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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旱涝不定,良田无人耕种,张潭心里早打起了算盘,卖掉他还能从中捞些油水,不卖白放着,离得远,别的村子没人愿意,离得近的,大多都想租林家的地种,还不如卖掉实惠,横竖东家听到无利可图,未必在意这么几?地。
在他看来,做到林大人家那样,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不但没有进益,还倒贴出许多来,近年已是如此了,明年谁知道好坏?若仍旧不好,林家竟是白养着几百张嘴。
张潭如此想着,心里却羡慕林家的庄头,只要所言属实,庄子上确实遇到了难处,乃是天灾,而非**,他们便不会责备庄头,张三管着三处庄子,恰好都和自己比邻,一处颗粒无收,一处减产了一半,剩下一个方和去年持平,林家派人查看后,二话不说,命张三收了第三处庄子的租子,分派到眼前的庄子来,减产的则免了租子,明年收成只加一成。
像林家这样的东家,天底下挑不出第二家来,十几年了,每一个佃户愿意离开。
张潭心里拿着薛家和林家比了比,不说子孙上不如人家,单是为人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人家是真正的体恤佃农,十几年就没变过。
张潭手里握着薛家十来个庄子,都是肥沃良田,有祖上留下的,也有近年置办的,自己家里已经有四五千金的过活了,今年收成不好,佃户都跑了两处,这一处干旱,那一处早早下了碗大的雹子,他哪里有粮食牲口银子交到薛家?东拼西凑,好容易交上去四千两银子,很是勒索了其他各处的佃户,不想仍旧得了上头训斥,张潭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薛老爷早几年便常患病,近来听说更重了,薛蟠不长进,底下的人早就蠢蠢欲动了,各自为自己打算,生意上渐渐欺瞒东家。于是押着没来得及逃走的几家佃户,张潭劝说薛姨妈卖掉这处庄子的地,和王三交好,也是结个善缘。
薛蟠大字不识,万事不管,宝钗年幼,又是女儿,不能出面,薛姨妈强撑着理事,闻得张潭说明厉害,不由得有些踌躇,隔窗问道:“当真找不到人耕种了?”
生意不如从前,租子也没有旧年的一半,薛姨妈暗暗忧心不已。
张潭听出了薛姨妈语气里的动摇,心里一喜,恭敬地回答道:“回太太的话,佃户都逃了七七八八,那几个?地只有这么四五家佃户,又都拘了来,如何耕种?何况别的村子离得又远,翻山越岭的,未必愿意过去。”
没有人耕种的地留着做什么?薛姨妈一听,登时有些心动。
宝钗裹着半旧的银狐斗篷,坐在薛姨妈房里看账,听着外面的话,心里却觉得不妥,低声对薛姨妈道:“咱们家只有买地买人的,几时听说卖地卖人的?妈和父亲商议商议再说罢。横竖咱们家下人多,不拘从哪个庄子里吩咐佃户过去耕种,也就齐全了。”
宝钗见解非同一般,良田乃是一家之根本,他们家虽然生意做得大,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指不定什么时候生意就不好做了,父亲病重,哥哥无能,将来总得有个退步抽身安居之所方好,生意做不得了,回家种地亦是极好。因此,她十分苦劝薛姨妈,又替薛姨妈出主意,留下地,饶了那几家佃户也使得,以利驱之,免去明年的租子,别村的佃户自然蜂拥而至,说不定先前逃走的佃户听说了消息,知道他们家仁善,亦愿意回来耕种。
薛姨妈道:“无利可图,白养着他们不成?欠了租子不说,竟然还跑了,丢下那样一片地,叫外人看到,岂不是说咱们家苛待了他们?”
