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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耳房出来的时候,薄瑶太后神色依旧,似乎并无多少异常,东方旭虽然心有疑窦,却也没往别处去想。进房看到仍然躺在床榻上的夏雨,便也安下心来。
人还在就行,别的,他一概不论。
御书房内,赵禄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当下怔住,“你说什么?三弟入宫了,而且还在康宁宫?”
顺子连连点头,“奴才不敢撒谎,是肃国公亲自送入宫中。说是夏公子能治好公主之疾,所以此刻大抵正在诊治之中。”
“诊治?”赵禄忽然将手边的杯盏拂落在地,杯盏砰然碎裂。一声怒斥已然起身,“荒唐!简直是无稽之谈。三弟怎么可能治得好公主的病?她那是病吗?那是报应,是她自己该死,不该活在这世上。还敢拿三弟的命开玩笑,就不怕睿王府的人杀进皇宫吗?简直是疯了!”
语罢,他夺门而出,快速朝着康宁宫而去。
天知道,如果夏雨死了,睿王赵朔会有什么举动。
抑或像很多年前的东方越那样,血洗宫闱。
长长的回廊,赵禄恨不能直接飞到康宁宫,他几乎是一路跑过去的,即便跑得气喘吁吁也不肯停下来。若是夏雨出事,他不知道这江山社稷会有怎样的波澜壮阔。
暗潮涌动本就存在,如今只怕要掀起万丈波澜。
“皇上,皇上您慢点,小心龙体!”顺子在后头疾呼。
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龙体。
夏雨根本不会治病,若说东方越要让夏雨给赵妍治病,那么赵禄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夏雨的性命难保。赵妍是中毒,根本不是生病,要解毒势必要有解毒之药。好端端的,夏雨为何会成为解毒之药?
万千疑问没有答案,只有保住夏雨的性命再说。
只是赵禄没想到的是,太后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康宁宫半步。
“放肆,朕、朕才是皇帝,是这天下之主,朕倒要看看,谁敢拦着!”赵禄愤怒已极,可是侍卫军齐刷刷的拦住了去路,压根不许赵禄靠近康宁宫,更何谈进去。
“大胆,这是皇上!”顺子怒斥,“你们都让开,谁敢伤了皇上,便是死罪。”
放皇帝进去,他们得死。不让皇帝进去,也许还能活。至少在所有人的眼里心里都肯定,皇帝的地位远不如康宁宫里的那几位重要。
皇帝虽然是皇帝,却是个被人架空权力的傀儡皇帝。如果不是一直以来睿王爷和太后的支持,皇帝早就换了个人来坐。
听得外头的动静,站在院子里的薄瑶太后丝毫不为所动。身后的东方越冷笑两声,“你这个儿子,关心自己的结拜兄弟,似乎比妹妹要多得多。”
“禄儿心善,不忍伤及无辜。”薄瑶太后深吸一口气,远远的望向天际,“你别伤害他。”
“我只关心公主的病情,其他的一律不管。只要公主的身子能恢复过来,以前种种,我可以既往不咎。赵禄还能当他的傀儡皇帝,而我,不管以后发生何事都会留你一条命。”东方越冷哼,口吻冰凉入骨。
薄瑶太后长长吐出一口气,突然苦笑两声,“东方越,十多年的恩怨,也是时候了结了。你觉得你我之间,到底是谁赢了?”
“你觉得自己赢了?”东方越嗤笑。
“哀家不觉得自己输了,至少这么多年,你痛得比我狠。”薄瑶太后面无表情。
方英快速从寝殿出来,“太后娘娘,肃国公,都准备好了,现下就可以换血解毒。”说到最后时,方英的声音稍稍颤抖了一下,而后偷摸着抬眼瞧了薄瑶太后的反应。
东方越眉头微扬,“开始吧!”
