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双面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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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睿乃由林如海教养长大,自是十分放心,唯有贾敏****担忧,每到晚间,皆同林如海屈指算林睿等人行程到了何处,黛玉亦记挂兄长,掰着手指教林智算日子。

    林智已会走路了,越发爱跟在黛玉身后,他说话比黛玉早些,口齿十分清晰。

    这日见黛玉坐在贾敏身边想念哥哥,林智顿时十分不满,摇摇晃晃走过去,扯着黛玉的?脚就道:“姐姐,姐姐,看我,看我。”

    黛玉低头看着林智,道:“林丑儿,不要打搅我想哥哥。”

    林智磕磕巴巴地说道:“林智,林智。”

    黛玉摸了摸他的头,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你叫林智,可是你也是丑儿。不许说这个名字不好听,你的名字可比朱奶娘的儿子好听多了,他的儿子叫狗蛋,雪雁的兄弟叫鸭头,听听,还是我给你取的名儿好听罢?”

    黛玉过年便即四岁,小丫头早由林如海亲自过目挑了上来,除了伴读的两个丫鬟洗砚、吹墨外,又有四个相伴黛玉长大的小丫头,一个是林如海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雪雁,另外三个则是青鹤、蓝鸢、朱雀,六人今年皆是五六七岁年纪,雪雁年纪最小,仅有五岁。

    林智扁了扁嘴,眼泪在眼里转来转去。

    黛玉顿时十分不忍,道:“好了,我又学了一篇文章,背给你听好不好?”

    林智听了,得寸进尺地道:“我跟姐姐睡!”

    贾敏正担忧林睿,不知他在途中是否吃得好,睡得好,但是闻听姐弟二人童言稚语,不由得笑了起来,道:“天冷,睡在一床也使得,只是智儿,为娘怕你脏了你姐姐的床!”

    黛玉握着嘴呵呵直笑,不住点头,弟弟屋里的被褥因外面下雪,一时竟无法晾晒,只得重新换了新的。她眼珠子一转,道:“妈别担心,我去弟弟房里睡,若是脏了,也是弟弟的床,我那里还是干干净净的。”

    贾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真真你个小人精!”

    晚间,黛玉果然命人将自己的铺盖搬到林智房里,一时嫌林智挂的帐子不好看,一时又嫌林智床上的被子花样不雅致,数落了好一顿,方上了床,姐弟两个头挨着头,枕着一个枕头,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些话,方合眼安睡。

    围绕服侍着的丫鬟奶娘正欲上前,忽见贾敏和林如海擎着灯悄悄进来,朝她们摆了摆手,取下黛玉攥在手心里的书,又给姐弟二人各自掖了掖被角,放下帐子,命上夜的婆子丫头仔细伺候着,方回自己卧室。

    雪雁在外间悄声道:“老爷太太真真疼姑娘和二爷,每天都得亲自看一回。”

    因林智痴缠,黛玉搬过来和林智一床睡,跟着黛玉的奶娘丫鬟少不得也有几个跟过来在和林智的奶娘丫鬟一同伺候,只不过奶娘和大丫鬟们都陪侍在里间,小丫头们则在外间,另外又有几个上夜的丫鬟婆子。

    小丫头中青鹤年纪最大,道:“噤声,姑娘二爷歇息了,咱们别说话了。”

    雪雁方掩口不语,几个小丫头们同睡一处。

    而贾敏和林如海回到卧室,贾敏早已卸妆宽衣了,此时坐在床上,披散着万缕青丝,望着林如海站在灯光下,更显温润如玉,不禁开口道:“见到玉儿智儿,我更想睿儿了,偏又下了雪,不知道他们到哪里了。”

    林如海道:“好几日了,走了些路程了。”

    却说大船离岸北行,不过数日,便离开扬州极远,林睿站在船头上,望着两岸景色一掠而过,他暗暗想着贾母忽然想让贾敏进京的用意,即使他年幼离京,并不记事,但常听父母说起荣国府,自然对他们家行事清楚明白得很,个个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儿。

    林睿暗暗冷笑一声,就荣国府里那个所谓天生异象的贾宝玉,不过是五品官儿的次子,居然想匹配他们家的千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得上还是配不上!

