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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江南一番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轻而易举就击碎了于群千方百计伪装出来的坚强外壳。
她双手扶着栏杆,微微仰着下巴,听任眼泪顺着脸颊奔流而下,洇湿了软软的衣领。
她背后的夏江南已经沉默了许久。
于群趴在栏杆上,迟迟不敢转过身去。她真的害怕,如果转身看到的是夏江南那双含泪抱憾的眼睛,她应该如何应对?以眼泪?抑或以沉默?
在这个世界上,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最害怕看到男人的眼泪。俗话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面对着伤心掉泪的夏江南,她怎么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又怎么可能泰然自若地对他进行劝慰?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太阳慢慢朝着西边的山峦里滑去,一不小心掉进了山谷里潮湿黏腻的雾气里,再也无力自拔。它还正红着圆脸犹豫徘徊着,一眨眼功夫却又被拖下了高高的山梁,消失在连绵的群山之间,只从群峰之间漏出几缕黄红的余晖。
从塬顶上渐起的习习晚风吹干了于群脸上的斑驳泪痕,也慢慢抚平了她心中的层层波澜。
看着山下街道上匆匆涌动的车流,再听着耳边渐渐稀少的嘈杂人声,一股浓烈的思家情绪油然升上了于群的心头。尽管离家才短短的几个小时,她却恍惚感觉像隔了一个世纪。
“于群,车来了,走吧!”
夏江南的轻声呼唤惊醒了沉思中的于群。
于群转过身来。夏江南已经坐上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正从副驾驶座上探出头来,挥手召唤着她。
于群迟疑了一下,提着包绕到车后门边,拉开车门。大概是心里想着心事吧,一不小心,她的脚尖在地上绊了一下,额头磕在了车门上边缘,不偏不正,刚好碰到了刚才的伤口上。
听见于群啊呀叫了一声,夏江南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又转过头去,继续向司机交待着行车路线。
于群忍住痛,掏出抽纸擦一下伤口。还好,伤口没有再往外流血。
于群拨拉一下刘海,盖住伤口。她对着车里的后视镜端详了一下。还好,伤口比较靠近发际线,刚好被厚厚的刘海掩盖得严严实实的。
于群突然瞥见夏江南在镜子里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她的心里一阵慌乱,连忙移开了视线,假装欣赏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
于群刚一进小区的院门,就看到父亲手提着塑料袋在前面走着。
她赶忙紧走几步,撵了上去,从父亲手里接过袋子:“爸,你买啥去了?”
见是于群,父亲高兴地笑着说:“噢,小群你回来了。豆豆说想吃浆水米茶,我去超市买了一袋浆水菜,顺便买了一些菜。超市每天下午6点多推出特价蔬菜,你看,我才花了几块钱,就买了这么一大堆菜。”
于群听了只觉得苦笑不得。
老人们都是这样,节俭习惯了,花钱消费时总是精打细算,恨不得一分钱掰成几瓣来用。尽管王毅和于群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菜钱,他们仍然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消费习惯,每天都买一堆蔫巴巴的菜和水果回来,全然不听于群的唠叨抗议。
一推开家门,于群就闻到一股熟悉的粮食焦香。她深深吸了一下鼻子。啊,真香啊!这才是魂牵梦萦的家乡味道!
厨房里,老妈系着围裙,正忙着炒米茶。
炒米茶是汉阳民间的一种美味食品。
炒米茶不用倒油。先把淘洗干净的稻米倒进铁锅里,用文火慢慢烘焙着、翻炒着,一直到米粒全部炒干,一粒粒泛出金黄诱人的颜色为止。
这时候,把一锅凉水猛然倒进炒好的米粒里面,只听得锅里的嗤拉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刚饱受过高温煎熬的米粒们被凉水突然一激,一粒粒米身上都迸裂出一道道细密的小口子,在水里上下翻腾着,仿佛不堪忍受这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必得跳腾几下才能舒服一点。
等锅里的水煮开沸腾了,把一碗酸酸的浆水菜连汤带菜倒进去搅匀,一大锅酸爽够味的浆水米茶就OK了。
小时候,每个盛夏的傍晚时分,母亲总要早早做一大锅米茶,一碗碗舀好,晾得凉冰冰的,再把绵软透亮的米皮切成细条条,焯上一大盘黄豆芽菜,准备好蒜泥、调料、油泼辣子,然后就等着家人们回来共享酸爽可口的晚餐了。
豆豆每年暑假都要回汉阳,自然也爱上了这道独特美味的好吃食。
豆豆说,炒米茶有点像稀饭,但是米茶的米粒怎么煮都不会烂,比起稀饭来更有嚼头。而且,米茶也不像稀饭,晾凉以后就会结块变稠,黏嘛咕咚的;米茶晾凉以后,米粒仍然颗粒分明,米汤仍然清亮透明,还散发着浆水菜的浓郁酸香。
想想吧!当身处酷暑之中的你正觉得暑热难耐、了无食欲的时候,端起一大碗浆水米茶喝上一口,那一缕淡淡的酸香顺着食道一寸一寸往下漫延着,把咽喉深处的股股津液逗引得情不自禁漫卷而出,一瞬间就逼走了全身上下油腻的汗珠。那一刻,你全身大小毛孔都尽数绽开,腋下也不觉有凉风习习吹动,那种滋味简直无以言表,真是太爽了!
