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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乌沉一片,微朦胧的紫灰天色令天气呈现出一种宛丘独特的瑰美幻色,虞子婴将光线微弱的渔油灯挂在马脖子上,一晃一晃的幽暗色调因此挥洒出一片斜影,马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但却无论如何颠簸,无论朝前行的速度有多快,都紧紧地靠在一起。
惰并不知道虞子婴究竟打算要做什么,亦有些意外,但这一路毫无目的地奔跑之中,即使他暴露在外的手被寒风吹得几乎快冻僵,他都始终没有开口对她说过一句话。
……只是视线不由得被地面两道紧靠在一起的影子所吸引,眸色深邃复杂,目不转瞬。
终于,他们一路狂奔至一处视野辽阔,却地势陡峭高悬的崖顶之上,虞子婴方一臂一勒缰绳,彻底停止了这一场奔跑。
望高峰而却步,就看不到极顶的风光,锯山崖之上,登上主峰,即使寒流逆卷飚飙,亦顿觉神清气爽,凭栏眺望,顿感一股超凡出世之感油然而生。
远处海天一色,轻纱般的云雾缠绕,海风徐徐,风光谈不上旖旎,远海一片幽黑,墨林的一片鸦锯枯林,幽谷浅灰与石白,眺望更远处,虞子婴看到一片渚红至黑色渐变的石面嶙峋的土脊起伏……
这就是宛丘独有的景色,夜暮下蓝紫渐深的海天轮廓,黑色的海、墨黑的树、灰白的石、黑红的土地……除此之外,再无一丝能够令人感到轻松明亮的颜色。
当又是一阵从崖底打着旋儿、潮湿寒冷的海风吹来时,连虞子婴都觉得面部的皮肤有些干绷发凉,她一只手松开了缰绳,靠后肘弯的手往前移了移,覆上自从上路后便避免与她有身体接解的惰身背上,果然,他裸露在外的手竟然比她的手还低上一些,一触摸上,就像摸上一块柔滑的冰。
虞子婴微微蹙眉,刚才她策马奔驰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他身体禁不住寒意侵袭这一茬,心底不禁打鼓,想着,和解的事情还没有正式起头,她就无形之中,又干了一件得罪人的事情。
“冷吗?……”这不是废话吗!虞子婴后知后觉这话问得太“幸灾乐祸”了,立即将小脸凑上一些,十分正经认真地问了一句:“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兵法上说,无论什么情况想要获得成功,都得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她觉得惰的心情可能……咳咳,是一定不太美,既然谈话的目的达不到缓冲的效果,这一趟就权当他们一起出来……散散心吧。
而惰听了虞子婴的话,已经被她气笑了,他吸了吸鼻子,感觉到鼻腔被堵住,心底一冷晒,声音显得有些闷,漫不经心道:“不用了,既然都来了。我想你特地带着我冒着寒风跑了这么长一段路,必然有很重要的事情对我说,总不该是故意拉着我跑这么一趟来看……风景的吧?”
这话落在虞子婴耳中便自动翻译成白话——你就使劲作我吧,我都快被冻成一条冰棍了,你撇下所有人撒丫子颠了一路,什么事儿都还没有说便要撤了,你TMD是在逗我玩儿呢吗?
情况好像更加严峻了,虞子婴脑门后默默流滑下一滴汗,忽然停下,面目沉著,久久不语。
直到听到“啪啦”一声响,惰疑惑地抬眼,一转过头就看到虞子婴正在正儿八经地解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蓑衣,亦摘掉了头上的草帽。
惰长眉一佻,不解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虞子婴并没有回答,而是将带着她体温的披蓑解了下来,然后转了一圈,举起环绕过他的脖颈,仔细地将还带着她体温的蓑衣给他披上。
蓑衣是用棕片缝成,棕片不透水也不透风,可当衣穿,但这件蓑衣只有上半截衣,并无下半截罩腿。
然后她又将草编斗笠稳稳当当地替他戴上,虽没下雨下雪,但斗笠有很宽的边沿,头低下亦可挡风刮面,不至于寒风直面迎来,吹得人呼吸困难。
惰看到她的动作,一时之间愣住了,忘记了阻止亦忘记了道谢,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她。
虞子婴即使坐着仍比他矮不下,她仰着脸,兴许被冷意刺激,鼻尖冻得泛红,那一双漆黑的瞳仁在暮色的薄橘泛绯之下看起来十分漂亮。
一阵寒风忽然吹来,她似乎是哆嗦了一下,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仍认真地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惰任着她替他穿戴整齐,脖子一直这样生硬地扭着,心思像冷硬的冰块在温水之中一下一下地软软化开,然后又在水中一层一层地荡漾开阵阵涟漪,他觉得心脏处最冷的地方终于温暖了起来。
她的动作算不得多温柔娴熟,带着一种稚生的缓慢,手有时不小心擦过他身体的某些敏感部分都腾起了一种酥酥软软的感觉。
他忍不住低下头,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虞子婴听到他有别于以往的平静语气,她知道他心软了,没错,她使的就是一出苦肉计,但不知道为何听到他此时这般低柔的问话,虞子婴却感到心脏蓦地一停。
……她不知不觉竟又对他用上了计策,虽然是本能地进行并非有意,但她现在的所作所为,确是只是为了达成一个目的——令他软化。
“想让你消气……”她反省着自己,决定坦承以告:“我……”
她刚准备解释便被吻住了,他冰凉柔软的唇瓣贴上来,还带着清冷的寒意。
她不知道,其实惰是明知故问,她示好的目的他怎么可能感知不到,只是令他没有想到是,原本他也只要随便一问,而她却认真了,她甚至在反省对他用了计,她真的准备做到像她之前跟他保证的话,以真心示之,以诚待之。
——这般较真的性情,有时候还真是让人又恨……又爱啊。
虞子婴双眸一怔,眼珠微微一抬,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双纤长似扇覆下的睫毛,根根分明,似世上最优美白鹤羽翎伸展时最感人的一刹那。
他对虞子婴同样带着凉意,却不同触感,柔软,带着一种异样弹性的嘴唇生了兴趣,本想一尝即止,却忍不住用唇齿含吮,轻咬,那似能粘牙软弹,甘甜细腻的滋味,令他不自觉想尝得更多……
“……”这是怎么样一种偏离原始轨道的发展啊?
