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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弈棋长安知何时(一)
想来也是,当年他还是太子时,习武就是一项重要的功课。 只是,太久没看到他出手,她和许多人一样,渐渐以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厮杀了一阵之后,刺客的数量渐渐减少,毕竟刘彻身边的侍卫都是万中挑一的高手。 剩余的几个刺客退到一处,负隅顽抗。 聂胜和马何罗亲自坐镇,将他们围住,生怕这些人突围而去,那他们两人都难当罪责。
“陛下,那边有聂大人和马大人两位看着,已经没事了。 两位大人说,请陛下快点起程,回行宫去吧。 ”被派来报信的侍卫如此说道。
“嗯!”刘彻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子,对陈娇和刘葭说道,“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本在昏睡中的刘葭早已经在刚才的打斗声中醒来,被鲜血横流的现场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的。 刘彻低下身子,捏了捏刘葭的小脸蛋,说道:“葭儿,吓……”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陈娇倒抽了一口气,刘葭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剑尖,以及那顺着剑尖缓缓滴下的鲜红色的血液。 刘彻一贯从容的表情不再,他转过头,看着身后那人,正是刚才报信的那个侍卫,他的脸上还带着得手后的狂喜。
“你……”刘彻本欲提剑还手,却感到一阵心悸,疼痛难当,只能提剑插地,跪将下来,喘着粗气,对杨得意吩咐道:“抓住他,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走。 ”
陈娇一瞬间觉得自己失去了反应能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从刘彻胸口垂直滴落的鲜血上。 一直到感觉到自己怀中一轻,刘葭的哭声传来。
“爹!父皇!你怎么了!”刘葭站在刘彻身边,哇哇大叫,刘彻勉强露出笑容,对她说道,“葭儿乖,不要哭!父皇没……”话未来得及说完,他整个人就向地面倾倒过去。
陈娇忙上前接住他。 让他的头侧躺在她的膝盖间,双手颤抖着扶住他地身子,摸到他背后那柄没入了大半的匕首,看着从自己指缝间滑出的粘稠血液,口中不住喊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刘彻的额头已经全是冷汗,他强忍着剧痛,对陈娇说道:“别怕。 没事。 朕不会有事的。 ”
“你在流血,你在流血……”陈娇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模糊。
“阿娇,不要慌!你听朕说……”刘彻伸手扳过她的脸,喘着气,对她说道。 “等一下,不要让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离开,朕受伤地消息,绝对不可以外泄。 连宫里也不能……”刘彻感到一阵阵的晕眩袭来,他强撑着说道,“否则,你和葭儿就危险……了……”
然后,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枚玺印,交到陈娇手中,附在她耳边说道:“这是信玺,你收好……”话未及说完。 他陷入了黑暗之中,人事不省。
“刘彻!”陈娇见他闭上了眼睛,心也不由得沉了下来,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留了下来,说道:“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不要……”
杨得意在最初的震惊之后。 好容易反应了过来。 连爬带跑地来到陈娇身边,忙安慰道:“娘娘。 娘娘,快别哭了。 我们得快点将陛下带回去,回行宫去找侍医。 ”
这时,聂胜和马何罗已经将所有刺客全部拿下,他们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傻在当场,尤其是聂胜,他看到下手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手下,脸色更是难看得很。
陈娇在杨得意的拉扯下,终于回神了,感觉着怀中那还有着些许温度地身体,看到自己眼前的一片混乱,刘彻昏迷前的话语又一次飘进了她的脑袋。
“等一下,不要让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离开,朕受伤地消息,绝对不可以外泄,连宫里也不能……否则,你和葭儿就危险……了……”
