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金发蓝眸

贼道三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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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六、金发蓝眸

    若从高天上俯瞰,长江如带,从建康城西北一侧绕城东去,向北,再向北,过淮河,再过黄河,那漳水之北,便是魏晋以来中原河北最为繁华的都城——邺城。

    邺城始为春秋五霸的齐桓公所筑,战国时西门豹为邺令,其治水惩巫故事广为流传,邺城由此知名,迨至三国,曹操破袁绍之后,便以邺城为中心着力经营河北,因东汉两都长安和洛阳俱遭战火焚毁,邺城便成了北方商业和军事重镇,时有“三魏”、“五都”之称,其后石勒、石虎父子在邺城大兴土木,营造宫室,邺城壮丽,一时无两,虽经冉闵战乱,邺城并未遭受多大残损——

    七月初六,陈操之一行渡漳水,来到了北国第一都邺城,午后阳光朗照,高峻的城墙岿然如山,石赵、冉魏都曾建都于此,如今,鲜卑人从遥远的塞外龙城迁都至此,是想着一统中原、扫平关陇、南下三吴,成就帝国霸业。

    陈操之骑在黑骏马上,眼望这庄严大城,心道:“莫非天意乎?燕国迁都来邺,将与石赵、冉魏这两个短命王朝鼎足而三。”

    此时的陈操之,一心只想着如何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搅乱燕国内政,而同时他要让氐秦自顾不暇,无法从燕国内乱中得利,而在燕国大乱之前,他必须设法从燕国脱身回到江东,再助建桓温北伐建功,这是陈操之请命出使的最终目的,东晋一朝,寒门、次等士族想要晋升高位,凭借的只有建立军功,出身寒微的陶侃初为县吏,就是依靠军功才做到大司马之位的,钱唐陈氏是新进士族,若无杰出子弟建有大功,又如何能迅速提升家族地位!

    所以自三月出使以来,陈操之殚精竭虑全在秦、燕二国,对江东的陆葳蕤,陈操之虽然非常思念,但并不是特别担心牵挂,他相信自己能够平安回去,相信自己能够给葳蕤幸福,他不辞辛苦万里奔波是为了什么?往大里说,他的命运与东晋的命运紧密相关、与振兴钱唐陈氏息息相关,往小里说,关系他自身的地位、权势,当然,还有婚姻和爱情——

    陈操之虽有智计,但并非先知,哪里会料到五兵尚书陆始会昏愦到想把葳蕤送进宫中去!好比围棋,这是陆始的昏招,高手对弈,是按正常招数推演局势的,陈操之只认为江东不会有其他士族子弟再向葳蕤求婚了,高门大族子弟或许多为夸夸其谈、百无一用之辈,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清高,他们不会趁陈操之出使的机会来向陆氏求婚,陈操之的良好声誉已足以让他们忌惮,陆始实在是打击陈操之之心太切,而且又有一个一心想振作皇权的司马奕配合,才会上演这样一出闹剧,除了损害陆氏声誉和帝王威严外没有别的益处,当然,这也伤害到了陆葳蕤,若不是内心的纯美坚贞和对陈操之归来的强烈期盼,陆葳蕤很有可能就此香消玉殒,这样家族地位悬殊的爱情本就很艰难,需要陈操之、也需要陆葳蕤一起坚持并且不懈地努力——

    因燕都邺城出现《兄终弟及》和《吴王兴大燕》这两支童谣,空穴来风,自有所托,邺城内外议论蜂起,燕国皇太后可足浑氏与太傅慕容评对太原王慕容恪、吴王慕容垂兄弟的猜忌愈加深刻,慕容评担心慕容恪兄弟取洛阳、平关中立下大功,权势凌压于他之上,那时慕容恪要篡位自立也并非不可能,是以向太后可足浑氏进言,以燕境旱涝灾灾害频繁不宜妄动干戈为由,下诏命慕容恪退兵还邺——

    慕容恪对待敌人智计百出、战无不胜,但对皇族内部的矛盾,却缺乏铁血手段,总想着委曲求全,以保皇室声誉不堕,所以尚书左丞申绍来传旨罢兵,慕容恪完全没有考虑《孙子兵法》所说的“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当即决定返回邺城,平息谣言、向侄儿皇帝慕容暐表示忠心、确保皇族和睦是第一要务,而慕容垂则领一万步骑留驻巩县待命——

    让慕容恪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次带着晋使陈操之、秦使席宝返回邺城竟让太傅慕容评更增惊疑,慕容恪先期送回的奏章说掳获了秦、吴使臣,今带回邺都扬我国威——但慕容评却觉得此中另有隐秘,洛阳城既未攻下,如何能俘获晋国使者,更何况连秦使也一并俘获了!