宝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常随着薛姨妈理事,早知道其中缘故,道:“谁叫咱们和林家的庄子比邻呢?林家对佃户宽厚,可不就是显得咱们苛刻了?偏生咱们又不像林家是免税的,咱们再给佃户们减租,一年到头,得不到什么进益,白让佃户耕种了。今年一点儿收成没有,此一时彼一时,咱们不是冷心无情的人,宽和一回,博个好名声。”
薛姨妈抱怨道:“十?地,五百亩,一年两季,往年不算粮食牲口,就是三四百两的进项,今儿说得容易,一连两年丝毫不得,别处跟着学怎么办?”薛姨妈也不是没有成算的人,不然薛老爷病重时,她如何管家,当然明白宝钗说的意思。
宝钗抚摸着手里的手炉,低头苦笑,道:“总不能就此卖了。卖地是一时的事,耕种的收成却是长远的。今年卖了地,撑破天也就四千两银子,今年旱涝不定,明年不知如何,地价恐怕还得降些,在咱们家能够做什么?还不够哥哥一年的花销,但是若熬过这两年,风调雨顺了,一年就是三四百两的进项,十年就又能置办十?地了。”
宝钗自有一笔总账,又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卖了地,指不定外面如何想咱们家呢,影响生意事小,丢了颜面事大。”
薛姨妈叹道:“听你这么说,我问问你父亲再做决定罢。”
宝钗点头不语,心里却想着得好生跟父亲说明厉害才是,父亲想必明白,只要父亲不肯卖,母亲便不能自作主张。他们卖了地,外头知道,还当他们家生意上银钱不凑手,所以卖地周转,到那时进货就不容易了,毕竟金陵可还有金家虎视眈眈呢。
说到金家,宝钗十分忧心,不必她去外面巡查,也知道金家的生意做得比他们大,只是他们家比金家体面,在户部领钱粮差事罢了。
宝钗忽然想起在处理佃农事情上将自己家比下去的林家,金家生意做得如此,不就是因为得到了林家的庇佑,二爷娶了贾敏的贴身丫鬟,出来进去,威风赫赫,本地但凡富商女眷都爱和他们家来往,只要晴空说一句林太太家里的胭脂香粉都是他们家供应的,做衣裳的绫罗也是用他们家的,又或者说林太太喜欢什么颜色花样,那些女眷们立时都去金家买。
宝钗合上眼前的账本,忧心忡忡地道:“今年的生意比旧年又差了些,幸亏户部的差事还是由咱们家料理,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好?”
薛姨妈道:“先顾着眼前罢,生意上总不是一时半会能料理的。”
宝钗听了,点头称是。
母女两个先去房中问薛老爷,听妻女说完,薛老爷咳嗽几声,瞪了薛姨妈一眼,道:“宝丫头说得有道理,就按着宝丫头说的做。蟠儿不争气,咱们家少不得要依靠宝丫头,她见解高常人十倍,什么事多问她些才好。”
薛姨妈素知丈夫疼爱女儿越过儿子,倒也不以为意。
宝钗却道:“父亲劝着哥哥些罢了,成天在外面东游西荡,长此以往可怎么好?哥哥既不喜读书,回家耕种做买卖也好,横竖咱们家种地做买卖都有老家人,不必哥哥十分操劳,好歹先学些,免得外人提起哥哥来,都说哥哥的不是。”
说到这里,宝钗低下头,眼圈儿微红。
她常跟薛姨妈四处走动,甄家去过多次,别的官宦也都奉承他们家,平素那些官宦小姐哪个不给他们家几分面子?偏生薛蟠不学好,谁都知道程知府初到任时,他们家儿子和薛蟠打了一架,如今背后更是常说薛蟠没本事,致使她在闺阁千金中好生没趣。
薛老爷犹未言语,薛姨妈已经护着薛蟠道:“你哥哥还小呢,等他大些就知道长进了。”
宝钗道:“哥哥比我大两岁,我现今帮着妈算账,哥哥怎么就不能学了?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里,七八岁便该知道世事了,偏妈还溺爱着哥哥。”
薛老爷倚着靠枕,望向宝钗的目光十分欣慰,道:“你哥哥若能得你一二分,明儿我去了也能放心。只是你哥哥已经定性,读书办事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一时之间也扭不过他的性子,且先让你费心些家里的事务。”
宝钗忙走上前,替薛老爷拉了拉锦毯,道:“父亲放心,原就是女儿该做的。”
薛老爷闭上眼睛,过一时睁开,问道:“张潭今儿说的这个庄子,和林家的庄子比邻?”