“是。”方英不多话,转身朝着寝殿而去。
有那么一瞬间,薄瑶太后觉得心头一酸,有泪突然落了下来,滑入嘴角,好苦。
“不想去看看吗?”东方越随即往寝殿而去。
身子颤得厉害,薄瑶太后仰头看了看天色,灰蒙蒙的天看上去要下雪了,这一次可要下一场大雪才是。雪下得够厚,才能遮去这一身的罪孽。
满手的血,十六年来从未停止过浸染。
她想着,自己真的该死。
走进寝殿的那一瞬,她亲眼看见夏雨与赵妍分别躺在两张软榻上,夏雨的血源源不断的输入赵妍的体内,而赵妍的另一只胳膊,将毒血慢慢的排出身体,落在水盆之中。
夏雨面如死灰,俨然如死尸一般。水盆中嫣红的血,在烛光里泛着刺眼的波光。
腹内翻滚,她忽然冲出了房间,站在寝殿外头拼命的呕吐。一直吐,吐到泪流满面,视线都渐次模糊。方英跪在薄瑶太后身边,淌着泪望着跌坐在地上的薄瑶太后。
“太后娘娘?”她低低的唤了一声。
雪风吹进来,冷得刺骨。
脸上的泪都凝结着,冷就冷个彻底,痛就痛到刻骨。
吴恩急急忙忙的冲进来,“太后娘娘不好了,宫外有好多江湖人士,将皇宫团团围住,睿王爷已经闯入了宫禁,此刻正往这儿来。奴才们,拦都拦不住啊!”
薄瑶太后迟滞的抬头,东方越已经走出了寝殿,瞬间冷了眉目,“闯宫者,杀无赦!”
“可那是睿王爷?”吴恩一怔。
东方越肃杀冷戾的盯着吴恩,“你说什么?”
吴恩心颤得厉害,随即领命退下。
宫道上,赵朔一身玄袍,策马飞奔。身后随着大批的睿王府暗卫,一个个黑衣蒙面,一个个手持弓弩,谁敢拦阻,当即格杀。
他的软肋在康宁宫,他要去救她。
他听见她说:放心吧,我命大,阎王老爷也不敢要我。
可是他的心却在颤抖,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害怕过。害怕什么呢?害怕失去,害怕看见的只有冰冷的尸体,害怕下雪的时候再也不能陪着她吃雪。
丫头,陪你吃过雪,发过誓,说好的要一起白头,你都忘了吗?
雪的味道,是甜的。
因为有你。
大批的侍卫军朝着这边聚拢,奉命要将赵朔拦在外头,不许靠近康宁宫半步。殊不知外头的江湖人士也跟着涌入了皇宫,百花宫,丐帮,还有各门各派曾经受过夏雨恩惠之人,他们都是自愿来的。江湖人士,情义当先,生死在后。
寻梅与踏雪率先冲入宫廷,紧随赵朔马后。
当侍卫军万箭齐发时,踏雪与寻梅瞬时飞身而起,布棍在手直接挡住了所有的冷箭。
说时迟那时快,马蹄不曾顿留半步,直接冲进侍卫军中,暗卫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绝不手下留情。三爪铁钩快速勾住康宁宫外墙,马蹄突然反向而行,直接拉垮塌了康宁宫外墙,去掉了所有的拦阻。第二批暗卫飞身而起作为赵朔的先锋军,为赵朔扫出一条大道。
赵禄心惊,欣喜惊呼,“皇叔,三弟在里面,救他!”
赵朔几乎是一路无阻,直抵康宁宫内。策马飞奔,一个凌空飞跃,直接落在寝殿之前。
大批的肃国公府暗卫冲上来,阿奴直接用剑砍下一暗卫头颅,踏雪、寻梅冷剑在手,朝着赵朔厉喝,“王爷去救人,这里交给我们。”
那一瞬,赵禄也紧跟着冲进去。
赵朔刚踏进寝殿,东方父子已经出掌相迎,势必要将赵朔拦在门外。
飞身,被逼回院中,赵朔眸色猩红,“东方越!”
“今日,夏雨的命,我要定了。”东方越切齿,一掌击向赵朔。东方旭只是打个下手,却没有真的用力。让赵朔与东方越各自残杀,不是更好吗?
