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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到店里来上班了,今天早上,于群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打车到了店里。
看到于群进门,员工们纷纷簇拥过来,一边和她热情地打着招呼,一边满眼怜惜地看着她,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于群微微低一下头,躲开了大家关切慰问的眼神,默默来到办公桌前坐下。
今天这种情景,于群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并不以为然。豆豆遇害的事情,早就已经在凤城市的纸媒、电媒的各类刊物上头版刊登,基本上家喻户晓了,想不让大家知道都难。
于群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茶水温热甘醇,口感刚刚好。
她抬起眼睛感激地看一眼不远处忙碌工作的员工们,心里不由得涌起阵阵暖意。
于群翻一翻桌上的一叠报表,看一看那些陌生难懂的数据,脑子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这也难怪,确认了豆豆遇害的噩耗以后,在巨大的刺激下,她悲伤过度,她连着一周水米未进、精神恍惚,自我感觉脑细胞受损严重,记忆能力、反应能力都下降了许多,和当年生产的时候很相似。
一想起当年生产豆豆时候的事情,于群的眼圈忍不住又湿润起来。
她想起来,豆豆刚生下来的时候身高只有50厘米,小手掌张开来和鸡爪一样大,脚趾头细得跟火柴棍似的,整个人看起来又瘦又小,谁会想到他后来会长成一米八几的高大模样呢?
于群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望着窗外,豆豆慢慢成长、成熟的每个瞬间就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她眼前渐次出现、短暂定格,又匆匆逝去,他的每一个成长剪影都让她久久迷恋、无尽回味、无限怅惘。
与别的母亲相比,从豆豆落生开始,于群在豆豆身上付出的心血之多,牺牲之重,非一般人可以比拟。
豆豆出生以后,哪怕是在伤口没有愈合的日子里,于群都一直坚持自己亲自带孩子,从不让别人代劳。
像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在她独自抚养孩子的日日夜夜里,豆豆一直都很乖巧听话,几乎很少有哭闹烦人的时候。
于群清晰地记得,豆豆还不到周岁的时候,她白天上7小时的班,晚上还要一个人带孩子,身体非常劳累,每天一沾枕头就瞌睡,极度缺觉。
豆豆真是个体贴孩子。他每天晚上除了临睡前喝一瓶奶以外,整晚都躺在于群身边呼呼大睡,半夜从不起夜,从来都不打扰于群的睡眠。
每天早上,于群每一次在闹钟的响铃中惊醒,扭头去看豆豆,都会看见他都一个人静静躺着,眼睛看着头顶上悬挂的风铃出神。听到于群起床的动静,他就扭脸看一眼妈妈,欣喜地对她绽放一个灿烂喜人的微笑,接着就继续伸手去抓风铃玩耍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在生活中每个艰难困苦的时刻,每当被生活的重担压得难以支撑的时候,于群只要一看到豆豆对她高高扬起的雨后阳光般温暖的笑脸,她就感到身心舒畅、神清气爽,所有的烦恼忧愁都瞬间化为乌有,她的身上又充满了昂扬高涨的生活热情,又会拉起豆豆软软胖胖的小手,投入下一程艰辛严峻的生活征程。
在于群心里,豆豆就是她的多半个世界。
与豆豆相依相伴走过的这十几年,她早已经把豆豆看做了自己生活中必不可缺的重要部分,当作了自己辛苦打拼的精神支柱。如果有哪一天没有看到豆豆高壮的身影,没有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她就会觉得生活没滋没味的,做什么都没有劲头。
正因为如此,当残忍杀害豆豆的两位凶手被警方押解回凤城,当豆豆面目全非的肢体被人从渭河河滩上挖掘出来,当她看到豆豆逼仄灰暗的骨灰盒时,她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破裂垮塌了下来,天地之间再也没有她立足停顿的地方,她再也没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气力。
那是怎样的一段黑暗日子啊!
听说豆豆遇害的消息,于群的大姐从汉阳赶了过来,日夜不离地陪伴着她,跟随着她,唯恐她会出什么意外。
管理也带着同学们赶到了家里进行探望。
于群由大姐陪着坐在卧室里,避不见人。
客厅里,尽管大家有意压低了声音,王毅和大伙谈话的内容还是透过房门,清晰地传了进来。
再一次听着王毅叙述那两个罪犯歹毒残害豆豆的全部过程,于群的心里又掀起了一阵腥风恶浪,大颗大颗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连串倾流了出来。
谁都没有想到,对豆豆下毒手的,竟然会是和他同窗读书的两个同班同学。
当王毅吞吞吐吐地向于群说出凶手的名字时,于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冯全?就是豆豆把手机借给他,打光了豆豆的所有话费,还害得豆豆的手机被老师没收的那个同学吗?