陈娇的视线中再次出现了哭泣的刘葭,惊慌的杨得意,还有边上那些手足无措地侍卫们。 她不由得捏紧刚才刘彻亲手交给她的信玺,开口说道:“聂胜,去把马车上的木板卸下来,做成担架,找四个人把陛下抬回行宫。 ”聂胜虽然不知道担架为何物,但是听到抬这个字也猜到了是什么样的东西,立刻给几个手下使了个眼色,匆匆离去。
“马何罗,你现在回行宫去,把所有不能信任的侍卫调开,要确保陛下回宫的时候,这个受伤的消息不会传出去。 ”
“不能信任?”马何罗一愣。
“对!”陈娇很干脆地答道,眼神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稍远处地聂胜几人,说道,“今日陛下受伤,在场的所有人都负有保护不力之罪,此事若传到长安,朝廷公卿一定不会放过你等,就连陛下醒来之后,怕也会追究你们的罪责吧。 ”
这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像蔫了的花儿似的。
“但是,如果你们能够帮助本宫,瞒住陛下受伤的这件事情,来日必有所报。 ”陈娇继续说道,刚才刘彻说的话,她相信许多人都听到了,但是她还是必须给出这样的一个诱饵,确定不会有人去长安报信。
能够留在刘彻身边做贴身侍卫地人,都不仅仅是武功高强,而且还有着一定地头脑,所以虽然陈娇没有说出为什么必须对长安方面的人隐瞒,但是在场地人还是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一国之君被人刺杀,这件事情自然非同小可,如今大汉并无太后,在皇帝无法理政的时候,这个国家的最高实权人物就变成了皇后,以昭阳殿和椒房殿的关系,一旦追究罪责,陈娇和广玉公主刘葭一定会被有心人弹劾,只要皇后运筹得当,相信能够在皇帝清醒之前,拔去这颗眼中钉。 肉中刺吧。 侍卫们心中也明白,无论是皇帝醒来,还是让皇后来处理此事,他们所有人都罪责难逃,倒不如帮这位娘娘渡过这次的难关,来日还可以得到报偿。
“娘娘请吩咐!”以聂胜为首的众侍卫开口说道。
淮南王府
“也不知道他们得手了没有。 ”刘迁在自己的府邸里来来回回地走着,自从前些日子被刘陵发现他策划了这次对刘彻的刺杀之后,他就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父王不满意他办事不利。 王姐怨恨他不念姐弟之情,最糟地是,派出去的那些人自此失了消息,而朝中也没有皇帝受伤的消息传来,真是糟透了。
“太子,”一个婢女走了进来,对刘迁说道,“不害公子来了。 是否请他进来?”
“不见!不见!没看到本太子正烦吗?”刘迁不耐烦地挥手道,忽然又停下来,说道,“等下,你说谁来了?”
“是不害公子。 建公子的爹啊。 ”婢女应道。
“他?这个窝囊废来找本太子做什么?”刘迁皱眉道,虽然他和刘建处得不错,但是从本质上,他还是很看不起那些庶出的兄长。 “宣他进来!”
“不害见过太子!”刘不害的年纪仅比刘迁大三岁,但是由于多年来担惊受怕的生活,使他看来比刘迁苍老很多。
“嗯。 找本太子什么事情啊?”刘迁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道。
“听说近来太子的心情不太好,所以不害特地来为太子解闷。 ”刘不害小心翼翼地说道。 其实按照他懦弱地性子,本来是不会主动亲近刘迁,但是近日被自己的妻子不断催促,也寻思着希望能够为儿子寻个好些的出路。 才勉强自己来讨好刘迁。
“解闷?”
“是啊。 ”刘不害说道,“不害花重金从商旅手中买到一个西域来的美貌胡姬,送给太子,想必太子会喜欢的。 ”
“美貌胡姬?”刘迁挑了挑眉,说道,“怎么?在我们淮南地方,居然还有人不把最好的送到府里来,给了你这个废物?”
刘不害本就是个拙于言论的人。 被刘迁这么一说。 顿时噎住了,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太子。 迁弟,不是,你知道……”
“闭嘴,谁是你的迁弟!”刘迁站起身,一拳打在刘不害地脸上,这一拳出去,他感觉自己多日来的郁闷似乎也随之发泄了出去。 他看了看拳头,和跌坐在地上的刘不害,嘿嘿一笑,说道,“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怪不得我。 ”说完,扑上去就是一阵狂打。 对自小就备受宠溺的刘迁来说,欺负这些庶出地兄弟姐妹本就是家常便饭,现在他心情正不好,自然就拿刘不害出气了。
……
“爹,怎么回事?”刘建回到自家院中,看到母亲正给父亲擦药酒,待看清楚刘不害脸上的青紫,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没,没……”刘不害连忙摆手说道。
“没什么没啊,”见刘不害这副懦弱的样子,擦药的女子不由得抹泪道,“就算他是王太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竟然,竟然将你打成这样……”
“王太子?”刘建皱眉道,“是迁王叔?”