宝钗不答,薛姨妈点点头,又命小丫头焚上银霜炭。
薛老爷不禁说道:“林家果然名不虚传。十几年前,林家如此对待庄上佃户,我曾暗中笑话他们家为了名声,连利益都不顾了,如今看来,林家才是聪明人。这些年,他们几次三番地减免地租,不但没有损失,仍旧进项极多,还落了个好名儿。”
宝钗颇不以为然,林家的地都在林如海名下,一概免税,自己家却要交税,忙安慰薛老爷道:“咱们家不是不能,只是不屑于此罢了,父亲不必羡慕他们。”
薛老爷点点头,问道:“京城中有什么消息传来?”
宝钗顿了顿,道:“也没有什么值得父亲知道的消息,横竖都和往年一样,今年夏日圣人避暑,京城由太子殿下坐镇呢。咱们别的不能,倒是听说太子殿下意欲寻一块好板,咱们家的木店可巧得了一副,是出在潢海铁网山的樯木,抬来时,我看了,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扣之其声玎珰如金玉,听说做了棺材万年不坏。”
薛老爷闻言大喜,道:“怎么不早说?我该亲自送进京城才是。”
宝钗笑道:“父亲先静养身体罢,太子殿下正当盛年,急什么?等父亲养好了,亲自将樯木送到太子殿下手里,太子殿下还能不对咱们家另眼相看?”
薛老爷道:“你说很是,只有我养好了,才好进京去。”
薛姨妈闻听此言,忙命人将熬好的药端上来。
薛老爷吃过药,渐渐有了精神,对薛姨妈道:“外面庄子上的事情你出去吩咐张潭一声,咱们家没有卖地的道理,宝丫头留下来跟我学些东西。”
薛姨妈道:“老爷好歹顾着些,我们娘儿们都依靠老爷呢。”说毕,一径去了。
薛老爷等薛姨妈走了,方对宝钗道:“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宝钗听问,忙细细回答,说的却都是女四书等,从前朝的几个贤女身上知事,薛老爷听得十分满意,道:“前儿的事情,你可知道错了?”
乍听此言,宝钗不由得羞红了脸,站起身,郑重其事地道:“父亲放心,女儿已经知道错了,再也不偷看那些淫词艳曲了。女儿现今看的都是列女传贤媛集等,学到了不少规矩,正如父亲说的,女孩儿家原该以贞静为主才是。”
薛家亦是书香翰墨之家,宝钗祖父酷爱读书,家里的藏书极多,薛蟠不爱上学,从不进书房半步,然而宝钗却冰雪聪明,识字无数,常常流连于书房之中,博览群书。她记性极佳,许多书几乎都是倒背如流,薛老爷见状,便令其出入书房,并不管束。前些日子宝钗独自进了书房,不妨翻到了牡丹亭西厢记等书,看在眼里,宛若金玉,真真字字留香,处处情动,宝钗爱不释手,遂悄悄藏在床?,闲暇时偷看。
如此,本来并没有什么要紧,哪里想到忽一日薛老爷身体好些,到女儿房中查看,宝钗正看到高兴时,闻得父至,慌得夹到案上书籍中,胡乱应付。不料薛老爷一时疲乏,坐到案前,随手翻看宝钗的功课,便发现了其中藏着的杂书,顿时火冒三丈。他这般疼爱宝钗,此时也没忍住,打骂了一顿,又点了火盆将这些杂书都烧了方放心。
宝钗自小娇生惯养,何尝受过这等苦楚?养了半个月方好,又见父亲病情渐重,心中有愧又悔,****侍奉床前不提。
薛老爷叹了一口气,道:“你哥哥这样,我哪里放心?只能指望你,这些规矩你须得都记住,咱们家的千金,原就该沉稳些方好,万万不可学得崔莺之流,移了性情,失了本分,倒叫别人笑话咱们家不会教女儿。你那金锁可带着了?”
