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意气相逢为君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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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披香殿

    “礼又被退了?”王灵听到这个答案不禁皱起眉头。

    “是啊。奴婢连殿门都没进,直接让江都翁主给挡回来了。”阿静回答道。

    “昭阳殿,这殿里的,到底是什么人?”王灵皱眉自语道。后宫之中,是没有秘密可言的,那一日在花园的事情,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昭阳殿那位竟然根本不曾给身为皇后的卫子夫行礼,而皇帝也认可的这一点。

    再加上,殿中有江都翁主贴身伺候又有馆陶公主府中人常来常往,太后似也有庇护之意。这一切举动,让所有人明白,这一次进来的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民女,其身份尊贵怕是更在卫子夫之上。至少,执掌凤印六年余的卫子夫就从不曾让老太后明确表示过什么赞许之意。以大汉的惯例,其实太后若还在的话,后宫第一人应是太后。只是由于王太后当年不愿和阿娇皇后争权,后来也懒得再理会宫中琐事,才由卫皇后统领后宫的。

    “这样不成。”王灵咬牙道,“大事在即,本宫必须先弄清楚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才好走下一步。”想到这里,她立刻起身道,“你方才说,昭阳殿的借口是她们要去拜见太后是吧?那我们也去拜见太后,便去这长乐宫里撞她一撞。”

    她一声令下,左右的小宫女们便开始帮她着装。一番打扮后,王灵神清气爽地往长乐宫赶去。

    长乐宫-临华殿

    王娡满脸微笑地看着下面的平阳公主刘婧、隆虑公主刘婳、修成君金俗、金俗的女儿金娥以及淮南翁主刘陵。在刘陵的刻意调节下,整个大殿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王娡一面笑,一面低头对身边的孙女儿金娥说道,“这位陵翁主啊,可是最风趣的。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一张嘴就是最能讨人喜欢的。你入宫得晚,到今儿菜见识到。”

    “是孙儿没福气,今日见了,才知道陵翁主这是名不虚传呢。”金娥乖巧地应道。

    “太后真是太过奖了。刘陵也就是性子野,爱到处瞎跑,看了些有的没有的,回来学嘴的。”刘陵顽皮地吐了吐舌。说也奇怪,她的年纪明明不小,但是这个动作下来却不让人感到厌烦,反而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少女稚气,竟比真正处于年少的金娥更具魅力。

    “你看看,”王娡笑着摇头道,“娥儿,你可得跟陵翁主好好学学。像她那样会说话,将来才能公婆面前说得上话哦。”

    金娥面上一红,不依道:“外婆,你说什么啊。”

    金娥和淮南王太子刘迁的婚事,早在王娡的催促下,提上了议事日程。今日这场召见便是要将金娥介绍与刘陵认识,探一探她的口风。

    “太后真是的。就我们娥儿这相貌,这人品,到哪不讨人喜欢啊。还用学我么,你这不是寒碜我这至今待嫁的姑娘家么。”刘陵故作不满地斜了王娡一眼,嘟囔道。此言一出,殿内又是一场轰然大笑。正笑着,外间有人来报,说是昭阳殿的陈娘娘并江都翁主刘徽臣到了。

    “宣她们进来吧。”王娡说道。

    陈娇与刘徽臣的身影袅袅出现在殿中,陈娇看着这满室美女聚集,不解地看向王娡,不明白她为何在这时候召自己过来。王娡轻咳了一声,说道:“阿娇,其他人我想你也都认识,哀家就不多做介绍了。”她指了指金俗,说道,“这是修成君,你们还没见过吧。”

    陈娇早知道这位太后爱女的身世,冲着她点了点头,便在宦官的指引下,到一侧落座。王娡见人都到齐了,便将话题转向了主题。她对刘陵说道:“陵翁主,哀家听说令弟至今都没有结纳正妃,可是真的?”

    “小弟不孝,至今没能婚配。”刘陵目光扫到金娥身上,发现她面带羞涩,忽然明了了太后的用意。

    “淮南国,如今可是我大汉第一藩。迁太子身为继承人,迟迟未婚可不成。”王娡摇了摇头,说道,“我老太婆看,这样下去可不行。”

    刘陵立刻接口道:“是啊。我平素也是如此说。可淮南地处偏远,人才有限……”

    “那便到长安来寻一个嘛。哀家给彻儿说一说,让迁太子入京一趟便是。”王娡一挥手说道。

    刘陵自然不可能反对,她掩袖笑道:“只怕他来了后,看着这儿的美女,傻了眼睛。”说话间还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向金娥,含义明显。

    王娡乐呵呵地拍着外孙女的手,对刘陵说道:“知道你鬼精灵。这事,你可得给哀家办妥了,知道吗?”