“就是他。 亏你平日迁王叔前、迁王叔后地讨好他们姐弟,结果竟然一点情面也不留,把你爹打成这样……”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啜泣。
刘建见母亲这个样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咬牙说道:“欺人太甚!”
“没事,没事!建儿,你别生气。 我们就是玩儿,玩儿。 ”刘不害看到儿子这个样子,忙说道。
“哪里有玩成这样的?”刘建一面心疼父亲这般受人虐待,一面又对他这般懦弱的行径感到气愤。
“……唉,不然还能怎样?他是王太子,我们惹不起,也只能躲了。 ”刘不害惨然道。
“他只是王太子,又不是皇太子,更不是皇帝!”刘建说道,“欺人太甚了。 难道真的以为天下就没有人可以治得住他们了吗?”
刘建终究还是年轻,他气愤难当,想了想。 便闯进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个包袱,走出来说道:“爹,我出去一趟!”
“去,去哪里?”
“长安!”
……
“伍兄,你也要离开了吗?”
“不错,苏兄,淮南乃不宜久留之地。 为身家性命着想,我等还是应该速速离开啊。 刘迁小儿,实在不是成大事之人。 ”伍被对前来送行的苏非说道。
“只是……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被会先去长安同雷兄会合。 ”伍被沉吟了一下说道,“若陛下无事,则直入北阙告发淮南王府欲行大不敬之事。 到时也可以此功保我八人性命。 ”
“那……若陛下已经……”
“那便是命数如此,怨不得他人。 ”伍被仰头叹息道,“伍被一生,大约是一步错步步错吧。 最初。 我便不应该来辅佐淮南王。 如今,只希望能够将功补过。 ”
……
长安,椒房殿。
年节方过,整个宫殿在经过年末的扫尘之后焕然一新,只是少了刘彻这个主心骨。 整个宫廷显得有些暮气沉沉。
“李美人免礼了,你说的这事,本宫记下了。 ”卫子夫神色淡然地对李茜说道,居体养气。 做了这六年地皇后,她也隐约有了些华贵气度。
“谢皇后娘娘!”李茜顺势站了起来,她地容貌倒和从前一样,美丽动人,只是人显得更加沉静了。
“那也没什么,终究都是大汉的皇子,如今年纪到了,本来就该就学了。 ”卫子夫说道。 “说起来,还是我这个皇后疏忽了。 倒要你来提醒我。 待陛下回宫,我就去向他请示。 ”
“要娘娘多费心了!”李茜再次行礼道。
卫子夫不再说话,只盯着李茜的眼睛,忽而有些感叹地说:“李美人是元光年间进宫的吧?”
李茜朱唇微启,似乎有些惊讶卫子夫会忽然提起这事,便回道:“劳娘娘惦记,茜正是元光元年入宫的。 ”
“元光元年……十二年。 一纪了啊。 ”卫子夫撩了撩袖子。 低着头说道。 李茜因为没看清她的表情倒不敢回话了。
“你下去吧。 ”卫子夫忽然说道。
“是,娘娘。 ”李茜亦不敢多问。 忙退下。
待李茜走后,崔依依立刻走到卫子夫身边,为她披上披风,说道:“娘娘,天凉了,披件衣衫吧。 ”
“嗯!”卫子夫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依依,你看李茜此人如何?”