宝钗伸手抚摸领口,道:“父亲放心,一直都没离过身。”
薛老爷道:“带着就好,我知道你不爱浓妆艳饰,但是这金锁是和尚给的吉利话,万万不可离身。那和尚神通广大,你吃了那方子配的药,可不是好些了?尤其是那一包药引子,尘世间哪里能得?那样奇异的药方,也只有神仙才能开出来。”
宝钗想到自己吃的冷香丸繁琐非常,也是幸极,得了和尚的药方后,一二年都得了。自从吃了冷香丸,咳嗽的就不如从前厉害,身上亦隐隐透着一股幽香,十分醉人。
薛老爷见宝钗明理懂事,心里满意非常,再看宝钗年纪虽小,已露出美人之韵,更觉欢喜,圣人已经上了年纪了,也不知道还能在位几年,再过几年宝钗长大的时候,太子殿下也该登基了,少不得要广选嫔妃宫女,说不定她的造化应在了这里也未可知。
宝钗不知其故,道:“女儿这是从胎里带来的热毒,从前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总不见效验,如今犯了病,吃一两次冷香丸,立时便好了。”
薛老爷微笑不语,他们家女儿得此青睐,可见不凡。
他想着木店里才得的樯木,心里按捺不住,次日觉得身上好些,便命人抬来给自己看,果然如宝钗所言,天底下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板了。讨好太子迫在眉睫,薛老爷年也不曾好过,又休养月余,冰河初化,绿柳吐丝,他便张罗着进京。
薛姨妈和宝钗见他执意亲自过去,少不得一阵忙碌,收拾行李,预备药材,打点给京城各家的礼物,忙得不可开交,择日送薛老爷启程。
薛老爷一走,薛蟠无人管束,撒欢儿似的,游荡金陵,吃酒看戏。
却说那日张潭在窗外听薛姨妈和宝钗母女两个说话,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心中一动,薛蟠骄纵跋扈,没有什么本事,薛宝钗倒是个能人,小小年纪就知道如何管家理事算账做人了,可惜偏是个女儿身,不能当家作主。
既然薛家不愿意卖地,又有了主意,张潭少不得向王三致歉,安排先前拘走的四五家佃户回去,又到别的村子说了东家的恩德,听说免一年的租子,立时便有三五十户愿意过去赁地耕种,如此一来,十地便都一扫而光。
王三暗暗可惜,这十地着实肥沃,听说还是薛家从旁人手里得的,他早就中意了,本想趁机买下,不想薛家竟有明白事理的人,不肯卖。
他管着林家三处庄子,素知林家每年都将余钱变作良田,恨不得自己这里再添些,横竖东家宽厚,佃户们干得用心,虽然今年逢了灾遇了难,但是老庄稼人都说,这地养一个冬天,明年就又能种了,那天他跟张潭提过后,幸亏没去禀报林如海和贾敏。
林家虽未买下薛家的地,但是因各处天灾,卖地者比比皆是,不独薛家,林如海命大管家将今年的进项都取了出来,共计买了三个庄子,约莫十几?地,又支取了一万两往姑苏去,置办了二十来?祭田,赁给佃户耕种,诸事皆妥,方回来。
屈指一算,每年都置办些祭田,进项极多,林家族人却少,除了修葺祖祠,赡养老族人外,全然用不到多少。经过林如海十几年潜移默化,族中寥寥几个子弟颇有志气,有了林如海资助,现今都在书院用心苦读,没人打祭田的主意。
林睿二月和俞家方回到扬州,家人相见,自有无数的话可说。
与此同时,薛老爷进京,竟和他们在水路上擦肩而过。
林家和薛家没什么亲戚情分,贾敏近来又不喜薛家,自然没人在意,只拉着儿子问长问短,又心疼地道:“黑了些,也清瘦了些。”
林睿笑道:“是长高了,所以显得瘦了。京城风雪大,日阳儿也热,故黑了。”
黛玉年已五岁,闻言瞅着林睿抿着嘴笑,道:“咱们江南水土好,哥哥在家吃住几日,包管明儿就和从前一样了,可千万别跟别人学,好好儿的涂脂抹粉。”说完,亦对俞恒如此说,她最讨厌各家涂脂抹粉的年轻公子了。
世人以涂脂抹粉为美,黛玉却从心里不喜,还是自家的哥哥好,不必如此,亦是英雄。
这一回不曾过年他们便离开京城,水面结冰不好走,俞老太太到底年纪大,又耽搁了些时日,不然早在上个月就回来了,听了黛玉的话,又见她清秀非常,不禁莞尔道:“一年多不见,玉儿口齿更伶俐了,难道你见到许多人涂脂抹粉不成?也是,咱们扬州的胭脂香粉闻名天下,是不是有人问你讨要了?”