于群洗了手,走进厨房想要帮忙,却被老妈一肩膀就扛了出去:“去去,快出去!我已经把饼烙好了,凉菜也调好了,一会儿米茶好了就开饭。你坐客厅歇一会儿去!”
老妈说着又探头往客厅看了看:“哎,你爸人呢?这人真是老糊涂了,菜买回来也不知道收拾,摊在地板上就走了!一点眼色也不长……”
于群一听赶紧又拐进了厨房:“你看你!我说给你帮忙吧,你老往外赶我;我才一转身,你又嫌我爸不帮你干活。算了,还是我来吧!你也少说两句,要让他听见,你俩又该拌嘴了。他可能出去买菜累了,你就让他歇歇吧!”
老妈哼了一声,回身继续做饭,嘴里还在嘟囔着:“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我给他说了几遍,让他顺便买一袋鸡精回来,他还是给忘了。啥脑壳吗!”
于群皱了皱眉。咳!真要命!也不知道他们自己在汉阳的时候,老爸每天都是怎么忍受她这张嘴的!
于群收拾着购物袋,随口问母亲:“妈,你们中午吃的啥?”
“中午豆豆说想吃蚕豆洋芋蒸饭,我翻了一下冰箱,我春天给你带来的鲜蚕豆还剩了一点,我就做了蚕豆饭,还蒸了一大盘粉蒸肉,炒了一盘油麦菜。你都没看见,豆豆吧嗒着嘴,吃得有多香!啊哟,他要是屁股上长着尾巴的话,肯定连小尾巴都摇欢了!”
一提起她的宝贝外孙来,老妈的脸就笑成了一朵灿烂盛开的菊花,连手底下的动作都轻快了许多。
于群不满地看母亲一眼:“我都给你们说了,你们想吃啥就做啥,不要管豆豆的喜好。他一个小屁孩,知道个啥?就知道瞎折腾人,从来不考虑别人麻烦不麻烦,累不累。现在的孩子,都太自私了,你们不要老惯着他!”
老妈一听就对于群瞪了眼睛:“麻烦个啥?我成天闲着,还有啥事干吗?看你这个女子!把你才长大了是吧?你小时候还不如豆豆呢!有一次,我给你们做了浆水面,你死活不肯吃,非说要吃炒米饭……”
于群一听头就胀大了。她赶忙假装侧耳听了一下:“哎,好像我的手机在响是吧?妈你把饭做好了先晾着,时间还早,不着急。”说着就赶紧溜出了厨房。
客厅里,豆豆趴在沙发上正抱着手机聊天,老爸在观看戏曲节目。
于群在家里转了一圈,实在无事可做,只能抓起了手机。
这让人又恨又爱的手机啊!当你手边工作成堆、忙碌不堪的时候,你会恼恨它,是它使你沉湎于各种软件,耽误了工作的进程;当你寂寞无聊的时候,你又得感谢它。多亏了它,你才可以躲开不想见的人,不想做的事,钻进五彩斑斓的网络世界里,寻找暂时的满足和欢乐,找回在尘世里难以邂逅的虚荣和自尊。
正因为如此,就算自认为颇能理智自控的于群,也逐渐堕落成了不可救药的“低头族”,彻底沦为了形同行尸走肉的手机党。
于群刚一打开**,就惊讶地坐直了身子。
夏江南竟然又把她邀请进了同学群。
她仔细地看了一下邀请时间,恰好就是他们在出租车上道别之后。
于群盯着手机屏幕,脑子里回放着今天在北坡发生的一幕一幕,回想着夏江南说的那些话,人整个都被定住了。
同学群里,杨梅在询问,于群啥时候退群了?她怎么都没注意到呢?
王毅也撵着热闹,笑话说怪不得于群这几天这么老实,原来是被人给踢出去了啊!
这些人,每个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夏江南也是的,换成不管谁来邀请她入群都行啊,今天他又没喝醉,瞎冲动什么?看同学们的这些反应,看他怎么答话?
于群正瞪着手机发呆,豆豆突然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妈,我外婆叫咱们吃饭呢!啊——我好吃的炒米茶啊,我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