    “太后放心,陵儿定然不负太后所望。”刘陵起身,袅袅行了一礼。

    解决完此事,王娡又转向陈娇,问道:“阿娇,你与这一众姐妹也是许久不见了。今日恰好她们都入了宫,哀家唤你来,与她们叙叙旧。”陈娇低眉应是。王娡又嘱咐了几句,便让阿娇与平阳公主等人一起出去走走。

    才离了殿门,刘陵便走到她身旁,声音半带咽呜,轻轻说道:“阿娇姐姐,你受苦了。”

    陈娇回之一笑,然后说道:“陵翁主有心了。”

    “当初,陵儿远在淮南没能为姐姐尽一份力。如今,陵儿真是无颜见姐姐。”刘陵说着,脸上还落下了几滴清泪,煞是楚楚可怜。

    陈娇听到她这份说辞不觉愣了一愣,随即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刘陵和阿娇的感情的确算得上好,加上她嘴甜如蜜,从前的阿娇也一直把她当做一个单纯的小妹妹来疼爱。可是,对如今的她来说,淮南刘陵会是一个单纯的女子吗?以翁主之身却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被太史公司马迁亲笔赞誉为“慧,有口辩”的女子,怎么可能单纯呢。只是这场面上的话,却还是要说的。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少树敌为妙,虽然在她的记忆中,淮南王一家也威风不了多久了。

    “陵妹妹多虑了。宫中的是是非非本就不关你一个宗室翁主的事,你肯为我伤怀,姐姐已经很感激了。”陈娇轻声说道。

    “谢姐姐大量!”刘陵顺着陈娇的手站了起来,脸上犹自带着泪水,抽泣间仿佛真的伤透了心。

    那边平阳公主与隆虑公主也都走到了陈娇身边,平阳公主因为有过接触,所以只是微微一颔首,儿隆虑公主却是亲昵得多了。她一把抓过陈娇的手,叨念道:“可是回宫了,阿娇。今后,可别和彻儿闹了,要好好的,知道吗?”

    陈娇无奈地看着隆虑公主刘婳,含糊地应道。刘婳和陈娇年纪相近,也是自小玩到大的。刘婳从小就没什么太多的弯弯心思,刘姗出嫁后,王太后也疼她疼得厉害。早早将她嫁了个开国勋臣之家,可惜婚后没几年丈夫便亡故了,只留下了一个遗腹子。而刘婳又是认死理的主,至今也没有动过改嫁的心思。

    见陈娇被刘婳缠住了,刘陵行到刘徽臣身旁,柔声问道:“这位想必就是江都翁主吧。”

    虽然论身份,二人持平,可是论辈分,刘陵却比刘徽臣长了一辈,刘徽臣欠身行了一礼,说道:“徽臣见过陵翁主。”

    “不必如此多礼。”刘陵笑着扶起她,说道,“前些年我们也是见过的,何必如此生疏呢。前阵子,江都王继位大殿,我还去江都观礼呢。只是当时,江都王竟没提,你入宫来与阿娇姐姐为伴了呢。”

    刘徽臣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回道:“多谢陵翁主关心。入京一事是父王身前的安排。”

    刘徽臣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心中却在盘算着,看来上次在江都探到的消息果然是真的。江都翁主与一无名女子一起出逃,而刘建对这妹妹却是不同寻常的重视,为此事几乎气急败坏。只是却不知道,她又是如何来到长安的呢?难道那无名女子只是刘非身前安排的烟雾么?

    刘陵看着急急躲开的刘徽臣,面上露出了平静的微笑,心道:无论你是如何来的长安,只要你在这儿,那我便有理由去劝刘建那无知小儿上我淮南王府的船。

    陈娇与刘婧等人出了临华殿,自然不会傻站在走廊上,在刘婳的引导下,一行人往长乐宫侧的花苑里行去。

    “阿娇,我虽然离宫好些年了,许多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已无力分清。”刘婳说道,“不要再和陛下倔了。他心中是有你的,不然就放过了你。可是,有第一次,却绝对不会有第二次的,知道吗?”