远远的,薄瑶太后冷然伫立,漠然拭去脸上的泪。
都死了,才好。
趁着他们在院子里纠缠,赵禄踩着顺子的肩头从窗口爬进了寝殿,脚下刚落地,愕然瞪大了眸子。他亲眼看见夏雨的血还在不断的灌入赵妍的身体,可夏雨好似——快要不行了。
“三弟!”赵禄疯似的冲上去,突然抓起桌案上的杯盏,拼命的砸向一旁候着的肃国公府大夫。众人没防备,一时躲闪不及,趁着这个档口,赵禄快速拔掉了刺入夏雨身上的管子,死命的捂着她的伤口。
“三弟?三弟你醒醒?三弟你别死,皇叔来了,皇叔来救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是朕,是你的皇帝大哥啊!三弟——”任凭赵禄呼唤,夏雨依旧双眸紧闭。
他这才发现,她的身子冷得刺骨,皮肤都泛着骇人的青紫色。这是血竭的迹象,是将死的前兆。
“皇上!”大夫们面面相觑,顺子已经带着三两个太监爬窗进来,快速的护住了赵禄。
“谁敢动皇上,杂家就要谁的命!”顺子握着手中的拂尘,“皇上快走,这儿的人都疯了。”
赵禄撕下衣裳一角,快速绑缚住夏雨胳膊上的伤口,勉力将她打横抱起。
“皇上,不能走正门。”顺子惊呼,声音都颤得厉害。
“皇兄,为了夏雨,都不顾我的生死吗?”赵妍容色惨白,喘着气半撑起身子,“他是谁,我是谁,你忘了自己是皇帝了吗?他只是个外人,我才是你的妹妹。”
赵禄狠狠的剜了赵妍一眼,“妹妹?你也有脸,说是朕皇妹?赵妍,太后一句话你就是公主,便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朕也不妨告诉你,有朝一日,你会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混淆皇室血统,会死得很惨。”
音落,赵禄抱着夏雨急匆匆的从后门出去。
只是后门外头,亦是乱成一团。
想出去,根本不可能。
顺子慌了,“皇上,咱还是躲一躲吧,这出去还不得让乱刀砍死?”
赵禄只能退回寝殿,骇然惊觉东方旭已经站在寝殿内,此刻正眸色狠戾的盯着自己怀中的夏雨。顺子颤着身子,跟几名小太监拦在赵禄跟前,“不许过来,皇上在此,谁敢造次!”
“皇上这是做什么?难道连公主的性命也不顾了吗?”东方旭冷笑两声,“皇上可别忘了,国公爷和太后娘娘都还在外头,难不成皇上为了夏雨,连皇位也不要了吗?”
“跟你们这种无心之人谈论生死大事,真是可笑之极。”赵禄嘴角微扬,眸色利利,“朕虽空有帝王之名,而无帝王之实。可是朕也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你们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今日,朕一定要保夏雨,尔等又当如何?难不成要谋逆弑君,造反不成?”
东方旭步步逼近,“睿王爷反了,皇上没看到吗?”
顺子慌了,“皇上退后、退后!保护皇上!护驾!护驾!”
“皇上若是今日身死,那也是睿王爷之故,与任何人无尤,不是吗?”东方旭笑得阴冷诡谲。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一声冷喝,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了东方旭跟前。赵朔眸色肃杀,寝殿外头擂鼓阵阵,那是赵朔的军中将士,包围康宁宫的阵势。大军来袭,既然天不容,不如反了天去。
矫情的道一句:任是冲冠为红颜,尔又当如何?
百花宫,睿王大军,快速绞杀肃国公府的暗卫与侍卫军,不管是谁,但凡遇见反抗,当即格杀,绝不心慈手软。
步步为营了那么多年,到底是功亏一篑,找了个最不利的时机,造了一场最不利的战役。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
他愿为自己的软肋,撑一片天,哪怕这天会是转瞬即逝的覆灭,他也愿用一世的步步为营,换她的一隅之安。生也好死也罢,即便来日埋身荒野,也要与你死不相负。
大批的百花宫女子攻入寝殿,东方旭顷刻间慌了神。扭头望着外头,东方越也被团团围住,自顾不暇。任你武功再高,能以一挡百,以一挡千,可你能以一挡万,挡十万二十万吗?
纵是车轮战,也能让你竭力而死。
然则此刻,赵朔已经顾不得其他,只一眼赵禄怀中唇色发青的夏雨,整颗心都开始颤抖。若万箭穿心,疼痛入骨。
赵禄没有多言,将夏雨交还给赵朔。
怀里的女子,没有气息,没有脉搏,身上冰冷得吓人。就这样,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双眸紧闭着,没能等到他的最后一面。
不是说,不管闯了多大的祸,他总能为她收拾残局吗?为何这次,她却连等一等都不肯?