    林如海在林睿八、九岁后许多事便不瞒着他了,因此贾母意欲结亲他亦深知。

    鼓瑟走过来道:“大爷,下雪了,咱们去舱里歇息罢,莫吹了风,叫老爷太太姑娘二爷知道,必然骂我们不经心。”鼓瑟跟随林如海日久,办事周全,又有一身功夫,对京城江南两边的事情都知晓,这回林如海特地打发他带着小厮随林睿进京,贾敏还想让林睿把管家和鸣琴一并带上,不料林如海和林睿都不同意,只得作罢。

    林睿拢了拢手里的掐丝珐琅手炉,转头道:“这才下了几点雪花,你就这样急?”

    鼓瑟穿着青色羊皮袄,摸了摸袖口的一点风毛,自觉寒风彻骨,笑道:“大爷年纪小,生得又娇嫩,哪能不急?何况这风比刀子还利,吹裂了面皮儿可不是小事,扬州再好的香脂也抚平不了,到时候只好用药了,反倒让人笑话大爷。”

    林睿素来爱惜容止,闻言点头道:“这话有理,总不能?着一脸血口子去给外祖母请安。”

    正欲抬步进去,忽然道:“咱们在京城的宅子有十年没住了罢?是否修缮妥当?我这回大约要等到赵姐姐大婚后才能回来,差不多一年,哪里能寄居在亲戚家?”

    鼓瑟尚未言语,便听俞老太太道:“你这孩子,随着我一道儿进京,难道我们家你住不得?十年没住的宅子,你哪里能住进去?冷锅冷灶冷炕,我可不放心。你在我跟前,也跟我孙儿一般无异。我既带你同行,一应起居饮食自然该由我这老婆子给你打点,哪能让你自个儿费心。”

    俞老太太一面说,一面从船舱中走出来,身上裹着大毛黑灰鼠里子的褐色褂子,围着观音兜,一色半新不旧,怀里还抱着一个手炉,笑吟吟地看着林睿。

    俞老太太早已年过古稀,她比贾母年纪还大些,这些年劳累奔波,虽然比不得贾母在荣国府里养尊处优,反而更显得精神抖擞,目光炯炯,神色和蔼,若不是林睿知晓老夫人的杀伐果断之性,怕也只当她是慈眉善目的老菩萨。

    林睿忙上前两步,扶着老太太的手,笑道:“我倒是想跟老夫人一道儿吃住呢,偏生这回进京要去外祖母府上送礼请安,若去老夫人家中,岂不是彼此都不好看?”

    俞老太太想了想,点头赞许道:“我倒忘了,你若上门,他们必然要留你的,说不定你连自己家门都未必能进,何况我们家。不过,我若让恒儿下帖子请你,难道他们还不放人不成?我已打算好了,不管你住在哪里,我给你下帖子,你不许不来。”她打从心里不大喜欢荣国府的行事,如今又意欲唤贾敏进京,只是贾敏不舍独女幼儿,又称病不起,方由林睿代她进京,太子妃怀了身孕,多少人蠢蠢欲动,还不知道荣国府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俞老太太仍有二子数孙,却有等于无,心里只剩下太子妃和俞恒姐弟两个,虽然太子地位甚稳,但是太子一日不登基,俞老太太便一日难以心安。太子妃年过三十,忽又有孕,俞老太太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所喜者自是盼着太子妃多子多孙,所忧者却是东宫的侍妾哪是好相与的,太子地位愈稳,她们越想往上争,也就越容易生事儿。

    林睿听了她的话,忙笑答道:“老夫人放心,您便是不给我下帖子,我也得上门讨您的好酒喝,我可是听恒儿说了,府上酒窖里埋着好酒呢。”

    俞老太太笑道:“还能短了你的酒?放心罢。”

    鼓瑟在旁边听着,再次提醒道:“外面冷,老夫人和大爷都请进去罢。”

    俞老太太看了鼓瑟一眼,道:“我记得你跟了林大人好些年,难为你们了,惦记着你们大爷,有细致。归儿,一会子取两坛子好惠泉酒来给他们吃,驱驱寒气。”

    鼓瑟听了,连忙谢恩,目送他们进舱,方命小厮接了俞家管家送来的酒。即使是俞老太太赏给他们吃的,但是生怕误事,鼓瑟早交代了下面不许多吃,每人仅得了一碗酒,浅尝即止,剩下的复又收了起来。

    林睿送俞老太太回去,方转身到自己舱内。

    他和俞恒同住一舱,常常联床夜话,舱内如今焚着银霜炭,更有一股细细的甜香,林睿不禁问道:“好香,这是龙涎香,哪来的?竟没见你点过。”

    俞恒头也不抬地道:“姐姐打发人送来的,我并没有用过,你哪里知道?”

