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篝火

叶田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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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漫画大师宫崎骏曾经说过:“世界这么大,人生这么长,总会有这么一个人,让你想要温柔的对待。”

    每次看到夏江南,于群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这句话。

    在看不见夏江南的时候,于群是完全理智清醒的。

    她很清楚,她和夏江南之间,不管彼此心里有多么不甘不舍,多么沉迷于曾经共同拥有过的甜蜜回忆,身处在各自家庭、奋斗在不同生存环境的他们,都必须决绝地让记忆永远成为过去时,都应该真心地祝福对方,默默地呵护对方的幸福。

    她不停地告诫自己,人过中年的自己,早就过了为情所困、为爱迷失的懵懂年龄,她再也不是那个抱着爱情当饭吃的大傻妞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经历的事情多了,看多了身边的聚散离合,旁观了太多的喜笑悲欢,于群的胆子越来越小了。

    她越来越相信,人与人之间,无论相遇、相知,还是离散、相聚,有时候也许是事在人为,但大多数时候当事人只能乖乖听从缘分的安排,安然地过着随遇而安的生活。

    就比如她和王毅,从恋爱到婚姻,都不被大多数人看好。但是就像王毅说的,他这辈子注定是要追随她直到白头的,她怎么甩都甩不掉。也说不清是依照天生的缘分,还是依靠他俩的苦心经营,历经十几年柴米油盐的考验,他们的家庭依然在延续着一个个平凡的日子,重复着一段段普通却温暖的故事。

    正是感慨于缘分和亲情的来之不易,于群才会觉得,无论现实世界如何纷乱迷离,不管面对多么难以抵御的困惑,她都必须牢牢把握自己,坚持道德,坚守底线,既要奋不顾身守护好自己的家庭和亲情,也不要擅自乱碰别人的幸福。

    但是,一见到夏江南本人,视线一接触到他那双微微含笑的眼睛,于群就像中了邪一样,浑身上下都被难以拒绝的温情给裹挟得透不过气来,一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柔柔地看着他笑。

    今天的情形正是如此。

    上次在省城分别以后,于群耗费了好长时间,才步履艰难地走出了感情的泥潭,好不容易才稳定了自己的情绪。

    在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当她陷进回忆里无法自拔的时候,她就一次次在脑海里回放着她和夏江南共处的每一个瞬间,一遍遍回味着夏江南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丝微小的表情,品味着他每一句话语里隐含的寓意。

    她百思不得其解,时隔多年,夏江南这么突兀地跑进自己的生活,贸贸然吐露了真情,然后再毅然离去,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凭她以往对夏江南个性的了解,如果不是借助酒精的力量,平日里成熟稳重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展露自己的真实情绪的。如果不是这样,他和于群也就不会有二十年前擦肩而过的遗憾了。

    可是于群又不能确定,他这么做仅仅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借酒壮胆,有意为之呢?那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她倒宁愿相信是前一种情况。

    但是,万一是后一种情况呢?她都不敢继续猜想他的动机了。毕竟,对二十年后的夏江南,她根本一无所知。她对他的全部认识,已经永远滞留在二十年以前了。

    每一个陷入回忆的夜晚,她都这样在回忆和现实的缝隙里久久徘徊着,来回往复,直到天明时分才沉沉睡去,听任冰冷的泪水洇湿了脸颊,打湿了枕巾。

    于群经常不无悔意地想,夏江南每次酒醒以后,回想起他们相遇的情景时,会怎么看待傻里傻气、百依百顺的自己呢?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对他别有企图?或者他觉得她已经彻底落于世俗,轻浮堕落、乐于交际?

    于群猜想,夏江南现在应该十分后悔吧?他期待了二十年的故人重逢,竟然就这样轻易击碎了凝固在往昔岁月里的纯美追忆?当他看见脸上皱纹横生,身材不再窈窕的自己时,一定非常失望吧!相见不如怀念,相见真的不如不见啊。

    后悔的又岂止是夏江南一个人?

    于群觉得,从第一次同学聚会开始,她就不应该出现在夏江南面前。

    如果她能再坚强一点,坚持回避,和他永不相见,那么他的微笑,他的身影就会在她的记忆里永远保鲜,她就不会一次次痛苦地在现实与梦想之间的苦苦挣扎,也就不会一遍遍流下意义复杂,难以言说的泪水。

    在那一段痛苦困惑的时间里,她甚至没有勇气登录**和QQ。

    她不敢关注夏江南的任何动态信息,不敢随意转发链接,也不再随便发表说说和状态,她生怕自己的无意之举会引起夏江南的误解,让他错会了自己的感情,从而看轻了自己。她更怕自己刚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再起波澜。

    正好那时王辉出了车祸,她那些天都在操心王毅的安危,从早到晚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也就再顾不上自己的情感纠结了。

    她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情绪调整,如果再次见到夏江南,自己应该能够冷静面对了。

    于群没有想到,当她与夏江南不期而遇,再次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又一次缴械投降了。在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只是对她展颜一笑,她苦心搭筑的藩篱刹那间就土崩瓦解了。对他,她只会温柔相待。