“李美人?她自诞下三皇子和盖长公主之后,就一直安分守己的,陛下也没见得多宠爱她。 娘娘担心她?”崔依依有些不解。
“可是……”卫子夫缓缓站起身,整了整披风,说道,“陛下却将二皇子交给了她。 不是交给本宫,也不是交给昭阳殿,而是给她。 ”
崔依依没有回话,她知道,这个时候卫子夫并不需要人来说什么,她地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地。
“也许,比起本宫和昭阳殿,陛下更相信她吧。 ”
“这怎么可能呢?”崔依依听到这句话,倒抽了一口冷气。
卫子夫转过头,看着她这个样子,笑道:“待在本宫身边这么久,怎么还是一惊一乍的?这有什么好稀奇地。 人当然会更信任自己掌控得住的东西。 ”她随即向外走去,问道:“卫长公主回来了?”
“回来了。 ”崔依依应道,“正在偏殿和阳石公主还有诸邑公主说话呢。 ”
“哦。 那据儿呢?”
“太子殿下今日去了博望苑,今日是少傅授课的日子。 ”崔依依说道,“殿下一早就动身了,只是看您还在睡,便不敢来打扰,让奴婢和您说一声。 ”
卫子夫点了点头,说道:“尊师重道,本该如此。 不该让少傅等着他的。 ”
打听清楚了这一切之后,卫子夫问道:“今日,大将军有没有入宫呢?”
“奴婢打听过了。 ”崔依依说道,“大将军今日会先到郎官公署和尚书令商议国事,然后再来娘娘处请安。 ”
“嗯!”卫子夫闭眼想了想,说道,“想来没别的事情了。 你也先退下吧。 本宫想先休息会儿。 ”
……
增成殿
阿国将李茜身上的披风拿下,交予前来地小宫女,然后转身对说道:“娘娘,真的打算让闳皇子和旦皇子殿下一起就学吗?”
“是啊。 ”李茜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以他们的年纪,早该觅一个师傅了。 只是这些年,除却必要的节日外,我们根本见不到陛下,也就无从提起。 今年更糟,陛下根本不在宫中过年,所以我才不得不把这事情和皇后提起。 ”
“唉。 ”阿国叹了口气,说道,“陛下,真是好狠的心。 闳皇子和旦皇子,好歹是皇子之尊,到底哪点比不得那位广玉公主呢。 这些年来,对两位皇子不闻不问,倒是将那个公主宠若珍宝。 ”
“阿国,你话太多了。 ”李茜提高了声音,喝道,“陛下行事,哪须我们议论。 ”
“娘娘,两位皇子和公主来见礼。 ”这时,一个小宫女,前来禀报道。
“叫他们进来。 ”李茜听到这话,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闳儿见过母亲。 ”
“旦儿见过母亲。 ”
“嫣儿见过母亲。 ”
三个一样大小地小人儿整齐地行着礼仪,然后在李茜的示意下一起起身。 自从元朔三年,刘彻将孩子交给她以来,已经过去四年了。 三个孩子也四岁有余。
李茜自认对三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的,只是也许因为过早知道自己的身世地缘故,二皇子刘闳对她在尊敬之余却少了一份亲近之意。
“母亲,我和二皇兄做了一个礼物送给你。 ”刘旦扑上前,拽着李茜的裙子说道。
“礼物?”李茜笑着将小儿子抱起,放在怀中,问道。
“嗯。 ”刘旦从怀中掏出一个由鸟羽制成的饰品,递给李茜,说道,“这是我和二皇兄一起做的。 鸟也是我们自己抓到的哦。 二皇兄还说,等我们长大后,去猎狐,给母亲做皮毛衣物。 ”
李茜笑着看儿子献宝式的递上来的饰品,转过头,看不远处的刘闳,正满脸羡慕地望着自己。 她抬起手,招了招,说道:“闳儿,你也过来。 ”
刘闳不好意思地走到李茜身边,李茜将刘旦放下,将刘闳抱起来,亲了亲他地脸颊,说道:“谢谢闳儿的礼物。 ”
“母亲开心就好。 ”刘闳红着脸,回道。
阿静站在一边,看着刘闳与李茜之间的和睦相处,想起自己那早已远去的主子,心中暗暗说道:夫人,你若还在,想必闳皇子一定会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而如今……李夫人她也不负你所托,待闳皇子是极好极好的。 只是这样,我到底应不应该把您的事情告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