    “放过我一次?”陈娇听到这句话,不由得苦笑。是啊,对刘彻来说,阿娇可能是他所有的女人中,下场最好的那一个了。至少,历史上阿娇被废置长门后,陈家仍然荣宠不衰。而做了他三十年皇后的卫子夫,自尽于未央宫,因她而显贵的卫家、公孙家、陈家都遭了灭族之祸。为他生下了继承人的钩弋夫人,掖庭赐死,与此同时宫中所有嫔妃姬妾全部殉葬。只为了不给他的儿子刘弗陵留下一个有可能压制他的太后,就算是养母也不行。

    不同于隆虑公主的亲昵,始终与陈娇保持着距离的刘婧,却是在审慎地观察着陈娇。

    没有变。即使恢复了记忆,阿娇的眼神却始终是那么清澈。即使小妹一再提及彻儿,她眼中也未见一丝痛苦或迷惘。刘婧心中想道。可是,阿娇没有迷惘,你呢,彻儿,陛下,你心中是否真的如你口中所说的那样,毫不留恋……

    一行人才行了几步路,就被迎面而来的一群人拦住了路子。来人却正是王夫人王灵,她看到刘婧,立刻停步,到刘婧跟前行礼,说道:“臣妾见过阳信长公主,隆虑长公主。”

    刘婧面不改色地颔首示意她起身,而刘婳却是眉头一皱,随口说道:“起来吧。”随即,她拉住陈娇的手,从王灵身侧绕过,同时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阿娇,我们去北宫花苑。当初你种的桂树还在呢。”

    王灵听到这话,不禁身子一震,平静的脸上有着惊骇神色。陈娇看了看王灵又看了看刘婳,苦笑了一番,心道:这下可好,看来她身份的真相,马上就要传遍整个汉宫了。

    ……

    茂陵邑-墨门

    明媚阳光下,韩墨手握一卷书,坐在窗边,目光呆滞地看着手上的书卷。服侍他的书童奇怪地看着韩墨,心道:韩先生这是怎么了,看了这么久,却一页也没翻过去。但是他却不敢提出质疑,为韩墨布好茶,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时间过去许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那人信步走到他跟前,看着韩墨,开口说道:“久违了,韩墨。”

    “李希!”韩墨抬眼看了看来人身上的官服,轻轻吐出这两个字,面无表情,态度甚至冷漠。

    “你已经见过她了,是吗?”李希问道。

    “你来做什么?”原本沉默不语的韩墨,终于开口问道。

    “来问你一句话。”李希走到韩墨身前,伸手指了指他的胸口,说道,“韩墨,你怕死吗?”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韩墨笑了,那个表情却比哭更加让人觉得悲伤。是的,如果不是想到自己的求死可能会给陈娇带来巨大的危机和困扰,他早让皇帝皇帝将他处死了,而不是可以压制自己的感情,困守在这墨门之中。

    “是啊。”李希说道,“死并不难,难的,是活着。活着看自己所爱的女人,在他人的怀中。”

    “她回宫,是你做的吗?”韩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道。以陈娇在辽东城的表现,韩墨不相信她会主动回宫,她分明是自己逃出宫的,而且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

    “……”李希不可否认在这一点上,自己的确对不起这个妹妹,但是从他的角度来说,阿娇回宫是最好的选择。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的。”

    “你!”一贯温文的韩墨第一次明显表现出自己的愤怒,他狠狠抓住李希的衣领,怒气腾腾地瞪着他,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有皇子在,卫子夫中宫稳固吗?你难道不知道,卫家正越来越受到陛下的器重吗?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她在宫中身份有多尴尬吗?”

    “韩墨,她不回宫,难道你能够将她娶回家去吗?”李希将韩墨的手掰开,说道,“你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因为你察觉到,她对你并无情意,又怎么会在她面前,将自己的心事藏得这么深,这么好?”

    “韩墨,你留不住她。一年的朝夕相处,你仍然没能得到她的心。”李希知道自己此刻说的话,对于韩墨这个温柔的男子来说,太过于残忍。但是为了让韩墨成为陈娇最好的保护者,有些伤口必须撕开。

    “你应该知道,她是一个多么与众不同的女子。她脑中的奇思妙想永远都不会断绝,胸中的锦绣文章永远没有穷尽的时候,我们都不能完全把她的光芒给掩盖住。如果她不回宫,等到卫青建立更大的功业,等到刘据被封为太子,再被陛下发现她的存在,到时候,一切就都晚了。”李希说道,“至少现在,在陛下的心中,还有一丝旧情,一丝不忍。”

    “你不必为自己找这么多借口!”韩墨针锋相对地说道,“你不过是在为自己的仕途铺平道路罢了。你根本不配做她的哥哥!”

