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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王毅踏进家门，有生以来第一次，于群的心里感到了一丝慌张。
于群有些心虚地看了看王毅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想一想，又转身端了一杯茶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在沙发上等着王毅。
于群一边向王毅述说着事情经过，心里暗暗想着，王毅听完最好能美美地责骂她一通，如果能把她骂哭才好，这样她的心里也能好受一些，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憋闷，这样痛苦难耐。
母子连心，豆豆的突然消失，就好像被人从身上抽走了一根肋骨一样，于群觉得整个人都没有了精神，走起路来脚下发软发虚，腰背也软塌塌地挺直不了，连头都支撑不住。
毫无疑问，豆豆的失踪，于群难辞其咎。
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非要离开商场去重新创业，她怎么会像现在这么忙碌？如果不是她忙碌得没有精力照顾家庭、关心孩子，豆豆又怎么会失去约束，交往不良朋友，导致学业荒废，最后还跟着别人离家出走？
于群已经暗暗咒骂了自己无数次了。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一手造成了今天的悲剧。她甘愿接受任何惩罚，只要她心爱的豆豆能够平安归来就好。
王毅今天显得格外沉稳。
与往常的咋咋呼呼相比，今天的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让于群觉得有些陌生。
于群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王毅默默抽烟，默默喝茶，默默皱着眉头思考。
于群说完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里，顿时变得寂静无声。
于群低着头，手里绞着沙发布的花穗，一双红肿含泪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合适。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家里的宁静。
于群眼睛一亮，赶忙抓起手机。
“……好，好，我知道了。咱们互相保持联系，有消息一定要共享。好，再见！”
于群叹一口气，啪的一声把手机扔到了茶几上，对王毅解释着：“是冯全的妈妈打来的。今天这已经是第5个电话了。唉！这些臭孩子们，不管跑到哪里去，咋都不知道给家里通知一声呢？他们不知道家里人都有多着急吗？”
王毅重重地把茶杯往茶几上一墩，边站起身，边大声说：“他们要是能为家长多想一点，就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傻事来！行了，就不要指望这些臭孩子会主动联系我们了，还是调动一切关系先找孩子吧！”
于群惴惴不安地看着王毅手里夹着香烟，在房子里大步走来走去，不停地拨打、接听着电话，洪亮的嗓音在空旷的房子里回响着，震荡着，一直没有停歇。
于群接了几个电话，都是店里打来的。自从昨天接完老师的电话回家，于群一直都没顾上过问店里的生意。这会儿被电话一提醒，她才想起来，店里今天有好几个顾客的预约，有丈量尺寸数据的，有安装产品的，如果不是家里有事，她肯定又得忙上一整天。
于群轻声通完电话，收起手机，这才发现王毅正梗着脖子恶狠狠地直瞪着她。
于群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也就无所畏惧了。她平静地抬起头，看着满眼愤怒的王毅。
王毅盯着于群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撤回了目光，坐在沙发上开始抽烟。
于群看着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缸里的烟头越积越多，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山头。
要是放在往常，王毅要是敢这么抽烟，于群早就该对他大喊大叫，命令他停止动作，赶紧开窗换气了。
但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时刻，于群什么也不想说。
抽就抽吧！烟灰撒得满地板都是又怎么了？房子里空气太污浊又怎么了？对她来说，现在家里脏乱成猪窝都和她无关。只要豆豆不回家，她什么都没有心思去管，没有劲头去理。
店里又打来了电话。
于群抓起手机刚要应答，王毅突然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夺走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突然一发狠把手机摔到了地上，还冲上去用脚用力踩着、踢着：“他娘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操心这些烂事!我让你接！接个屁！”
于群被吓了一跳。等到她反应过来，她心里反倒平静下来了。