    林睿笑道:“平常未点,怎么今儿倒点了?罢了,不问你了,必然是丫头们做的好事。咱们进京,还有好长的路程,你如此辛苦作甚?这又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外面下雪了,竟是瞧瞧雪景为上。”说着,林睿走过去意欲抽去他手里的笔。

    俞恒一闪,躲了开去,笔尖稳稳落在纸上,道:“既云非一朝一夕之功,该便日益苦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字写得不如你,该好生练习才是。”

    林睿暗暗佩服,便是他,也没有俞恒这份恒心毅力,果然不负恒之一字。两三年前俞恒的字不如他,但是过了这么几年,俞恒勤学苦练,书法如同行云流水,已经不比他的字差,反而犹有胜之。因两家常来往,林如海教导他功课时,亦曾指点过俞恒,对此大加赞赏,可巧黛玉在书房里,听见了还羞了他这个做哥哥的一顿。

    林睿笑道:“你这样,叫我情何以堪?”若只这么一样,倒也罢了,偏生俞恒只要有一样比自己略差些,必然十分刻苦,比自己还小一岁呢,大多已与自己持平了。林睿想起林如海平常对俞恒的赞誉,不禁有些懊恼,看来,自己更该上进些才好。

    说话间,俞恒写完了字,放下笔,诧异道:“这是哪里话?咱们该当共勉才是。”

    林睿摇了摇头,坐在对面,果然不能和他太过较真,拈了一块点心,入口前问道:“这回我在京城停留到赵姐姐出阁,你和老夫人呢?算着日子,等咱们抵达京城,太子妃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子了罢?”一面说,一面将点心送进口中,果然香甜无比。

    俞恒将字纸整理好,道:“既一同进京,自然一同回南。”

    林睿犹豫了一下,道:“这一回进京,你可得仔细些,早晚有人找上你。”作为太子妃仅剩的同胞兄弟,必然有无数的人企图拉拢讨好。

    俞恒已经将字纸放进匣中,自己倒了黄铜壶里的热水洗手,并没有叫小厮来伺候,低声道:“你放心,我理会得。”

    林睿不过提醒俞恒一声罢了,似他们这样的世家公子,早在七八岁上便留心朝堂之事了,免得平常结交友人不慎,连累父母家业,俞恒又是从小吃过苦头的,心性坚毅,比自己更有手段,同时,也更聪明。

    俞恒坐过来同吃点心,道:“你该当心才是,林大人手里可握着每年一半儿的税。”

    林睿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他们上门拉拢你,为的是在太子殿下留个好名儿,若是拉拢我,为的却是我父亲手里的银子。只不过,这么些年了,谁得过好的?只是他们看不明白,反而越挫越勇。咱们进了京,必得谨言慎行。”

    俞恒吃一块点心,喝一口茶,发觉茶水已凉,仅是微温,不禁眉头一皱,到底还是一口喝了,道:“我进了京,少不得要进宫请安,说不定圣人也会宣了你去。”

    林睿吃完点心,拿着手帕擦手,想了想,笑道:“未必,我一个小孩儿家进宫做什么?再说了,咱们进京时已近年下,上上下下忙碌非凡,圣人日理万机,哪里想得到我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你进宫,千万不必提我,我还想清静些呢。”

    俞恒却道:“我便是不提,圣人也会问起。你别忘记了,自从林大人接任盐课御史,便不能从中脱身了,何况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极看重林大人。”

    林睿叹道:“也是呢,现今咱们又好,谁不说已是一家人?”

    林如海本想独善其身,奈何终究逃脱不开,他因点醒太子,太子便在宣康帝跟前十分赞誉,幸而林如海不曾瞒过宣康帝,俞恒和林睿一同上学的事情,他也事无巨细地告知了宣康帝,这才让宣康帝消除了疑心。

    正说着,鼓瑟忽然进来,面上冻得通红,道:“外面的雪下得有些大,瞧不清,可巧到了渡口,已经停在渡口了,俞大爷和大爷是否出去走走?瞅着雪不停,一时上不得路,另外也要在渡口集市上添些食水东西。”

    林睿道:“回过了老夫人不曾?”