她原是说笑,不曾想黛玉却点头道:“金家送了上等的胭脂香粉过来,我用不着,打算送给诸位姐姐们,可巧他们家的哥哥们知道了,特特来讨。”
俞老太太道:“难道他们家连脂粉都买不起?”
贾敏在一旁微笑,其实不过是各家想和他们家打点好关系,所以借此联络情分,各家公子出身高贵,自然挑剔得很,都用最好的。黛玉年纪小,除了用些香脂外,贾敏从不让她用其他胭脂香粉,免得污了天然本色,即便是她自己,到了这样的年纪,儿子都十几岁了,更加用不着胭脂香粉,因此每次金家送来,或是送人,或是赏给丫头。金家孝顺他们,都拣最好的送来,各家小姐少爷偶一用之,自然心喜。
这个道理俞老太太亦是明白,不过跟黛玉说笑,才故意显得诧异。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正是这么说呢,咱们家又不是卖胭脂香粉的,下回我见了各家的太太奶奶们,让他们多给哥哥姐姐们拨二两银子下去,单买金家胭脂花粉,尽够了。”
众人听了,扑哧一笑。
俞恒对黛玉道:“我和林大哥都不用胭脂香粉,妹妹放心。”
黛玉走过去,仰脸细细打量一回,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点头笑道:“还是自己家的哥哥好,他们家都是可厌的,涂脂抹粉还罢了,偏生不爱读书,连我都比不得呢,我都念完四书了,他们才念到诗经。哥哥们离家这么久,我可想哥哥了。”
她的话说得林睿和俞恒心里熨帖,欢喜得不得了。
林睿奇道:“我才离家一年多,你就念完四书了?怎么比我还强呢?我到你这样的年纪,四书还没念完呢,五岁上学时,半年后才都学了。”
黛玉却是十分得意,道:“爹爹说我比哥哥弟弟都聪明呢。”
俞家祖母听了,自是十分纳罕,他们再没想到林如海给黛玉启蒙的书不是列女传贤媛集,而是四书五经,俞老太太忍不住问贾敏道:“她才多大,你们就教她念四书了?不说睿儿,就是我们家恒儿,六岁才念完四书。”
贾敏微笑道:“她二三岁启蒙,四岁念四书,不到一年就念完了,我见了都觉得诧异,何况老夫人。都是我们老爷做主,待玉儿跟两个儿子一般无二,睿儿和智儿能学的,玉儿也一样学,说她聪颖灵慧,非常人所及,又说有咏絮之才易安之质,现今正想着给玉儿请个先生在家里,正经让他上学呢。”
黛玉今生学的比上辈子多,林如海亲自教导她时,方明白何以黛玉才冠群芳,她之资质,实胜林睿,真真是天赋异禀,将满五岁,他便立即给方先生去了书信。
林如海早知道贾雨村被罢职的消息,在过一个月,贾雨村便将游到扬州,病于旅店,然后听说自己意欲为女儿请先生,托朋友谋进来。林如海不喜贾雨村的为人品行,不打算请他,何况当年和方先生说定,故去信给他。
方先生早算到黛玉今年该上学了,已从书院辞了出来,接到林如海书信,即刻启程。
林睿和俞恒回到扬州,并未久住便去了姑苏,继续求学,林睿若是考试,须得在姑苏,俞恒暂且不急于此,等到考试回到扬州即可,因此家里只有黛玉一人上学。
林智年纪小,最淘气,虽是三岁启蒙,至今不过念了一两本蒙学,认得几个字,林如海打算再过二年让他上学。不料林智自小都是由黛玉带着读书,一日不见黛玉,便到处找她,见黛玉在书房上课,他便搬着一张小杌子,坐在黛玉身边,寸步不离。
林如海和贾敏见状,好生哄他离开,他依旧不肯,若抱了他走,立刻哭闹不休。
黛玉舍不得责备弟弟,想了想,对林智道:“你跟我一起上学,可不许胡乱说话,也不许哭闹,更不许打扰我上课,不然,你就别跟着我。”
林智揪着黛玉的衣袖猛地点头,父母哥哥们各有忙碌的事情,姐姐最疼了,他跟姐姐。
望着林智黑漆一般的眼睛,巴巴儿地瞅着自己,黛玉又对林如海道:“让弟弟跟着我一起罢,横竖平常我的功课也不多,弟弟懒得很,这么久了才认得几个字,他受先生多多陶冶教育些也好,说不定明儿就开了窍,上学读书比我还强呢。”
林如海问方先生,方先生上了年纪,本就图个清闲,自不在意,权当带孙子顽了。
于是,黛玉上课时,身边除了两个伴读丫鬟外,脚边杌子上势必坐着林智,他也不愿意坐在椅子上,非得坐在黛玉脚边,别人见此,只好不管他。