缓缓抱着她坐下,粗粝的指腹抚着她冰冷无温的面颊,低眉望着她胸口的伤,赵朔笑问,“丫头,还疼吗?”只是那一笑,却让一旁的赵禄红了眼眶。
“皇叔对不起,朕还是来晚了。”赵禄哽咽着,徐徐蹲下身子,“她等不到你,走了。”
“谁说等不到?我不是来了吗?”赵朔重重合上双眸,将面颊贴在她冰凉的脸上,“让你走你不走,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沿路设了那么多的卡,宁可让你杀人,也想拖住你的脚步,让你迟一些再迟一些回来。都告诉你,舍不得舍不得,你怎么就不听呢?”
“爷何时真的舍过你?鱼池里的鱼,你以为,为何总是吃不完,就你这个吃法,鱼都死绝了。爷是怕你闲着没事,所以偷偷让人多放几条。你以为睿王府的饭菜为何越来越好吃,越来越合你口味,那你哥哥做的,能不好吃吗?”
“你以为自己闯了祸,为何还能安然无恙,次次都化险为夷,那是有爷给你看着。你说,爷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就舍得我了呢?”
有泪,沿着面颊徐徐而下,无声无息的坠落。
丫头,爷也会疼。
心疼。
好疼。
你看,下雪了。
外头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下,锦绣皇城,输赢突然变得不再重要。
人这一辈子,长不过一生,短不过一瞬。遇见个能让自己心动,心疼,真心喜欢的人,何其不易。要天时地利,才能得到。
可他,眨眼间就失去了。
乱了天下,也没能来得及,何其可笑,多么可笑的战局。
赢了,也没什么值得欢喜的。
“皇叔?”赵禄哽咽。
赵朔抱着夏雨的尸身,缓步朝着外头走去,一张绝世风华的脸,素白如雪,没有半点波澜,无悲无喜,“这天下,终不如她的一颦一笑,来得重要。”
“赵朔?”赵妍勉力撑起身子,原本素白的面色,此刻微微恢复了血色,只是看上去依旧憔悴不堪。她趴在软榻上,含泪望着神情迟滞,抱着夏雨离开的赵朔背影,无论怎么呼喊,他都不会回头看她一眼。
“你现在高兴了?你高兴了吗?”赵禄突然上前,狠狠抓住赵妍的手腕,“她死了,你赢了。赵妍,你看见了吗?拿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痛快吗?来日午夜梦回,你就不怕夏雨找你追魂锁命吗?你的命是命,他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何其歹毒的心肠!”
赵妍瘫软在那里,重重合上眸子,“我只是想活着。”
雪,纷纷扬扬的下着。
世间好像都静下来了,没有战争,没有人,只有他与怀中的她。
看着赵朔,将夏雨抱出来的那一瞬,寻梅第一个哭出声来,歇斯底里的喊了声,“少主!”整个百花宫都疯了,见人就杀,血洗宫闱。
肃国公府的勤王大军已经赶到,包括各路藩王和兵部及时调拨的京城护卫军,都急急的赶来。名为护驾,其实到底意欲何为,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太后娘娘?”方英急忙搀住险些腿软的薄瑶太后。
薄瑶太后面色惨白,喘着重气,骇然握住了方英的手,“她、她死了吗?真的死了?死了对吗?”
方英落泪,垂眸不语。
那一刻,薄瑶太后笑了,笑得那么用力,凄凉的笑声让人闻之心酸,可在心酸里,又夹杂着难以言表的怨恨,“终于死了!哈哈哈哈,终于死了,死了!死了!哈哈哈哈,死了——死得好!”
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直到,泪流满面的瘫软在地上。
她还在笑,笑得连她自己都觉得,疯了。
雪在下,泪在流,终于死了。
长长的宫道上,覆盖这薄薄的白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赵朔旁若无人的抱着夏雨,穿过长长的回廊,走过长长的宫道,而后走出了皇宫大门。
暗卫随行,勤王大军只敢远远的包围着,却无人敢上前挑衅。
他就抱着夏雨,一直走,一直走,走回睿王府。
丫头,回家了。
犹记得当初她得知花满楼灭门,哭着跟他说:赵老九,我没有根了。
他说:那便落这吧!
