要劳动您亲赴陇右道安抚,实在是我们这些边疆官吏的失职啊。”

    狄仁杰端详着崔兴被风沙吹得黝黑的脸膛,微笑道:“崔大人你哪里失职了?你在数日之内连下肃州、瓜州,而今又解了沙州一个月的围城之难,令突厥默啜贼子望风而逃。崔大人,你打了大胜仗,是大周的大功臣啊!”崔兴被狄仁杰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四下望望,扯开话题道:“狄大人,林铮将军一早就率大军入沙州城了。卑职是专程来接您的,请陇右道安抚大使来巡查沙州状况。”

    狄仁杰点头,众人再度上马,边谈边往沙州方向而去。狄仁杰抬起马鞭,指了指鸣沙山的方向,高声道:“本阁今天已经在这周边看了看,一个月的围城战,突厥人烧杀抢掠,百姓们生灵涂炭,更不要说牧场毁坏、牲畜遭殃,其状令人痛心啊。”崔兴闻言也神色黯然:“是啊,不仅是沙州,被突厥短期占领的瓜州和肃州都遭到了可怕的劫掠,这些狄大人您也都看见了。”“嗯,所以朝廷才要老夫沿途安抚,让百姓尽快从战争的创伤中恢复过来,重新开始安居乐业的生活。”

    顿了顿,狄仁杰又道:“不过关键还是崔大人迅速瓦解了突厥的进攻,这场战争如果拖得再长些,沙州一旦被破,战局就将进入拉锯,到时候旷日持久地打起来,双方的损失都必然更加惨重,百姓也将遭受更悲惨的命运。”崔兴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啊。好在肃州一战,默啜的爱子匐俱领身负重伤,逃回石国之后就一病不起,危在旦夕。默啜见瓜州、肃州俱已丢失,沙州久攻不下,爱子又病重,故而无心恋战,仓皇退兵而去了。”

    狄仁杰沉吟着问:“那匐俱领的伤情很重吗?”“据说是生命垂危,默啜正着急遍寻天下名医,拯救儿子的性命,所以再无心思作战了。”狄仁杰重重点头:“也该他们付出代价了!”接着又问:“默啜的大军全部退到金山以北去了吗?”“还没有,林大将军今天已和卑职商讨了剿杀的策略,一定要把来不及撤走的突厥军兵们斩尽杀绝。”“好!”

    边说边走,很快就来到了沙州城下,从这里往东望去,沿线的长城烽火台一座接一座,浓烟滚滚似乎与烈日的灼焰连接在一起,这景象太壮观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崔兴不觉慨然长叹:“狄大人,此次战役胜就胜在这烽火上了。”狄仁杰朝他点了点头:“嗯,我已听说了崔大人的连环妙计,果然妙啊!”崔兴赦然:“那还得多亏了狄大人,一份锦囊加一个高达旅正,成就了此次陇右大捷啊!”

    “嗳,明明是崔大人指挥得当,有勇有谋,如今全赖在老夫的身上,老夫可不认,不认!”狄仁杰说得众人朗声大笑起来,胜利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笑声落下,狄仁杰轻捋胡须,眯缝着眼睛转向西方,有些迟疑地问:“崔大人啊,那高达现在到了哪里?你可知道?”崔兴连忙在马上躬身:“高达夺取瓜州诱敌烽火后,又带领大军进入瓜州,真是为瓜州之胜立下了汗马功劳!其后他随卑职一起来到沙州,突厥大军刚刚败退,往西的路途一通畅,卑职就立即让他赶往伊州而去了。”顿了顿,他又道:“狄大人,您放心。我派给高达随行的小队十人,都是最精干的士兵,他们一定能够安全迅速地抵达伊州的。嗯,估摸着行程,今天一早应该就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狄仁杰低声喃喃着,沈槐一直在旁注意观察着他,此刻骤然发现,狄仁杰刚刚神采奕奕而显得年轻的面容黯淡下来,感伤、忧虑和思念交织出现,这张脸顿时又变回到一位七旬老者的模样,更因为对儿辈的担忧过甚,显得衰老异常,令人不忍卒睹。

    五月二十日的傍晚,武重规率领着钦差卫队到达庭州城外,只见城门紧闭,护城河上的吊桥高高挂起。离得老远,大家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气味。待到近前,只见整条护城河河水漫溢,发黑的河水浸透近旁大片的河滩。马队往城门跑去时,马蹄踩在淤泥和水坑中,四下飞溅的污水跃上武重规的袍服下摆,臭气熏天,还油腻腻的,若不是天气还算凉爽,武重规大人简直想骂娘了。

    来到城门口叫门,守卫听说是钦差大人,居然都不肯开门,说上头严令,城门关闭以后任何人要进城,都必须通报到刺史大人。武重规心下冷笑,前几天晚上到达伊州时,也是一个规矩,看起来这庭州、伊州两地的官府都被陇右道东线的战事吓得不轻,拼命加强本州的防务级别。于是他让手下将钦差金牌递过去,自己领人在城门前等候。