    过漳水,侍中、光禄大夫皇甫真前来迎接太原王慕容恪一行,皇甫真与慕容恪友善,亦是慕容儁托孤之臣,清俭有才,酒量惊人,能饮一石不醉,见到清隽俊美的陈操之,皇甫真颇为动容,江左卫玠名不虚传啊,只是太原王不是说是陈操之是被俘获的吗,怎么却是一副待如上宾的样子?

    邺城百姓早几日就听到传言(邺城近来各种传言是格外的多),江东第一美男子、太子洗马陈操之将至燕都,邺城胡汉杂居,以鲜卑人、汉人为多,鲜卑人自谓男俊女美,是优秀种族,所以对号称江左卫玠的陈操之甚是好奇,听说陈操之来到,扶老携幼来看——

    陈操之头戴卷梁冠、一袭白苎衫,骑着毛色乌黑发亮的骏马,目蕴笑意,温雅从容,宛若去年初入建康城的景象。

    邺城的汉人看到这标致的故国人物,自然是赞美声不绝,那些鲜卑人也是点头暗赞:“都说吴人文弱,这个太子洗马陈操之倒是俊拔不凡,我鲜卑也少有这样的美男子,或许只有等我燕国的凤凰儿长成,才能胜过这个陈操之吧。”

    凤凰儿便是燕主慕容暐之弟慕容冲,今年只有八岁,却已是美名远扬,苻坚好娈童,久闻慕容冲之名,灭燕之后将慕容冲收入后宫,当时一起被苻坚强占的还有慕容冲之姊清河公主慕容钦忱。

    看着邺城百姓夹道观看陈操之的景象,慕容恪都有点忍俊不禁,陈操之这哪里象是被俘虏的,那气派,简直就是上邦使节莅临小国嘛,不过慕容恪也没打算要挫折陈操之,他在为自己与皇太后和太傅之间的矛盾而焦虑,内忧不除,他想让大燕一统九州的抱负也难实现——

    邺城呈长方形状,宫城在东北隅,铜雀园、冰井台这些皇家园林则在邺城西北边,规模浩大,此时尚在修整营建,百官衙署位于宫城正南,陈操之、席宝等二十余人被安置在鸿胪寺馆驿,离衙署也不甚远,但席宝手下的三百秦军被勒令屯于城外,被燕军严密监禁。

    鸿胪寺丞已得慕容恪吩咐,就以对待外国使臣的礼仪接待陈操之与席宝,当晚设宴款待,美酒佳肴尽有,席宝是食不甘味,现在离秦境或晋境这般遥远,何日方能脱身归国?

    夜里,席宝在陈操之这边诉苦,二人现在也算是共患难,简直是好友了,席宝道:“陈洗马,我二人现在成了人质,不知燕国会提出什么条件来交换,若欲求不满,我二人岂不是要长年滞留他国了,悲夫!”

    陈操之见沈赤黔几番目视于他,心知赤黔有话说,可这个颓唐悲观的席长史倾诉个没完,最后是陈操之说我倦欲眠君且去,席宝才长吁短叹回隔院他自己的住处。

    室内只有陈操之、冉盛、沈赤黔、苏骐四人,沈赤黔低声道:“陈师,先前入城时我看到了先十日赶到邺城的那两名乔装改扮的军士,看其手势,表示一切顺利,那西门豹祠的神秘谶语会在后日,也就是七夕时出现。”

    陈操之点头道:“很好,明日去西门豹祠拜祭的人应该不少吧——”

    正这时,忽听鸿胪寺役者来报,有贵客来访陈洗马,问是谁,却说不知。

    鸿胪寺丞因为得了太宰慕容恪的吩咐,要对两位使臣以礼相待,所以没有想过不让陈操之见客,虽然馆驿加派了大批军士守卫,也只是防陈操之等人私自外出,而这个访客能顺利通过军士的盘查进到驿舍,鸿胪寺丞自不会阻止其见陈操之——

    陈操之微觉纳罕,燕国都城他是初来乍到,谁会来拜访他?难道是燕太傅慕容评的人?那正是陈操之想要见到的,便道:“有请。”起身到廊下相迎。

    只见两个健壮仆妇抬着一架肩舆,肩舆上遮以雪白的帷幔,暗夜里看不到帷幄中人,有四个小婢提着灯笼前导,四个武士紧跟在后,还有那个鸿胪寺丞——

    肩舆停在阶墀下,便有两个小婢将帷幔左右撩开,却见肩舆上盘腿坐着一个束发童子,约莫八、九岁,在灯笼光映照下,这童子的发髻泛着黄金般的色泽,那眼睛也带着幽蓝,这童子服饰亦极华丽,但无人关注其服饰,暗夜里只有那金发蓝眸在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