丫头,以后爷在哪,哪就是你的家,可好?
咱们,到家了。
抱着她冰凉的尸体,坐在门口看雪,一如既往的拿着大氅裹着她冰冷的身子,可是不管怎么做,都再也暖不了她的身子。即便他将她的手,捂在怀里,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她也不会给他任何的回应。
“丫头,下雪了,你不是最喜欢下雪吗?”他定定的望着怀中双眸紧闭的女子,若非面如死灰的颜色,他一定会觉得,她只是睡着了。发青的唇,失了血色,再也不会笑嘻嘻的望着他笑。
“你起来吧,爷想听你喊一声赵老九,可行吗?”
“那爷退一步,你就笑一笑,好吗?”
“不笑也行,眨眨眼就好。”
“丫头——雪是苦的。”
她再也不会醒了。
赵老九,我想你——可是,对不起!
屋顶上的雪,砸在屋瓦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能听得见下雪的声音,却听不见睿王府外重兵包围的声响。你若在乎,落针可闻,你若不在乎,敲锣鸣鼓亦枉然。
踏雪、寻梅还有阿奴,皆浑身染血的跪在院子里,任凭雪漫肩头,泣不成声。
睿王府的暗卫,死的死,逃的逃,被勤王大军竭力诛杀。难得遇见一个契机,可以让睿王府一败涂地,谁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肃国公府的大军,与各路勤王大军一道,让赵朔一败涂地。
血染的宫闱,到处是死尸,分不清谁是谁。
正与邪,从无本质区别。都是杀人,不过是成王败寇的后论罢了!
夏禾站在回廊的尽处,直抹眼泪,终归还是走了过来。跪在赵朔身边,看着他怀里僵冷的夏雨,眼泪不断的往下掉,“妹啊,这是怎么了?你说咱爹娘都没了,哥好不容易还有个你,撑着到现在。你说你就这样走了,你让哥咋办?娘在天有灵,我这如何交代?你起来吧,哥给你做好吃的,你不是最喜欢吃哥亲手做的菜吗?你说你那么喜欢吃,没哥在身边,你饿了怎么办?起来吧!哥求你了!”
他哭着跪在那里,“砰砰砰”的给夏雨磕头,“哥求你了!”
可是,夏雨还是“睡着”,一动不动的。
府外的兵,越来越多,偌大的睿王府内,人心惶惶。谁都知道,今日睿王一怒为夏雨,谁都明白,夏雨这一死,睿王爷的心也跟着死了,那么这睿王府也会就此败落。
举兵闯宫,等同谋逆造反,罪该处死。
勤王大军闯入睿王府的那一瞬,赵朔徐徐起身,一如既往的温柔备至,将夏雨轻柔的放在床榻上,而后小心翼翼的掖好被角,“外头冷,好好睡一觉吧!爷,很快就来陪你。”
他对着她笑了笑,指尖温和的抚去她散落面颊上的发丝,“乖。”
转身离开的那一瞬,心血微微淌。
为你而输,输得心甘情愿,只可惜没能救回你,这才是此生最大的憾事。
养心阁外,重兵围困。
他一步一顿走出睿王府,站在雪地里仰头望着纷纷扬扬从半空落下的雪花,却是气定神闲的笑着,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
冷利的箭矢,冰冷的剑锋,齐刷刷的将他围在正中央。
一代亲王,手握重兵,最后也不过如斯下场。来日史书工笔,少不得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他与男宠的风月韵事。一场风月,换一场沦陷。
值不值得,只问人心,不论成败。
睿王府内之人,无论老弱,皆不可踏出大门半步。谁都清楚,所等待的,不过是一场厮杀。睿王爷尚且自身难保,何况是他们这些奴才。
很多时候,反抗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谢蕴策马远观,远远的看着赵朔束手就缚。身旁,商青鸾轻叹一声,什么话都没说,调转马头策马离去。有些事看多了,自己反倒难受。
京城内外几乎戒严,皇宫内也开始收拾残局。
赵禄坐在高高的金銮殿上,冷了眉目望着各样神色的文武百官,一言不发。皇宫历经血洗,多少人惨死在宫禁之中,那嫣红的血染透了素白的血,让鲜血红得更加艳烈。
“启奏皇上,睿王爷私自调兵闯宫,图谋不轨,实乃谋逆之举,理当处死,请皇上圣裁。”兵部上奏。
“启奏皇上,睿王爷屠戮宫闱,几欲谋夺皇位,皇子犯法于庶民,理应遵循大燕朝的王法律例,其罪当诛,请皇上圣裁!”礼部上奏。
“启奏皇上,睿王——”
“够了!”赵禄一声吼,顿时打断了工部尚书的话语,“朕不知道谋逆是该死之罪吗?朕知道,朕都知道,何须尔等提醒朕。那是朕的小皇叔,是扶着朕登基为帝的亲王。缘何事发,你们知道吗?你们就知道拿着朝廷的俸禄,做这种落井下石之事。当时睿王闯宫,你们在哪?你们在哪?”