    “或者是这样的。”李希说道,“韩墨,我有我的路要走。如果你自认可以比我做得更好,那么就好好保护她吧。”说完转身离去,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转身说道:“从此以后,你最好谨言慎行,因为陛下对你的监视,从来就没有放松过。”

    ……

    “少爷,那韩墨真的会成为代替你在明面上守护小姐吗?”庄昕担忧地问道。

    “他会的。”李希叹了口气,说道,“我不会看错的。韩墨那样的人,一生只会为一个人倾情。”

    “夫君,你或者希望,韩墨在朝中平步青云之后,能够给娇娇一点助力。”张萃皱眉道,“但是,如果陛下不给他这么机会,那么反而……”

    “当今陛下,是个惜才而且绝对自信的人。”李希笑道,“既然他一开始没有杀韩墨。那么以后,只要韩墨有能力,他绝对会重用他的。为私怨杀名臣绝非明君所为。”

    “只要有能力,就会重用。”张萃幽幽一叹,说道,“那卫青,却是个有能耐的,有他在,想斗倒卫家,却是难啊。”

    ……

    纪稹兴奋地提马驰骋,一路跑到长城脚下,看着以土石堆叠成的长城雄关,他不由得心中澎湃,口中喊道:“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到长城非好汉。”

    卫青一直与他并肩而行,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笑了,说道:“纪稹,你这好汉也太好做了。若说是不到龙城非好汉还差不多。”匈奴的王城被成为龙城,卫青此言其实是表述自己的雄心。

    纪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将军说的是,却是我眼界太小了。只是对此盘踞千里的长城,心情澎湃,不免激动。”

    “要吟诗,也得好好挑呢。”卫青说道。

    纪稹心中一想,便说道:“倒是想起了一个和长城有关的。不过此中有个典故。”

    “什么典故?”

    “从前,有两户人家共居一处,两家宅院相隔了一道三尺长的小巷。一日,其中一家人要扩建,将那三尺小巷占了。另一家觉得不忿,便要求太守判这小巷为共有。由于两家在朝中都有人为官,太守不敢轻判。那家人便修书一封往京城,让家中为官的儿子,对太守施压。那儿子却回了一首诗。”纪稹说道此处,扫了一眼卫青,见他饶有兴致的样子,便摇头晃脑地将诗句念了出来,“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卫青听到这诗,笑了笑,说道:“那当官的儿子倒是心胸宽大得很。后来这事如何解决的?”

    “那家人收到信后,便收回了控诉。后来邻居得知前因后果,也改变了修建计划,不但没占那三尺小巷,反而退了三尺,成了六尺巷。”纪稹说道。

    “这倒是一番美谈。”卫青朗声笑道,“纪稹啊纪稹,也不知道你脑中哪里的气死怪想。左一个典故又一个典故的,我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你这些典故啊,世人少知。你却是从哪里看来的?”

    “我是……”纪稹猛地听到他这么一问,心中一惊,忙应道,“都是书上胡乱看来的。”

    卫青却是根本不信,待想再问,身旁却来了一小兵,轻声说道:“将军,有从长安来的急报。”

    卫青眉头一挑,和纪稹打了招呼,策马离去。他皱着眉拆开那封家信,心中奇怪,有什么事情会让陈掌等不及他回京便将消息传了来?打从他出塞后,由于孤军深入便与后方断了联系,自然也就不知道近来长安发生的一切变化。待他展开信封一看,却是大吃一惊,那彭城煤行的陈皎果然就是陈皇后。只是她非但没有死在他所派的刺客之手,反而还被皇帝带回了宫。而且……这位陈皇后似乎还和墨门关系匪浅,回宫后,竟然得到了皇帝的默许,引领墨门。

    墨门?那个从辽东回归的墨门成了废后的助力?卫青顿时心思混乱。等一下,辽东?辽东!他的目光转到了不远处的纪稹身上。陛下在他出征前忽然要他往辽东带一名少年回去,本就是怪事一件。虽然见过纪稹后,他承认这聪明伶俐武艺不凡的少年的确有受到重视的资格,可那之前,皇帝是如何知晓在千里之外的辽东城有这么一位少年的……

