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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兰的叹息轻微绵长,她行至我跟前,蹲下无奈道:“早知陛下会生气,娘娘何苦为了旁人如此。”
说毕。只觉此言甚是熟悉,仿佛出自迪古乃的口,却又记不起究竟是何时。
他轻哼一声,脸色臭臭的,紧握住我的手,继续向永宁宫行去。
早有宫人通报,待迪古乃携我进去时。西太后大氏正笑容可掬地端坐在榻上。迪古乃行礼请安后,自顾在另一侧坐下。
未等我屈膝,西太后已让吉月姑姑搀住我,亲亲热热地将我拉至身旁,嘘寒问暖道:“瑶华殿可住得舒坦?”我笑道:“多谢太后垂询。臣妾很喜欢瑶华殿。”
她满意地笑了笑,又细细打量我几眼,忽道:“双眼如何这样红肿?”我不自觉地看了眼迪古乃,垂头默不作声。
西太后侧身问迪古乃:“我儿,可是你给了元妃委屈受?”
迪古乃摸一摸鼻子,面色略显尴尬,未等他回话,我惶然道:“太后勿怪陛下,错在臣妾。陛下发脾气也是应当。”
迪古乃好笑地望着我,摇了摇头未语。
西太后皱眉道:“我儿,你如今虽成了皇帝,却也不能动辄就发火。若以后弄得人人都怕你,你可就真真是孤家寡人了!”
迪古乃忙点头,歉然道:“母亲教训的是!”说完瞥我一眼。我忙扭过头,假装不见。
西太后眉心微展,又拍一拍我手背,安慰道:“其实迪古乃也不容易,自打即位以来,夜夜挑灯,日日早起,勤于政事,从无懒怠。发生叛乱后,更是难以安眠,以至于气郁成结,病了好几日。凡事你多体谅体谅,他这个人就是面冷心热,愈是紧张你愈是爱急,你千万莫放在心上。”
我望向迪古乃,他移开目光,仿佛赌气一般,不肯与我对视。[]我只好和顺一笑,低眉道:“臣妾明白,太后不必为此费心。”
吉月笑道:“太后也别只顾着说话,是时候传膳啦!”
她话音刚落,有咯咯笑声自殿外传来,只见两名宫装丽人,摇着桃红色纨扇,大大咧咧地踏门而入。
其中一人,可不正是许久未见的芷蕙,如今的姝妃。与她同来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量娇小,还未长开,却正因此,显得青涩娇嫩,别有一番可爱韵味。
二人像乍见了迪古乃似的,惊慌如风雨中的蝴蝶,忙一起跪倒在地,娇滴滴地请安磕头。
迪古乃微怒道:“你们是从山里走出来的野人么?”说完又责问宫人道:“为何无人先进殿通报?”
西太后最喜合家欢,此时亦赶紧打圆场道:“一家人,不必闹那套规矩。”
我知迪古乃孝顺,不愿拂她的意思,便替迪古乃直言道:“太后疼爱晚辈,本是无可厚非。但常言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何况是在皇宫禁内。太后乃陛下生母,地位尊贵无人可及,我等晚辈理应恪守皇家礼仪,方能给宫人以表率,不至于颠倒尊卑,乱了秩序。”
迪古乃向我投来赞许一瞥,起身肃然道:“元妃所言,正是朕的心声。母亲岂不知,大金国已非昔日弱小部落,怎能还像数十年前那样,君不君臣不臣,毫无规矩可言。自古以来,惟有礼仪之邦,才能长治久安。朕希望朕的子民,皆能受孔孟教化,而非野蛮的化外之民。”
如此一番话,西太后能不能理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女真妇人,很难明白文明礼仪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虽然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孔孟儒家思想中,不乏许多迂腐陈念。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一直是占据中国主流地位的正统思想。迪古乃心系天下,并不甘愿只做一个传统观念中的“胡皇帝”,而是立志要成为一代中国正统君主。自然而然,他要以孔孟之道来规范臣民,美教化,移风俗,让居于北地的游牧民族向中原农耕民族靠拢。如此理念,早在合剌当政期间,便已现雏形。只是合剌魄力不足,未能将汉化改革之路进行彻底,后期又渐渐迷失自我,逐步走向毁灭。
西太后见迪古乃神情严肃,自是不便再多言。姝妃与身旁的少女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磕头认错。我笑一笑,扶着西太后起身,向膳桌行去。
西太后道:“蕙儿与重节快起来。”说毕,她看向迪古乃,笑着道:“既然来了,便一同用膳。”这般语气,似商量更似请求,迪古乃自是不好违逆。
礼仪规矩虽重,但平日吃饭若还拘着,别说这些女真妇人受不了,连我也不耐烦。於是四人同桌而食,西太后居于西面尊位,我与迪古乃坐在她左手下方,对面则坐着姝妃,以及那位唤作重节的少女。
别扭的气氛,令人十分不爽。何况面前这二位,频频向迪古乃抛媚眼。我胸腔里仿佛聚了一团火,只需一个引子出现,就能将整个皇宫给烧着。
正埋头细嚼,白玉碟中突然多出一箸韭菜,迪古乃轻咳一声道:“你气虚体寒,应多食韭菜。”我本能地推开碟子,脱口道:“不喜它的气味。”
此话一出,周遭一片死寂,为我布菜的宫女险些打翻茶杯。我略觉尴尬,双箸停在空中,不知改进还是该退。
迪古乃面色不郁,沉声道:“元妃,朕今日心情不大爽快。”
我手一抖,掌中的雕花银箸滑落在案上。心情不大爽快?言外之意就是,朕亲手为你夹菜,你今日若不乖乖吃了它,朕马上就要动龙颜之怒啦?
眼前二位主儿,正带着看笑话的表情,幸灾乐祸地望着我。西太后干笑几声,正欲使出打圆场的功夫,我却已举帕掩面,小声啜泣起来。
殿内安静空阔,显得哭声格外委屈幽怨。迪古乃见此情景,握住我的手,放缓了语气道:“行了,不喜便不喜,别哭了!”
数只眼睛一齐大睁,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一幕。我有心戳他的面子,便轻轻挣开他,哭得愈发厉害。
原本只是做戏,不想愈哭愈伤心,收都收不住。迪古乃慌了神,急忙从秋兰手中接过绣帕,亲自给我拭泪,柔声哄道:“好了好了,朕不该逼你,都是朕的错,不哭了好不好?”
姝妃与重节,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我幽怨地眨一眨泪眼,向西太后欠身道:“并非臣妾无理取闹,只是方才偶然怀想起亲人,一时难以自控,如此失态,还望太后见谅。”
西太后自是不怪罪,微笑着向迪古乃道:“我儿,你先带元妃回瑶华殿。元妃体弱,这一哭难免伤了身,还是请太医来瞧瞧方才稳妥。”
永宁宫外,迪古乃硬将我拉上御辇。明黄色帘帐一放下,轿辇内的空气陡然闷起来。我冷哼道:“陛下重视礼仪规矩,自己倒首先不守规矩起来。”
他也不恼,摩挲着我手背,淡淡道:“众目睽睽之下,朕放下身段哄你,你又何必斤斤计较,给朕脸子看。”
我心中一凉,扭过头冷笑道:“是了,你如今是皇帝,是我还懵然无知。你只管端着皇帝的架子便是,以后我也不需要你再来哄我,免得让你觉得龙颜扫地,那我可就罪过了!”
迪古乃闻言,突然闷声笑了出来。我心纳罕,却倔强地垂着头,不肯回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