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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银蔓忽然说,她的右手按在慕容萱的额头上:“你出来的太久了。在目前还不稳定的情况下,你的做法很危险。”
没有挣扎,没有抗议,唯一的话语是从整个魂魄中分离出的凄惨欲绝:【我对你们而言,是权利斗争的工具么?因为憎恨而利用我,因为计划而欺骗我……我对你们,究竟算什么呢?】
“……”
【我对你们,究竟算什么?】
“这点,谁知道呢……”
落音从张开的指缝间,隐约看到银蔓闪亮的双眸,诡异的紫色和黑色。
眩晕,如潮水涌上。黑暗,铺天盖地袭来。
待落音开次睁开双眼,左眼的颜色已恢复成海蓝色,她尴尬的张望一下四周,再望向面前的银蔓,不安的开口:“银……”
“不可以再有下次了。”银蔓打断她的话,叮嘱道:“你的精神不稳定,如果乱来的,下次就不能这么轻松的解决了。”
落音的脸色没有变惨白,因为所有的血色已在之前讲述的故事里尽速丧失,唯独残留脸孔上的,是无尽的悲戚,好半天她才哽咽的问:“我哥哥他们走的那天,哲哥哥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一个约定。”淡淡然的带过话语,银蔓站起身开打了身旁的通讯装置,直视落音的双眸大声的宣布:“现在传我的命令下去,以我灵王的身份,除去黄泉落音四十六室专属抄写员的职务,并剥夺她自由进去清净塔居林的许可,一小时后生效!”
她打开的通讯装置是连通着整个地下基地范围最广的通讯。不出意外的话,所有工作人员都该听到了。
“落音,你收拾一下看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的,你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和大家道别了。从今天起,你不准再到这里来。”
“……”落音刚张嘴欲说什么,银蔓已转身朝门口走去。
“一小时以后,如果还在这里看到你,我将按擅闯四十六室的罪名处决你!”
乌暗的发丝飞扬,将阴冷的灯光切割成块,骤然关闭的大门断绝了所有的温度。断绝了所有的……希望灯火。
我和哲的约定过,保护你——无论如何……
灵王的话就是命令,在清净塔居林除了李唯教授,谁都无权反驳。
落音沉默的接受了,于是大家也跟着沉默的行进了简短的送别会。
没多久,落音放在这里的东西就被整理出来了,一本笔记本,数支笔,仅此而已。
平日没事时写的文件记录和报告,属于叶脉专属资料,移交给文库存放,不能带出。
“算了,替我处理掉吧。”她把笔记本和笔塞到若镜怀里。
几十年的相处,其实并没有带什么进来,那么就空手离开吧。
“是不是有点两袖清风的潇洒?”她努力挤着笑,可从来送行的若镜的神情看,她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清净塔居林的厚重铜门缓慢打开,涌进视野的是大片大片的乌云,阴沉得直慎人心。
落音转身,留恋的看了一眼,然后鞠躬:“多年以来,谢谢大家了……”
“落音……”若镜想喊住离去的背影,可被海盾拦住。后者淡淡的说:“就此别过吧。留恋只会徒增悲伤。”
还能回来吗?不知道……落音按住胸口,那里的心跳和气息都紊乱不堪……
目前,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平息一下……
“你把落音赶走了?”李唯教授搅动着咖啡杯,不咸不淡的问。
书桌密室里,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人,站在窗边,注视着高塔脚下,逐渐远去的身影。
“恩。现在是非常时期,把不相干的人送离战场,是保险的手段。”银蔓放下窗帘,暗淡光线在她脸蛋上铺开一层阴影。
“保险?是指确保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不会被打扰,还是阻止我分心去计划伤害她?”他抬眼询问,琥珀瞳孔闪耀着名为危险的光。
银蔓单膝跪在茶几前,行了标准的古代某国家的军礼。
“的确啊,要保护她吗?因为是重要的约定……”李唯教授自顾自说,她把头压得更深。
咖啡杯里缓缓冒出的白气,将四周的空气渲染得苦涩不堪。
“那么我问你……”李唯教授扬起笑容,那是某种极度冰冷入骨的表情:“是你和银杏的友谊重要,还是和星宫哲的约定重要?”