于群记得很清楚,从高一入学的时候开始,豆豆每个周末都要和同学们出去玩耍一次,有时吃饭,有时唱歌,或者去公园里游逛玩耍。
于群追问了几次,豆豆都拒不说出聚会同学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还和她大吵了几次,说她是在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是极度不尊重他**的恶劣行为。
后来,于群偷偷翻看了豆豆的手机短信和qq谈话记录,才大概掌握了他的社交范围。在他的常用联系人里,就有这个冯全的名字。
于群曾经听豆豆说过,冯全的父母亲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一直跟着妈妈生活。因为忙于生意,他妈妈经常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饮食起居都完全自理,生活条件非常艰苦。
上次请家长事件过后,因为王毅挡驾袒护,于群和豆豆计划中的深度谈话被迫半途而废,根本没有取得预期的教育效果。自那以后,豆豆反倒加强了保密工作,更换了手机和qq的登录密码,把于群阻挡在了他的小小世界之外。
于群好后悔啊!如果她的干涉行为再坚决一点,果断没收豆豆的手机,断绝他和冯全的继续交往,把他从那个乌七八糟的交往环境里强拉出来,他又怎么会越滑越远,最后遭遇这样的惨祸呢?
事已至此,王毅也被噩耗打击得痛不欲生、几近崩溃,她实在不忍心埋怨怪罪于他,给他再多一点点精神刺激。可是,这次豆豆遇害的原因,恰恰就是因为王毅对豆豆的溺爱,就是因为他偷偷给了豆豆过多的零花钱,才引发了这场震惊全市、惨绝人寰的凶杀案件。
据冯全交代,他那天早上在上学路上遇到豆豆,就缠着豆豆给他和另一个同学买早餐吃,还拉着豆豆一起玩一种赌彩小游戏,玩着玩着就错过了上学时间。
眼见已经违反了学校规定,冯全又拉上豆豆到河滩上去玩耍,以躲避班主任的责骂处罚。
在渭河河滩上,豆豆拒绝了冯全继续索要零花钱的要求,强烈要求回学校上课,还威胁说要向老师揭发冯全偷偷抽烟、逃学打架的违纪行为。
冯全被豆豆骂得恼羞成怒,就偕同同学动手殴打豆豆,还拿起石块击打豆豆的头部,直到豆豆不省人事地倒在血泊当中。
一时失手闯下大祸以后,冯全匆忙挖坑掩埋了豆豆的尸体,带着豆豆的手机爬上了过路的货车,踏上了逃亡之路。
要不是王毅给豆豆的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要不是他娇惯溺爱豆豆,忽视豆豆的家庭教育,豆豆怎么会迷失在那样混乱不堪的交往圈子里,又怎么会遭遇冯全的凶残毒手?
于群又悔又恨,心里攒着满满的憋屈,当着大姐的面,又不能尽情对王毅发泄,她简直都快要被憋疯了。
多少个深夜,于群在装睡骗过大姐以后,就躺在黑暗里反复思索,在豆豆成长的过程中,她究竟错在了哪里?豆豆的遇害身亡,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家庭教育不当的必然结果?
经过了连续几天几夜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以后,于群终于颓然倒下了。
手上挂着营养液点滴,于群的脑子在连续多日的强力运转过后,终于支撑不住了,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陷入了持续不断的昏睡当中。
她的意识虽然模糊,周身上下敏感的神经却并没有停止工作。
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病边频繁来去的探望人群,能够听到耳边不停响起的劝慰话语,能够感受到每个人的惋惜和关切,以及都希望鼓励她坚强生活的强大愿望。
可是,她的身体就是拒绝苏醒,拒绝在这个寒冷残酷的世界上继续苟延喘息下去。
对豆豆的深深思念,对社会的强烈愤恨,渐渐弥漫了她心底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使她对这个世界的失望达到了极点。
于群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没有什么人值得她继续留恋了。
她想,就让她这么沉沉睡去,去和豆豆结伴同行吧!豆豆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泥土里那么多天,他的身上该有多寒冷啊?就让她去陪着他,抱着他,给她可怜的宝贝送去一点温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