    ……

    天是那么的蓝,阳光洒落在关中大地上。一匹黑色骏马在大地上奔驰着,引起尘土飞扬,马上的霍去病那尚显稚气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流光溢彩,本就黑亮的眼睛在此刻更显得慑人心魄。

    “去病少爷,等等,去病少爷!”几个家奴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只能驱使着自己的劣马,试图追赶他们兴奋不已的少爷。

    “哈哈,你们别喊了。我现在迫不及待想见舅舅。”霍去病对身后喊了一声,扬起马鞭往马身上狠狠一抽。

    自从听说卫青过几日就要班师回朝了,霍去病就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分开数月之久的卫青,从他那里打听这场战争的详情,便自己偷溜出来来找人。

    过了一会儿,霍去病就看到远处有一支队伍正快速驰来,尽管距离遥远,那招展的军旗上夺目的“卫”字还是立刻进入了他的眼睛。

    “舅舅!舅舅!”霍去病不由得大喊起来,胯下的骏马也撒开四蹄向那队伍奔去。

    纪稹自从随卫青入关,就一直被他带在身边。他很快就听到空气中传来的一阵阵呼喊,他转头看了看卫青,见卫青眼中有欣喜之色,嘴上却笑骂道:“这孩子,怎么又先溜出来了。”

    霍去病骑着马呼啸而入,训练有素的士卒们立刻开始给他让出一条通道来。当他畅通无阻地到达队伍中央的卫青跟前时,纪稹才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华丽的衣着显示着他不凡的出身。

    “舅舅!”霍去病对着卫青喊道,“这次可立了大功了,陛下说要封你为长平侯呢!”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一旁的李息、张次公忙恭贺道:“恭喜卫将军了。”虽然之前卫青已经被封为关内侯,但是那只是一个没有封地的侯爵之位,而这次的长平侯显然不同。

    卫青听到此话却是眉头一皱,说道:“诸位将军不要听这孩子胡说,陛下诏令未下,我等臣子不可枉自揣测。”

    “卫将军说得是。”李息知道卫青为人一贯十分谨慎,听到这话,便应和道。

    卫青向众人告了一声罪,带着霍去病离开了队伍,到一旁去聊天。纪稹望着霍去病和卫青远去的身影,问身边的张次公道:“张校尉,他是谁啊?”

    “是卫将军的侄儿。”张次公大大咧咧地说道,“皇后娘娘的二姐,卫少儿夫人的孩子。武艺很不错哦。遇到你以前,我还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当中,没人可以比得上他呢。”

    “张校尉说哪里话。霍少爷有名师指导,纪稹这点微末伎俩怎么和他比。”纪稹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把这个霍去病记住了。

    离开队伍有一段距离之后,卫青才问身旁的侄儿道:“此地距长安还有约有半日的路程,你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早上!”偷溜离家的事情,霍去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说得极为顺口。

    “你啊!还是这么不知道轻重。”卫青叹气道,“今晚大军要驻扎城外整顿,明日才会进城的,你先回去吧。”

    “不用了。”霍去病说道,“我让下人给娘带封信,今晚我陪舅舅扎营。”

    “你!”卫青一贯对这个外甥极为宠爱,无奈地叹了口气,便允诺了,然后卫青问道,“舅舅不在,家里没什么事情吧?你娘和姨娘都还好吗?”

    “家里倒是没什么事情。”霍去病撇了撇嘴,大姨娘家的公孙敬声和舅舅家的三个表弟在他看来都是无胆鼠辈,从来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那宫中呢?皇后娘娘……好吗?”卫青又问道。

    “皇后娘娘,可能不大好。”霍去病顿了顿说道,“那个陈娘娘,她不但回宫了,而且陛下还将墨门的事情交给她打理。现在整个长安城都为这个事情议论纷纷呢。”霍去病无所谓地说道,对这种政治上的事情,他一贯不是很在意。

    在这方面,卫青比他敏锐得多,他很快意识到,废后的回宫对他们整个卫家的影响,卫青陷入了沉默了之中,一直到霍去病不断的叫喊声把他唤醒。

    “我们归队吧。”卫青叹了一口气,看来有些事情,他们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晚间,明月高高地升起在半空之中,天幕上满是繁星,它们眨着眼睛,温柔地凝望着地上的万物。卫青让军队在距离长安城三十里的地方驻扎,一万多士卒飞快地扎起了连绵的营帐。