跪在地面的小身体颤抖了一下,接着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抬头凝视。
“是银杏重要呢。还是你和哲的约定重要呢?”他重复了一遍,双手搭起托着下巴的举动看似慵懒,但有某种恐怖的毒药从他的话语里泄露,腐蚀着一切脆弱的心灵和魂魄。
慢慢流动的时间,是平复任何情绪的药剂,更是激化任何情绪的药剂。
银蔓便在这片宛如死亡的无声室内中沉默良久,当那张精致的脸孔出现千年寒冰雕刻一般的神情时,她的声音,显得异常的清冽洪亮,又布满寒霜:“那还用问吗?当然是……”
【你越是和我们亲近,就越容易受到伤害。】
落音,你知道吗?这种伤害,是彼此的。
‘啪’透明的雨滴,打落在一株青草上,第二滴、第三滴……很快宽大的庭院上方,就密集起了小雨。
雨淅淅沥沥,沿着冷风吹拂的方向袭来,雨势颇有愈演愈烈,滚滚雷鸣由远及近,仿佛是天神的战车,驰骋过天际。整个静灵廷都笼罩在潮湿的朦胧雨气中,如果说耸立的清净塔居林宛如是烟雨中的高楼,缥缈神秘,那么朽木家的府邸,便是披上了虚幻薄纱的宫殿,端庄典雅。
藤安若镜把朽木家的大门敲得震天响,在雨中一路奔跑至此,膝盖以下的裤子被雨打得透湿,渐渐渗入春季的寒冷,她不得不一手提起粘着肌肤的下摆衣料,一手重重拍着红漆大门。
她不太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但一想到落音离开清净塔居林时那黯然的眼神和落寂的身影,心里怎么也不能轻松。
门开了,她冲着仆人脱口而出:“叫你家主人出来,我有黄泉落音的事要告诉他!”
白哉很快就来到大门口。
她焦急的一把拉住六番队长的衣袖。
四周发出倒抽气声。她则坚定的恳请:“朽木队长,你快去找落音!”
落雨纷纷,敲打着宽大府邸的屋顶,响起一片细碎有节奏的音符,唯独一种不和谐的声音,穿透绵绵雨幕,在沙哑的祈求:“朽木白哉,你去救救落音吧,现在能帮助她的人,只有你了……”
黄泉路,三月雨,欲断魂。
雨意绵绵的季节里,哪怕是暖暖和风也夹杂着潮湿的水份。而现在乌云笼罩的静灵廷更是迎接了无数从天落下的水珠。曲折的街道顷刻迷漫起浓浓水汽,置身其中,耳畔尽是风雨交织出的一片‘沙沙’声响。
和顶着雨伞急匆匆的前行的路人相比,落音漫步于雨幕中,仿若浑然不觉自己淋得透湿,双脚更是沾满泥沙,肮脏不堪。
“轰隆!”闷雷从远方滚滚袭来,她依然不紧不慢的前行,犹如迷途的幽魂。
雨水顺着发丝落下,拖曳蹒跚的脚步在布满水坑的地面留下一行浅浅的足迹,孤独的从清净塔居林蜿蜒至此处。
她并不在意这场雨有多猛烈,并不在意它还会下多久。这些事情已不重要了,现在占领着她整个思维的,是
银蔓说出的那些话,说出的那些事实,简直要把她存在的意义,给全部破坏掉……
仿佛有一把剑,刺进她的身躯,把她所有的血肉,切割成一片一片。
由于一个占卜,星宫哲得知了她的消息,更得知了她是李唯教授所看重的人。因为抱持着想要给李唯教授捣乱的思想,哲把她从黄泉路劫走,带到了这个世界……
银蔓说的很简单也刻意斟酌词语,柔化了事实的残忍度。但落音还是分析出了其中那不可回避的冷酷——她是被利用的工具,在一场充斥着复仇和阴谋的行动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工具。
真是太……
如果死亡是生命和记忆的终点,新生则是新一段记忆的起点,那么她的崭新的起点,便是黄泉路与那两人相遇的那一刻。
她还记得,自己在黄泉路上和他们相遇的情景,玉的笑容令她着迷,哲的冷艳使她心惊。
“要劫财还是劫色,劫财找他们,劫色找我!”她扮成个典型的花痴,跳出来破坏了僵持的气氛。
她还清晰记得当时玉露出的表情,是多么的可爱。
当时是多么快乐的,就连空气都飘满了天真的气泡。
黑白无常和他们对弈时,她毫不犹豫的倒向了他们,因为她看得出实力的差距。强者支配弱者,不是吗?
她说想做哲和玉的妹妹,哲望过来的探的目光让她怕得要死,以为他会冷漠的一笑,然后扬手把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魂魄撕碎。
她用她的欢笑和喜悦,掩盖了对原来世界的怀念,她用她的无知和乐观,冲淡了对陌生新生活的恐惧和抗拒。
她跟着他们,离开了黄泉路,脱离了生死轮回,脱离了原来的世界。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既然我无法反抗,那就牙咬乐观的承受吧——从时空裂缝中跳出,踏足到黄泉森林的那一刻,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在黄泉森林度过的第一夜晚,假装玩累睡下的她下定了决心,要活下去,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而然生活没有她想得那么惨烈,玉的温柔,哲的关心,日积月累间使她防备的心趋于沉迷,她越来越相信他们三人是一个家庭,不可分割,她是他俩的妹妹,他俩是她的亲人。
时光的指针滴嗒前行的间隙,她曾幻想过他们三人的相处会是一辈子。
本以为这是一种幸福,然而幸福从来都不是永恒的。
事实的本质残酷得近乎无情。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展示个真实残酷的世界呢?为什么要等她真的沉迷了,才宣布全都是假象呢?