就在惰准备无师自通更进一步时,虞子婴仰头退后一步,然后一掌隔在两人中间,而惰一时入了迷,全部感知都集中在其上,所以在感到口中“美食”脱口而去,便不自觉追随而去,但双唇便抵至一堵肉墙。
“你在做什么?”虞子婴眼睛瞠大,一掌挡唇,出声问道。
惰一愣,眼底的旖旎氛围一散,稍微回想了一下之前自己神使鬼差所做的事情后,虽说恢复了正常神色,只是不察其耳根泛红,他迅速扭过头去坐直,酝酿了一下语言后,方道貌岸然道:“……便是想让人消气,可不能太小气,之前的事……便算了,我与你一道去冷族。”
虞子婴听了他的话,断然一喝:“转过身来。”
惰本还在心底纠结着刚才的“神使鬼差”,猛地被虞子婴徒然放大的声量一惊,僵硬地转过身去。
“你刚才所做之事,便是为了消气?”虞子婴双眸乌溜乌溜地,一脸沉静地盯着惰。
虞子婴这般沉静,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场,不知道为何竟令惰感到一阵无由来的心虚。
“虞子婴,你想让我如何?”惰双唇微抿,有些懊恼地揉动眉心。
这还是他第一次做这种动作,而正是这个人性化的举动令他瞬间从神坛落下,有了些许人烟气息。
原来他也是有无可奈何、或者是说拿一个人完全没有办法的时候。
虞子婴听到他这种问话,不知道为何突然对他们接下来的谈话失了原有的兴趣。
她以为惰这么做是表情对她有了好感,至少在他眼底,她不仅只是他的一个救生圈的存在。
可她看到了他眼底的迷茫跟警惕时,便觉得有些事情、有些话对眼下的惰而言,还为时过早。
他有心结在,这个心结如今变成一颗毒瘤在他心底深入,若她没有本事将它找出来彻底割除,他的“病”便不会好。
想到这里,虞子婴忍下心底的急躁,她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并不去看那因为她突然变得冷淡的惰眼底那一抹晦黯之色。
“你看过日出吗?”她突然问道。
日出?惰想了想,面淡道:“有。”
“印象最深的是哪一次?”虞子婴又问道。
惰随着她的话题而逐渐变得平静,他的视线望向远方,眼前似浮现了一幕什么美好的画面,令他眉梢间悄然泛起了绚烂的神色:“……苦等了一夜,而恰好在日出时分,你从背着光,从燕京方向朝着我这方一步一步地走来。”
虞子婴没想到他印深最深的日出竟跟她有关,微愣了一下。
“我听人说过,宛丘的日落很美,这一路你跟我走来,我们停歇的时候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赶路,现在……”
她伸出手,指着崖前那一片随风拂动的清丽却又忱于一般深沉厚重的景色,道:“我将它们送给你。”
惰闻言,似清凉地轻笑了一声:“你倒是懂得借花献佛。”
虞子婴不满地斜了他一眼,放下手,板着的小脸全是扫兴:“能不一直拆台吗?”
虞子婴觉得自己已经将身为一个男人该做的部分都做完了,她倒是不指望他像别的女人一样娇羞甜蜜傻笑了,却也不至于拿豆包不将干粮吧?怒。
这时风中而泛起凉意的肩膀上便覆上了一只带着微微湿意雪净的手掌,然后眼前一花,她只觉身子于空中移形换影一瞬后,她便被调了一个位置,从后面被放在了前面,而惰便从她身后轻轻地揽住她的腰,半侧过身子帮她挡去了一些后方的风。
虞子婴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一时不察已被抱了一个满怀。
被抱入怀中的身躯很娇小也很柔软,惰微微勾起唇角,黝深的瞳仁中流泻出几分浅淡的笑意,这倒是第一次意识到他的“抱枕”原来还可以这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