    霍去病站在主帐中,研究着这次战争的行军图,听张次公为他讲解,然后不时地询问。张次公是个粗人,经常有许多地方回答不上来,而卫青自回帐之后,就不再出来,霍去病也不能去打扰他。他不由得紧皱眉头,抱怨道:“若是苏校尉还在就好了,他说得就清楚多了。”

    霍去病口中的苏校尉便是这次随卫青出征的苏建,苏建家学渊源,在汉军中算得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可惜,回师前,皇帝一道诏令让他留在河南地筑朔方城。

    “要不,我让纪稹来。”张次公见霍去病这个样子,脑袋一拍,说道。

    “纪稹是谁?”霍去病稀罕地问道。

    “是卫将军带回来的。”张次公答道,“这一路上,他都在向卫将军讨教这次战役的事情,他应该能够讲得比我清楚。”张次公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是个好主意,便对外面的小兵喊道,“去把纪稹叫来。”

    “霍少爷有时间可以和他较量较量。次公可是很好奇,你们两个到底谁的武艺比较好呢。”张次公回头对霍去病说道。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兵回来禀报说:“校尉大人,纪稹说来不了。你要是有事,自己去找他。”

    “去!他一个大闲人,哪里来的事情啊?”张次公一听,立刻嚷嚷道,“霍少爷,你等等,我去把他拎来。”

    “不用了,你带我去见他吧。”霍去病现在对这个自己舅舅带回来的少年十分好奇。卫青待人宽厚是出了名的,同时,霍去病也明白这个舅舅出于种种原因,对于外人总是有几分的保留。纪稹到底是谁?居然让舅舅亲自带在身边调教。

    霍去病随着张次公向营中走去,很快就看到营帐中间的一片空地上,燃着篝火,许多的士兵聚集在篝火的四周,大块吃肉,大声笑谈。

    一个清秀的少年,拿着一个大碗站在中央,对众人说道:“大家这次可辛苦了。现在回家了。纪稹祝大家,娶妻的娶妻,升官的升官!”说完一饮而尽。

    “好!”一众士兵轰然应道,显然纪稹的祝贺很合他们的心意。间而有几个人,喊道:“纪稹,你可太不够意思了。厨艺这么好,却藏了这么久。”

    “就是!就是!”

    “这可不是我的错啊。”纪稹笑呵呵的从人群里拽出一个士兵,“大罗是厨师,他可以作证啊。烤这些东西,是需要一种西域的特产的,叫孜然,知道不?那东西少啊,只能让大家尝尝鲜。”

    “我作证,我作证。”满脸油光,还不停地往嘴里塞肉的大罗,含糊地说道。这又引起了一番哄堂大笑。

    霍去病望着眼前的士卒同乐图,不由得对纪稹另眼相看。

    在当时的西汉军队系统中,有两种领军方式,一种是李广那样的,平日与士卒同乐,战时亲如一家;一种是程不识那样的,平日严格训练,战时令行禁止。这两种方式,各有优劣。卫青整军严苛,很有程不识遗风,故而军中极少出现这样的场面。而霍去病从懂事起,卫家的地位就一直处于上升状态,所以养成了少爷脾气,对于为将者和士卒的关系并不甚重视。

    “纪稹,我们张校尉总夸你武艺好,来和我们比试比试怎么样啊?”一个士兵如此喊道。这立刻引起了一片叫好声,很快就从人群里走出来几个身材高大的士兵。

    “你们这些家伙。”纪稹笑骂道,“有没有搞错啊,我才十三岁好不好。你,你,你还有你,比我大了多少啊,也来找我比试。”

    “那我怎么样啊?我也十三岁。”霍去病适时出声道。

    这时,纪稹才注意到人群中的霍去病,一身黄色曲裾深衣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身份。纪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来人,他笑着说道:“纪稹见过霍少爷。”

    “你认得我?”霍去病有些奇怪。

    “日间纪稹就在卫将军身旁。”纪稹含笑道。

    “哦。我们比比如何?”霍去病其实对这个并不是十分在乎,听到解释后,便点了点头,说道。但是纪稹却有些为难的看着他,说到底,霍去病身份不同,万一有损伤,他对卫青怕是不好交待。

    “怎么?你怕输?”霍去病挑了挑眉。

    “我怕你输!”纪稹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两个人说动手就动手,同时发招,两个身影很快交织成一团。