青白的闪电穿过天空落至地面,厚重的乌云层抛出一个炸雷自静灵廷上空轰鸣,倾盆的暴雨趋势愈加猛烈,屋檐上顺着瓦砾淌下的水柱形成了一幕壮观的银白雨帘,与砸在地面的水花相互回应,呈现出一种瞬间的美丽景致。
这样细密的雨帘,落音也有,那是一道道由悲伤的水珠串联而成的雨帘,它高高悬挂在思想中,飞流落进正在孕育绝望的心灵深渊。
她最爱的亲人,给了她切肤之痛,而‘叶脉’的他们则给与了几乎同等的伤害。
由黑文件为导火线,引发了她对清净塔居林的行为的种种不满。
她所表达出的愤怒指责也罢,悲伤懊恼也罢,内疚自责也罢……其实,掩盖了自己最无法接受的事实:他们一直用虚伪的态度来对待自己。他们真实的本质从不显山露水,从不宣扬伸张……
明明是无情残忍的人,却对她百般包容。
明明杀人不眨眼,她发脾气时,他们就装得可怜兮兮,她哭泣时,他们就体贴的嘘寒问暖。
因为她是被李唯教授看重的人,是重要的培育对象,有利用的价值。
既然是被利用,为什么不一开始,用疏远的态度对待她呢?为什么平日里装出一副友好的喜欢她的模样呢?使她自以为和他们是亲密的好朋友,相互融洽的一起工作……
文员抱着一大堆文件说:“落音小姐,请帮我们把这些都送到书库去好吗?还有请顺便到二号区拿第7-142号文件给我们,可以吗?拜托了~~。”
科学人员哭诉:“第714号试验老鼠逃跑了,落音小姐,快帮我们找找吧,5555……”
勤杂工以‘请你夸奖我’的表情献宝似的呈递上茶杯:“新泡的茶,快尝尝。今年起雾时才采摘的第一批茶叶,尝尝吧,味道如何?”
海盾和石纭说:“既然胃痛的话,好好休息,文件交由我们处理。”
有时,她也会给清净塔居林惹下一系列麻烦,工作人员们一边唉声叹气的抱怨着一边勤奋的帮她收拾残局。
无论她做了多么过分的行为,他们只是口头埋怨一番,从没私下报复过她。
每次来时,勤杂工都殷勤的端上茶水和糕点。
平日的生活是副温馨的画卷,一路展开,尽是流光溢彩和鲜明活跃的景致,她曾这么以为。
她还曾以为,他们……原本在她印象里,或许都有那么一点不正常,但性格和本质都那么普通、平凡、友好、温和的……
越是想起那些好,胸口越发感到窒息,心脏更是剧烈的跳动着,仿佛要挣脱肋骨和皮肉的拘束那样剧烈。
“我们的职责是保护时空,无论需要付出多大的牺牲。”
“有人死亡,不是很正常的吗?对我们来说,这就像是一场祭祀,用宝贵的生命去换取同样宝贵的其他东西。”
“杀人……呃,我杀过很多……他们和我无冤无仇,但命令就是命令,我要服从……”
“有一些东西很重要,比我们的生命、朋友、家人更重要,所以如果要牺牲,我们不会埋怨,这是我们肩负的责任!”
他们温和友善的面孔后,不动声色的进行屠杀,眼睁睁看着那些惨剧发生……而另一方面,正是由于接受了李唯教授的命令,他们才会对她关怀备至!
这种的关怀同样是一种不低于杀戮的残忍!
都是骗我的,都是伪装的,都是虚伪的!对我的好……过去与清净塔居林相处的四十多年里的那些温馨和睦,那些打打闹闹,不过全都是我一个人自以为是的想法和盲目冲动的感情!
尸魂界的和平与宁静,全是自己想象中的面貌,原来只是自己蒙蔽着双眼所看到的虚像。
雨水与冷风侵入衣服,吸饱了水的衣服沉重的如同铠甲,双腿几乎无法再挪动一步,
落音立在烈烈暴雨中,仰头望,天空灰暗得随时下一秒就会在下一秒塌陷下来那样。
自己对他们来说究竟算什么人呢?自己在他们心里究竟是属于类型的人呢?
是值得交往的朋友,值得信赖的伙伴,值得培育的晚辈?
还是有利用价值,必须欺骗的工具……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应该没有人会真心在乎她的感受是怎样的,大家都可以在没有她的世界里,依旧活得自由自在。
没有她,尸魂界不会有什么不同。
有没有她,不重要,真的。
大家的生活轨迹,和她均有这样那样的交集点。可谁都没有和她有重合,更没有和她的轨迹相互前行,延伸交错的迹象。
她,只是他们生命里的匆匆过客,一道命令便是一个交集点,使得他们注意到自己,围拢到她身边,关怀和呵护不曾断绝,但越过了那个交集点后,就不再相遇,也没有留恋。
多么难受,好难受……谁能解救她……
“哈哈哈……”落音捂住泪水不止的眼眶,在淋漓的大雨中发出心酸肺痛的惨笑。
密密降下的雨水落进仰天张开的嘴里,喉咙深处顷刻蔓延起苦涩,一直渗透进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