“护驾的时候找不到人,现在事情结束了,一个个都出来了,你一言我一语,要让睿王死!朕问你们,睿王之于朝廷,到底是功还是过?”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一个个皆垂首不语。
“朕知道,睿王此次举兵闯宫实属罪大恶极,可你们扪心自问,有见过不足半日就被遏制的谋逆造反吗?如果不是有心人刻意为之,睿王会闯宫吗?”赵禄愤怒已极,他从未在百官面前发过火,登基之后,从未有过。
可是这一次,他自己亲眼目睹了事发的一切。
有人死了,死在他怀里,是他的三弟。
是东方越刻意为之,如果不是这样,赵朔不会闯宫,更不会有今日局面。
“皇叔是甘愿束手就缚的,否则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这些酒囊饭袋,能抓得住他吗?”赵禄怒斥,拂袖便将手边的杯盏拂落在地。
杯盏落地,碎裂之音,惊得百官齐刷刷下跪,高呼,“皇上息怒,臣等该死!”
“皇上此言差矣。”东方越大步走进殿内,“赵朔举兵谋反,铁证如山,岂容他辩驳。他之所以束手就缚,只是不想连累身边的人罢了!臣启奏,请皇上圣裁睿王。”
赵禄身子绷直,双拳紧握,冷笑两声道,“不知国公爷要如何圣裁?”
“谋逆造反,按律当诛九族。”东方越昂起头。
“放肆!”赵禄冷喝,拍案而起,“诛九族?东方越,你是不是连朕也要一起诛了?睿王乃是先帝胞弟,是朕的亲叔叔,朕与太后乃至公主,皆在九族之内。东方越,你是不是也想谋逆造反?”
东方越扬唇,不紧不慢的行了礼,“臣,不敢。”
强忍着一口气,赵禄徐徐坐定,“此事押后,等一切残局收拾妥当,再从长计议。”
“皇上此举,只怕会惹天下人不忿,人人不服。”金殿之外,有熟悉的声音缓缓飘进来,“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皇上的亲叔叔。”
赵朔愕然震住,“茂王?”
没错,正是当朝茂王——赵誉!
赵誉走到殿内中央,躬身行礼,按理说赵誉不可参与朝政。他与睿王不同,睿王赵朔是先帝的托孤之臣,虽为王爷,但手中握有实权,是有参政之能的。而茂王同为王爷,却非亲王,身份地位自然不及赵朔,何况手中并没有实权,自然无权上朝参政。
做个闲散王爷,便是如此。
所以赵禄当场愣住,茂王无权参政,怎么可能上得了金銮殿呢?
扭头望着一殿众臣,愣是谁也不敢吭声,一个个都俯首帖耳,好似都对茂王视若无睹,这种情形显然是不太对劲的。赵禄蹙眉,死死的盯着殿内的赵誉,深吸一口气道,“皇叔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睿王再不济,与八皇叔你可有手足之情啊!”
赵誉笑了笑,笑得阴冷无情,“皇上,微臣没有这样谋逆犯上的手足,先帝也没有这样的兄弟。请皇上不必念及血脉亲情,身为君王,理该按律办事。睿王谋反,其行可诛,其心可灭,按罪当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