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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让汉中
这天早上我还未起,有人来报系师有请。我连忙起身洗漱往见。
张鲁正自己一人对着棋盘发呆,见我来,头也不抬,说道:“坐。”
这些日子,张鲁经常这样发呆,却从来不说为什么。
我依言坐在他的身前。他不说话,我自然更没有什么话说,只把黑白棋子在手心里来回的转,心道,汉中危机已解,他怎么不开心?难道是发愁该怎么收拾我们不成?
好久,张鲁叹道:“我真羡慕你的父亲啊!”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我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张鲁却并不等我回答,自顾自的说下去:“他是大汉宗室,聪明过人,手下文忠武节,能人倍出。诸葛孔明不去说他,关张乃世之名将也先不论,一个没什么名声的赵子龙居然也可以在敌军之中收束人马,敌住曹操十万雄兵,一个小娃娃姜维居然敢在万马军中抢夺一生以劫粮为生的曹公的粮草。我为什么就没有这样的手下呢?”
我想,张鲁大约做井蛙做惯了,居然认为赵云没什么名声,不过,姜维能成功的劫了曹操的粮草也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要知道曹操就是以劫粮起家的,在赤壁,连智绝天下的孔明先生和天纵英才的周公瑾,都认为曹营粮草不好劫,我所知道唯一一次曹操被劫粮还是因为许褚喝多了酒,被三叔得了手。而小小的姜维能够成功,我真不知该说他是天才还是侥幸了。
对于张鲁的话,我答道:“将军何以自卑如是,您坐拥汉川,户出十余万户,财富粮足,四面险固,百姓归心,何必羡人?”
张鲁抬起头,看看我,然后笑了:“你这孩子,莫用好听的来哄我。当年我继天师道,无兵无权,身处蜀鄙,民野风强,外有强敌环侧,内有兄弟阋墙,步步危机,处境艰难,然我终有今日之业,是我生平从所未想。我不是个平常人,我并不妄自菲薄。但是,我也不是曹刘这样的绝世之主,你莫奇怪,我自己知道我自己。我明知杨松其人贪财揽权,但我无法除他,因为他的家族势力极大,也因为他随我多年于心不忍。原来做井底之蛙也就够了,此时曹公一至,我才知道我的这点家业,根本无法苟全。我象一头绵羊,处身于二虎之间,两大之间难为小!我一生只愿归命于国家,而意未得达,我曾想,若曹公来,我便封闭库藏,逃入深山,了此残生,只要曹公善待我治下百姓,我心足矣。没想到,孩子你来了,你只招来一只偏师,便挽狂澜于既倒,救了汉中万民。看到你,我便看到了你父亲,我想,这或许是天师将汉中交于你手。这些天,我留你在身边,你自身危如累卵,却时时关心前敌之事,足见心胸之开阔,我闻你在荆州,伴张机入贫民之室,治病救人扶危解困,仁爱之心更是当今士大夫所无。以故,我愿以汉川相托,不知小将军意下如何?”
我吓得一跳,好家伙,这简直是陶谦让徐州的翻版,我若应了,那简直就是自己向油锅里跳的鱼。连忙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小子年幼,旁得不知,自己吃几碗饭还是知道的!”
张鲁一笑,再不复言。
过得几日,赵子龙兵回,汉中城热闹非凡,大加庆贺。张鲁亲为赵云把盏,称之为“天将军。”赵云坚辞不受,张鲁不由黯然。
但这黯然只一刹那,他便笑起来。他摆摆手,整个大厅静下来,说道:“自先祖张天师、先父张嗣师以来,以天地为心,生灵为念,周行天下,为民除害,建立大教。嗣我教者,非诚无以得道,非敬无以立德,非忠无以事君,非孝无以事亲。我教中人,济民救世,施药活人,万众欢欣,乐业安家,余继汉中太守以来,物丰民附,实赖诸公之力。方今天下,英雄倍出,曹孟德虎视中原,孙仲谋雄踞江东,皇叔刘左将军,统荆益二州,继汉室天下,民心所向,英杰归心。今岁曹孟德兴无道之兵,伐有德之地,欲起金戈于南郑,焚战火于汉中。皇叔之子刘小将军,亲过汉水,抵抗强敌,保我汉中万千生民,恩德广播,英名长在。鲁年齿已高,精力衰减,渐觉世俗荣辱,不过过眼烟云,欲抛开俗念,宁心壹志,主持教务,愿将汉中之地,托与皇叔,未知诸公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整个大厅有如炸了开来,人人惶惑,争相阻止。但张鲁再不复言,他将手一挥,令诸人退出,他自己整整身上的衣服,一声长啸,转身离去。
难道他真得舍得放弃手中的权力,要把汉中交到父亲手中么?
望着他的背影,我竟然不安了,张鲁,这个我印象里一直不怎么出色的张鲁,他怎么能做到视富贵如尘土?在这个以成败论英雄的三国世界里,他怎么可以做到如此的另类?我一直都在以为他在算计我,可最终难道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我怀疑,我紧张,我不相信世间真有这样的人,我更相信这是一条计策,他是否以退为进,要以属下官员的力量,将我们驱逐出去呢?
我们都在这样想着。赵云把我接回营中,严加防范,怕出现意外事件。
但是,一切都在沿着最不可思议的那条道路前进着。
父亲的特使黄权出现在汉中。黄权原是刘璋手下大将,这个人有着绝对一流的政治水准和战略眼光。在历史上,父亲入蜀,他一眼便看出父亲的意图,不同意刘璋的做法。曹操攻张鲁,也是他最早提出:“若汉中失,则三巴不振,此割蜀之股臂也”,一针尖血道出无汉中则无益州,并亲自迎接张鲁,无奈张鲁先降曹操,黄权仍率军顺路击破亲曹少数民族首领朴胡等部,取得胜利。他与张鲁有较好的个人关系,却从来不曾因私谊而废公务,深得张鲁看重。此次他前来汉中,正是为了与张鲁谈交割之事。
紧接着,父亲带着大队人马,亲自来到汉中了,随行的还有马超、法正、黄忠、魏严诸将。孔明则留守西川,主持政务。
随着父亲大军的到来,一切的猜测烟销云散。
交接印信,清理帐务,如梦一样。
汉中,竟然就这样到了父亲的手中!
张鲁,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这个无能的太守,这个有为的师君,这个以妖术惑人的道士,这个深得教民敬仰的系师,哪个才是真得他?
我不明白。
我想起水镜先生的话:“张鲁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莫非早在我来此之前,先生就已与张鲁有什么默契不成?
军营中,人人都在谈论赵子龙独拒曹操的英武,谈论父亲的不战而降张鲁的威德,但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张鲁啊,张鲁。
我的命运也被决定了。在一片热闹繁华之中,始作蛹的我,被悄悄送回了成都。父亲,甚至不愿见我一面。
临行时,我去见了张鲁。他此刻面上的威严减少了许多,似乎放下了千斤的担子,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竟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
听说我要走,他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送我点东西。进入内室,过不多时,他将一张墨迹淋漓的字拿了出来,上面温厚的笔意写着:“善待生民。”
我忽然想起,在历史上,眼前这个人降曹之后,竟有数万民众随他远迁到洛阳、长安等地,结果父亲占领汉中之后,有地无人,直接造成孔明数攻中原无粮无人的窘境。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大到这种程度么?
或者,以成败论英雄的作法是完全失败的,他,才是我的榜样?
我摇摇头,努力把这个念头摆脱开去。
我望着他的身影,轻声道:“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