黛玉已经跟林如海学过四书了,方先生便从五经教起,不过几日,便惊叹其天分,对林如海道:“怪道你让慧姐儿如此上学,学的又是四书五经,我素日所见若干人等,包括睿哥儿,皆不及她,说不定将来果然是易安在世。”
林如海笑道:“我也是看她资质如此,此后烦劳先生只管当她是男儿教导。”
方先生听了,点头道:“放心。”
说毕,,又笑道:“可惜是个女孩儿,若是个男儿,将来参加科举考试,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府上多出第三个状元郎来。”
可巧林智来找黛玉,闻听此言,忽然跑过来,道:“我也能考状元!”
随即,他觉得不对了,疑惑道:“爹爹是状元郎,姐姐是状元郎,第二个状元郎是谁?”
方先生教黛玉时,林智十分乖巧,方先生亦极喜爱,笑道:“第二个状元郎是你哥哥。不过,你姐姐没法子考试,这第三个状元郎,只好让你去考了。你记得跟你姐姐好生读书,别人家一门双进士三翰林,你们家一门三状元才好。”
林智拍拍胸口,用力点头。
林如海摇头一笑,道:“先生何必如此告诉他知道,反让他出去乱说?他小小年纪,蒙学还没念完,哪里知道科举辛苦?知道状元是什么?我不过侥幸被点为头名。天底下多少学子,三年取士仅仅数百人,其中未必有他一席之地。”
方先生道:“大人也太谦逊了,我倒觉得未尝不能成真。”
此后,方先生教导黛玉愈加用心,因林智天赋亦佳,在黛玉做功课时,少不得也教导林智,黛玉自是欢喜,有她在,林智竟也能静得下心。
林如海心事了结,便只顾着公务。
这日同友人相会,却听其中一人道:“早先听说大人意欲聘一西席,如今可得了?”
林如海看去,竟是前世向自己举荐贾雨村之人,遂笑道:“年初便请到了先生,原是教导过犬儿的,现今正在家中坐馆,小女十分敬重。”
那人听了这话,不禁一叹,道:“我原说也有个极好的人选,中过进士做过官儿的,学问着实是好,近来游玩到此处,病于旅店,因盘缠不济,托我替他引见,好得些盘缠回乡,不曾想大人家中竟是请好先生了。”
林如海道:“真是不巧,若是再早些说倒好。不过江南一带达官显贵甚多,以兄之力,未必只有寒舍一家之选。”
那人点点头,道:“大人说得极是,少不得再替他引见别家。”
不是谁家都有本事能请到进士来坐馆的,抛开林家不提,有不少人都愿意花重金聘请贾雨村教导儿子。然而贾雨村毕竟考中了进士做过官,性子难免高傲些,非世家不肯,非达官不去,又要束脩丰厚,林如海听说后,冷冷一笑。
当初他厚待贾雨村,贾雨村本是一无所有地来林家做黛玉的先生,不过一年,身边便买了两个书童服侍,起复的一应打点用费都是自己替他预备妥当的,可惜自己竟看错了人。
林如海今生没有请贾雨村,贾雨村自己又看不上别人家,几经辗转,竟去了甄家教导甄宝玉,听闻此子和贾宝玉容貌举止一模一样,脾性亦然,起先贾雨村嫌他太淘气,恐其祖母溺爱,自己教导不当,反得罪了他们,所以没去,如今遇不到好东家,只得去了。
贾雨村走后,林如海便丢开此事不提,没有自己相助,以贾雨村的本事,想必定然能得甄家相助,若是如此,依旧能起复。
林如海忽然收到郭拂仙的书信,信中说林睿走后不久,今年年初他不知怎地竟得到旨意起复了,一跃便为四品侍读学士,在御前走动。林如海吃惊之余,细看书信,方知九皇子现今深得太子殿下倚重,宣康帝见他们兄友弟恭,难免爱屋及乌,交代了些差事给九皇子,九皇子趁机向宣康帝举荐郭拂仙,又说林睿跟他读书近年,可见本事云云。
宣康帝爱惜人才,林睿跟郭拂仙上课,宣康帝知道后派人打听,也知道了郭拂仙被罢官实在冤枉,只是没有好名头起用他,今见九皇子如此,立时便有了借口,命其为侍读学士。
林如海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不枉我特地让睿儿跟你读书,好歹让圣人留意到了。”
林如海本来打算林睿进京同郭拂仙上课,一是免得牛继宗再寻他烦恼,二便是想让他得到上头留心,自己状元之才,尚且愿意让儿子随郭拂仙读书,足见郭拂仙的才学让自己如何钦佩,少不得引人注目,起复也就容易了。
黛玉拿着方先生批阅过的功课过来给林如海看,听林如海此言,奇道:“爹爹说什么?”