    等了没多久,就见庭州城门大开,钱归南骑着快马冲出来,一见到武重规便在他的面前翻身下马,“啪哒”一声跪倒在淤水之中,口称迎接钦差来迟,连连赔罪,就差没有磕头点地了。武重规倨傲地在马上点头,算是接受了钱归南的敬奉,在伊州那几天里孔禹彭对他不卑不亢的,武重规十分不爽,看样子这钱归南要识相许多。

    钱归南陪着武重规往庭州城里去。武重规举鞭发问:“钱刺史,这护城河怎么如此脏臭,你是怎么治理管辖的?”钱归南战战兢兢地回答:“钦差大人,只因庭州前段时间天气反常,先是数月干旱,随后又连续下了十多天的暴雨,城里城外的河流水系便都成了这个样子。暴雨这两天才停,下官正打算好好疏排一下积水,不过……暂时还没有时间。”“哦,钱刺史都在忙什么呢?”

    钱归南神色一凛,故作神秘地凑到武重规面前,压低了声音道:“钦差大人,陇右道东部战事紧张,庭州位于西域边境,当然也要做好准备。这些天下官都在忙于部署翰海军,加强庭州的防务,因而还未腾出手来顾及河道梳整的事情。”

    武重规心中暗想,巧了,自己还没提到翰海军,钱归南倒先送上门来。于是他微微一笑:“钱刺史,本钦差此行就是奉圣上之命,巡查陇右西道的防务情况,尤其是伊州的伊吾和庭州的瀚海两军,面向西方,承担着防御西突厥的重任。既然钱大人提到翰海军,本钦差现在就想去看一看。”

    钱归南脸色顿变,更加诚惶诚恐地回道:“这……钦差大人您一路上旅途劳顿,如今天色已晚,是否先进城休息了以后,明日再巡查瀚海军不迟……”武重规打断他的话:“休得多言,本钦差现在就要去!”“是……”钱归南拱手称是,瞻前顾后地引着武重规一行朝翰海军军营而去。

    弗至军营,武重规冷眼观察,倒是戒备森严,军容齐整。武重规其实对军队的管理没什么见识,只不过外行看个热闹,一眼望去队伙标旗规整肃穆,步骑军械排列如仪,武重规也挑不出什么刺来。想了想,武重规要求见一见瀚海军的高级军官们。

    命令传下去,很快跑来了两名甲胄闪亮的团级军官,在武重规和钱归南面前抱拳施礼。武重规问了几句话,这两名团正答得恭敬自信,毫无破绽。武重规正觉满意,突然想到,按朝廷编制翰海军应该有四个正式编团,怎么只来了两名团正呢?钱归南对这个问题毫不意外,再次煞有介事地凑到武重规面前,压低声音回答说,瀚海军另外两个团沙陀团和天山团俱已布防在庭州西侧的沙陀碛沿线,所以那两名团正并不在军营中。

    武重规瞥了钱归南一眼,不满地道:“安排在沙陀碛就在沙陀碛,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钱归南讪讪地笑,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武重规不耐烦了,厉声道:“既然如此,本钦差现在就要去沙陀碛!”“啊?!”钱归南大惊失色,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钦差大人,这沙陀碛离庭州城可不近,来回至少一天一夜。您,您现在过去到那里就该是明天上午了。”

    武重规阴沉着脸不说话,这些天连着折腾,他也累坏了,确实不想再连夜赶路,便道:“那你就让那两名团正即刻返回庭州,本钦差要向他们问话。”“是!”这回钱归南答应地挺痛快,两名团正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到达庭州,钱归南便请钦差大人去刺史府歇息。

    回到庭州刺史府,一桌丰盛的接风酒席已经在正堂上摆好。堂门大敞,凉风习习,院内的大棵松柏之下,小小的一支乐班奏出悠扬动听的西域乐曲。武重规连日奔波,在伊州又碰上连环的麻烦事,心情郁闷至极,听到这管乐悠悠,不觉精神一振。钱归南殷勤地请武重规上座,自己亲自把盏斟酒,武重规一尝,真是顶级的葡萄佳酿,便笑道:“哈哈,这葡萄美酒真是好味道,连皇宫里头都喝不着啊。钱刺史,你这个边疆大吏做得蛮舒服嘛!”

    钱归南嘿嘿笑着,继续摆酒布菜,接着又叫出几个当地舞女,和着箜篌、琵琶和鼓声,跳起了让人眼花缭乱的胡旋舞。武重规连吃带喝再欣赏乐舞,真是心花怒放,对钱归南的印象好地无以复加。待到月上三竿、酒席将尽时,两人已像老朋友般亲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