她愣愣地看着暴跳不止的王毅，心里反倒变得轻松了许多。
打从王毅进门开始，她就觉察出来，与哭泣落泪的她相比，王毅的心理负担更加沉重，情绪也更加压抑。他刚才的沉默平静，正是他极端郁闷的充分表现。
王毅刚才闷头抽烟的时候，于群心里对他的担心已经到了极点。
王毅是个心机简单的人，从来不会掩藏心事。他在家里向来都是想说就说，想骂就骂，直截了当、无所顾忌，心里从来不存事情，是个口无遮拦的直肠子。
像今天这样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在王毅的生活里，连今天在内，只有绝无仅有的两次。
第一次是她当年生豆豆的那一次。
当时于群在医院阵痛了一天一晚上，疼得坐躺不安，可是医生说她的宫口还没有开够，就无法生产。
中午时分，趁着阵痛停歇的间隙，于群端起王毅买来的午饭，抓起勺子想吃上两口。
于群的一口饭还没有完全咽完，就感觉到身体里面咕咚响了一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体内喷涌了出来，温热滑腻的液体瞬间就打湿了身下的床单。
王毅低头看了看满床流淌的羊水，立即跳了起来，跑去找来了医生，把于群送进了产房。
在产房里，于群又开始了漫长的煎熬。
在一阵痛似一阵的腹痛袭击下，她双手紧抓着病床的铁栏杆，在床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咬着牙闷声**着，汗水一身接着一身地冒着，把身上的棉质睡裙浸泡得又湿又皱。
当时的王毅就像现在这样，站在病床前看着于群，听着她的低声喊叫，绞着眉头，咬着嘴唇，捏着拳头，一直一言不发，只是一遍遍帮她擦着汗水，直到孩子露头落地为止。
于群知道，王毅性情开朗，活泼健谈，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有他在场，他绝对是从头说到尾，从不停歇，也从不疲惫，是当之无愧的“话王”、“话痨”。
这么健谈多话的一个人，今天能够罕见地保持缄默，足见他心里的压力之大，焦虑之深。
虽然从表面来看，王毅和豆豆父子俩每次见面就会争吵斗嘴，貌似不太合拍，似乎算不上是一对关系亲密的父子。
可是于群心里明白，与于群对豆豆的血肉之爱相比，王毅对豆豆的爱意更加深沉，也更加厚重。只是碍于男人的自尊和面子，他不愿意表露出自己的细腻感情而已。
可以想见，在坐车往家里赶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里，王毅的内心里遭受了多大的痛苦折磨。
而他踏进家门以后的隐忍沉默，更让于群感到心痛不已。
于群能够感觉到王毅对她的浓重怨愤，也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强力忍让和憋闷委屈。这些都使她更加痛苦，更加难过。
现在，王毅终于发作了，终于把他心里的愤懑，心里的委屈统统发泄了出来，于群也终于放心了，心里的负担瞬间觉得变轻了。
“……一天到晚都想啥着呢？一个女人家，不好好在家里管娃管家，成天就想着往出去跑，就想着做生意挣钱，脑子里进水了吗？这下好了，孩子不见了，出事了，心里舒服了？让你跑，让你不听人劝……”
于群看着王毅一脚接一脚地跺着地上的手机碎片，听着他嘴里不停咒骂着，心脏也随着他的激烈动作不停扑通扑通直跳，无法平静。
终于，王毅发泄完毕，软绵绵地瘫倒在了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发了一阵呆，没过几分钟就扯着响亮的呼噜睡着了。
于群从房子里拿出一条毛毯给王毅盖上，然后退回卧室，坐在床上发起了呆。
过了几分钟，于群突然从床上蹦了起来，跑到客厅在抽屉里翻找起来。
总算找到了！
于群拿着她以前淘汰掉的旧手机，从地上的手机残骸里找出手机卡，手忙脚乱地安好卡片，赶忙打开手机。
还好，旧手机还能正常开机。
于群匆忙打开通话记录，翻看着，生怕漏过了什么重要电话。现在这个非常时刻，每个电话对她来说至关重要，都有可能给她送来有关豆豆去向的珍贵信息，她怎么可能不紧张？
手机突然在她手里响了。
于群不等手机铃声响第二声，就赶忙接通了电话。
“喂，于群，是你吗？我是夏江南。”
于群警觉地看一眼熟睡的王毅，拿着手机走进了卧室，关上了房门。
“……我听管理说，豆豆不见了？到底是咋回事吗？”电话里，夏江南的语气里满含着关切和焦虑，听起来非常急切。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他昨天早上背书包走的时候情绪还正常着呢，谁知道他压根就没去学校，直到现在都没有一点消息。老夏你说，豆豆该不会出啥事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于群听到夏江南的声音，心里一下子安定了好多。她急急地对着话筒说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房门正在被缓缓推开。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于群转过身来，惊诧地看着怒气冲冲的王毅朝着她扑过来。
“我就说你那么着急把电话安好！原来是急着和你情人通话啊！你这个贱女人！”
王毅的咒骂声还没完全落下，手掌就跟着挥了过来，在于群脸上击出了一个沉重响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