林如海回过神,放下书信,招手叫黛玉过来,又看了跟在他身后亦捧着功课的林智,不觉莞尔,都拿到案上细看,口内道:“并没有说什么。”
黛玉道:“我明明听到爹爹说圣人留意。”
林智在一旁点头,赞同道:“圣人!我也有听到,爹爹别哄姐姐。”
林如海见他们姐弟两个一唱一和,顿时啼笑皆非,道:“你们倒是灵光,听得这样清楚。是为父的一个至交重新得了圣人重用,故我替他欢喜。”
黛玉素来不在意这些,听了,不再多问,她不问,林智自然也不开口。
贾敏听说郭拂仙得到起复,亦替其欢喜,郭拂仙是林如海的好友,他在御前走动,少不得知道些风吹草动,还能不告诉自己家。她心里算了算,苏黎、顾越和郭拂仙都是宣康帝重用的人,前两位又在东宫当差,日后即便太子登基,他们家亦是无忧。
不想,随之而来的却有薛老爷病故的消息。
林如海脱口而出,道:“薛家老爷去世了?”那不就是薛宝钗和薛蟠之父?
贾敏点头道:“不管怎么说,薛老爷和二哥是连襟,薛老爷死了,咱们少不得打发人过去一趟,不然说不过去。”
林如海算了算,是了,他怎么忘记了,薛老爷正是亡于今年。
彼时正值七月,薛老爷才从京城回到金陵不久,他来回奔波,十分疲惫,但是他已经见过替太子殿下办事的贺信,说明樯木的好处,贺信果然替太子殿下感到满意,命其将樯木暂存薛家木店中,过些日子禀明太子殿下后再派人来取。
薛老爷身上无职,无法面见太子殿下,又见贺信没有替他引见的意思,顿时无可奈何,他本想在京城里再等些日子,又去拜见了王子腾和贾政,他们几家也算是有权有势了,不怕太子殿下拒之门外,不曾想忽然下人来报说一批货物遇到风浪沉了水,金陵各家货商催款的催款,要货的要货,急得他顾不得樯木一事,昼夜兼程赶回金陵。
好容易料理了此事,薛老爷再也支撑不住,没两日,就没了。
林家得到消息后,一面派人去薛家吊唁,一面打探详情,得知来龙去脉后,林如海暗暗叹息,薛家没有此人,日后便要没落了,也是他教导儿孙不当,只知教养女儿,偏偏忘记了薛蟠,此后,金陵生意上便只有金凤一家独大了。
果然,薛家忙着料理丧事时,金家趁机扩张了好些生意。薛老爷既死,薛蟠年幼,薛家共计八房,哪个不对长房虎视眈眈,下面的掌柜伙计亦是瞒天过海,急得薛姨妈焦头烂额,亏得王子腾得知消息后,派人来帮忙,又有甄家做主,薛二老爷和薛老爷兄弟情深,彼此用力,才保住了长房一脉的生意,但是经历此劫,薛家的生意终究不如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