    起初,纪稹并不将霍去病放在眼里,总觉得这个在京城里泡大的大少爷不太可能有什么真本事,待得几个回合下来,连连吃了几次险招,才知道自己托大了,开始认真应对着霍去病。

    霍去病愤怒地发现无论自己如何攻击,纪稹都能够飘飘避开,然后再欺身而上,粘在他身上,任他如何都甩不开,什么招式都发挥不出来。好在霍去病极善借力打力之道,使出浑身解数,两人间也维持了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军营中的比武从来就不似后世武侠小说中的侠客对决那么飘逸,大约半盏茶时间后,两人都汗流浃背,在火光的映衬下,脸上的汗水显得晶莹剔透。

    此时他们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对方的一举一动上,身旁众人的吆喝声都逐渐远去,这种僵持其实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下去,只是那种不肯认输的倔强,支撑着他们不肯做先认输的那一个人。

    就在这时,喘着粗气的两人同时被人一记手刀击倒,卫青的身影出现在他们两人的身后。他皱着眉头,看向用力吆喝的众人,顿时一众看热闹的人都收了声。

    “张次公!”卫青开口喊住正打算偷偷溜走的张次公,知道只有这个好看热闹的家伙才会鼓动霍去病和纪稹比武。

    “卫将军!”张次公见躲避不成,尴尬地走到卫青身边,说道,“这不两人都没事吗?”

    “你把纪稹抱回去。”卫青看了一眼周围,知道法不责众,也不责骂,只是抱起霍去病回营。

    ……

    纪稹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晨,过度的疲劳令他的肌肉一阵一阵的酸痛,他费劲地爬起来,扭了扭脖子,痛苦地想:真是小看了那个大少爷啊。

    “醒了吗?”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一转头就看到昨天还和自己殊死搏斗的脸近在咫尺。

    “你的武功很不错啊!”霍去病坐在纪稹的榻旁如此说道,“你可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和我旗鼓相当的人啊。”

    “吹牛吧你。”纪稹说道,经过昨天那一架,他觉得霍去病这个大少爷看来顺眼了许多,因此也不顾忌什么,马上回嘴讽刺道,“你能赢得了卫将军?”

    “现在当然不可以。不过等我到舅舅这个年纪,一定能做得比他更好。”霍去病说道,脸上有着无比的自信,然后他拿出手中的酒坛子递到纪稹面前问道,“怎么,你没有那样的自信吗?”

    “哼!”纪稹接过酒坛,仰头一饮而尽,将空坛子往一边的地上一放,挑衅地看着霍去病。

    “你还挺能喝的嘛!”霍去病踢了踢空坛子,说道,“听舅舅说,你是辽东城来的,和匈奴人打过交道?”

    “是啊。”纪稹站起身,边穿衣服边说道,“我和匈奴人很熟。不像你,连匈奴人的面都没见过。”说完,把头探到霍去病面前,“我看卫将军这么厉害,等你能出关的时候,连匈奴人都见不到了,因为已经被赶到欧洲去了。”

    “胡说八道!”霍去病一听这话,抬脚就是一踹,被纪稹险险躲过。随即他又好奇地拉住纪稹的衣袖,问道:“欧洲是什么地方?”

    “欧洲啊,就是西域过去再过去的地方。”纪稹揉了揉鼻子,说道。

    “你怎么知道那里的?”霍去病伸手搭在纪稹的肩上,问道。

    “我姐姐说的呗!”纪稹边说边往外走去。也许是靠近长安,即将见到姐姐的兴奋,也许是因为的确看这姓霍的很顺眼,纪稹竟然将一路上对卫青隐瞒的姐姐之事脱口而出。

    一走到外面,就看到士卒们正有条不紊地收着帐篷,轰隆隆的马蹄声大作。两人看着一队一队的骑兵从自己眼前驰过,向着东方集合,没有任何的谈话声,昨夜的嬉闹已经远去,清晨的雾气虽然遮住了稍远处的那些骑军的面容,但是那种百战之军才会有的士气却穿透薄雾,扑面而来。

    嘹亮的号角开始吹响,那种划破长空的响声,让两人精神一振,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兴奋。

    “去病,纪稹,你们俩也上马吧。陛下在等我们。”这时,一身戎装的卫青出现在他们面前,淡淡地说道。

    这是“帝国双璧”霍去病和纪稹的相遇,很多年后,当他们各自的故事成为广为传说的传奇,所有人都对这场历史的相遇,抱有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