    于群看着夏江南的背影,正默默想着心事,夏江南突然扭过头,正好碰上了于群的眼睛。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碰撞了一下,却都马上受了惊似的跳开了。

    “对了,你来龙山牧场,孩子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又默默走了一会儿,夏江南打破了沉默,没话找话地问。

    “王毅把孩子送回老家了,开学前再回来。”

    一问一答以后,两人又没了话。只好继续沉默。

    枣红马的身子突然一低。于群惊叫了一声。马倌一把拉住缰绳,马蹄停了下来。原来是踩到一个小坑了。

    夏江南也吓了一跳,作势刚准备下马,看了看又算了。

    剩下的路程,两人一路无话。

    经过了这次小惊吓,于群彻底失去了骑马的兴趣。

    勉强直腰坐在马背上,于群觉得从腰到屁股再到大腿,没有一处不酸涩发痛。

    她用眼角的余光瞄夏江南,他倒是看起来比较轻松,随着马匹的步子轻轻晃动着身体,脸上挂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又忍不住想,还是王毅细心,要是他在,一定早就发现了自己的不舒服,肯定不会让她继续骑马了。

    想起王毅,她的心就暗暗揪起来了。

    经过了那次在消灾寺的争吵以后,王毅对于群一直不冷不热的,明摆出一副血战到底的架势。于群自己心情不好,懒得理他,只打过一次电话询问豆豆的情况,也没告诉他自己要来龙山牧场度假的事情。

    终于回到了马场。下了马,夏江南就告辞了,去找同事准备吃晚饭。

    于群也赶紧找到两名专员,来到早已经联系好的农家乐里就餐。

    与龙山牧场景区的风格配套,这里的农家乐都被布置成蒙古包的式样,里面的饭菜以羊肉为主菜,比如烤羊肉、羊肉汤、烧羊排之类,还搭配着龙县的特色小吃,像核桃馍、鹿糕馍、擀面皮、搅团、野菜等,荤素搭配,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饭吃到中途,于群起身去卫生间。

    她刚走出包间房门,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夏江南。

    隔壁包间大敞着门。于群稍一扭头,正好与正对门口坐着的夏江南四目相对。

    看见于群,夏江南脸上稍稍怔了一下,接着就慌忙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与同桌的人继续交谈了。

    于群脸上一阵发烫,脚在地毯上一绊,差点摔一跤。她费力地站稳脚跟,一边暗骂自己太丢人,一边大步离开了。

    等于群吃完晚饭,走出蒙古包,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夜幕下的草原一片寂静,一阵阵凉爽的山风从峡谷深处一路倾泻到平原上,在浓密的草丛里掀起细微的暗绿色的波浪,也把阵阵凉意从脚下直送到了人的头顶上。

    这真是盛夏之中难得的清凉啊!于群甩甩头发,脚踩着软绵绵的草地,呼吸着湿润怡人的晚风,心里暗暗希望,就让这可人的晚风直吹进心底,卷走她所有的烦恼,让所有的心事都随风远去吧!

    草原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的歌声。循着歌声望去,远处燃起了一堆篝火,一群人正围着篝火唱着、笑着。于群情不自禁地朝篝火走去。

    原来这是景区每晚的固定项目——篝火晚会。

    宽阔的场地中央,几根粗大的杂木树枝被架成“叉”字形状,黄色的火苗不停****着树枝,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细小的火星随着声音不停迸射开来,散发出红色的光芒。随着火势逐渐变大,篝火向四周放射着越来越炽热的热量,逼得人们连连后退,逐渐形成了一个直径大约10米的大圆圈。

    在景区工作人员的带动下,人们纷纷手拉着手,踏着伴奏音乐,学着跳起锅庄舞蹈。于群刚好上周才在枫县学会了锅庄舞蹈,一听到乐曲就脚下发痒,马上迫不及待地跳进了舞蹈队伍里。

    于群欢快地跳着,随着人流不停转圈,跟着音乐大声哼唱着,看着身边一张张喜悦的面庞,抬头眺望着挂满繁星的悠远夜空,她恍惚觉得像来到了梦境,她就是童话里穿着水晶鞋的灰姑娘,她高兴地跳啊,笑啊,希望时光永远静止在这欢乐幸福的一刻。

    正像那首流行歌曲中唱的,“再美的花朵,盛开过就会凋落,再亮眼的星,闪亮过就坠落”,夜深了,草地上跳舞的游客越来越少,篝火火势也越来越弱,伴奏音乐停了,篝火晚会结束了。

    意犹未尽的于群狠狠地一跺脚,猛一转身,差点撞到一个人的身上。对方伸手扶住她的一刹那,她抬头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是夏江南!她刚要张嘴说话,却看到他一边大声道歉,一边在嘴上竖起食指,并且暗暗往自己身后指了一下。

    于群楞了一下,注意到他身后站着几个男人。那是他的同事吗?他是想让我假装不认识他吗?下午在餐厅里,也是因为他们,他才假装无视我的吗?为什么?他是什么意思?

    于群还没有缓过神来,夏江南他们一群人已经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留下了身后逐渐熄灭的篝火,也留下了满天璀璨闪烁的星光,还有在忽明忽暗的篝火边陷入沉思的于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