    鼓瑟笑道:“老夫人说知道了,她在舱里歇着呢,说叫二位爷自己做主。”

    林睿听了,起身披上斗篷,道:“我自然要去走走,好容易出来一趟,当地有什么稀罕玩意儿都得买一些,回去好哄妹妹欢喜。恒儿,你呢?”

    俞恒却在取笔墨,一色摆在案上,又支开舷窗,瞧了瞧外面的景色,道:“你先去,林妹妹喜欢古朴别致的东西,你拣好的多买些,我先把雪景画下来给林妹妹看。等我画完了这景,再去找你。不然,你等我一起过去也使得。”

    林睿忙摆手道:“我等你一起,免得你去得晚,咱们未必碰得到,反倒走散了。”

    俞恒出去看了一回,方回来作画,默不作声,唯有一室寂静。

    林睿负手出了船舱,果见雪花十分密集,落在水面上,仿佛无数只蹁跹飞舞的玉色蝴蝶瞬间溶入其中,不禁来了兴致,意欲吟诗一首,好写在俞恒的画上,到时候必然更得黛玉的欢喜。措辞一番,才得了四句,便见许多人往他们这艘船行来,不消片刻,到了跟前。

    林睿乘坐的乃是俞家之船,并未言语,也没过去细问,却见俞家的管家过去,回来手捧拜帖,看到林睿,忙笑道:“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附近官宦之家听说咱们的船泊在此处,便送了拜帖来请,又有许多礼物。”

    此乃世情,林睿倒不如何诧异,道:“管家只管禀告老夫人和恒儿便是。”

    管家微微一笑,眼里掠过一丝赞许。

    俞老太太得了信儿,并未出来,只道:“用一等的封儿赏赐来人,帖子和东西收下,宴请便罢了。我老天拔地的,睿儿恒儿年纪又小,经不起折腾,只管让他们各自回去。”

    管家答应一声,自去料理。

    他们一路疾行进京,非止一次,每至泊岸之时,总有人听得消息,然后来拜,俞老太太接连推脱了几次,直到经过大渡口时,实在是推脱不得,方在船上见了几家女眷。和俞老太太一同进京的林睿,亦和俞恒一般,平白得了许多礼物。

    林睿拣轻巧别致的收在一个红酸枝木的箱子里头,钥匙放在自己的荷包里,都是给父母弟妹的,俞恒依样画葫芦,也攒了不少东西,沿途泊岸时,或画风景,或买土仪,都细心地收在这个箱子里,打算一半儿给黛玉,另一半儿则孝敬自己的姐姐。

    那日到了京城,一干人等弃船登岸。俞家早得了消息来接,荣国府亦不遑多让,消息递到府中,闻得林睿独自进京,贾母唬了一跳,忙让贾琏亲自带人接他进府。

    林睿遥遥见到贾琏,忙来辞别俞家祖孙。

    俞老太太道:“既然他们来接你了,你去他们家乃是正理,先去罢,明儿再给你下帖子。”

    俞恒倒觉不舍,上前一步,到他跟前耳语道:“荣国府为人,你我谈过不下十数次,你若在那里受了委屈,只管派人跟我说,立时便打发人去接你到我们家小住。临来时,我可是答应过林妹妹要好好照顾你。”

    林如海和贾敏对荣国府颇有不满,日常流露出些许来,黛玉竟记在了心里,饯别时,她学林如海的语气叮嘱他们,叫他们互相帮衬。

    林睿听了俞恒的话,难免想到妹妹伶俐可爱的模样,不禁也笑了,点头称是。

    先送俞家祖孙,林睿方在后面上岸,向在岸边久等的贾琏行礼。

    贾琏披着一领宝蓝刻丝的斗篷,站在雪地上,更显得面比雪白,眼比水清,风流俊俏,斯文儒雅,他看了俞家的车队一眼,上前拉着林睿的手,大笑道:“林兄弟模样儿越发出息了,风大雪重,我已备了马车,快跟我回府,老太太在家里等着呢。”

    林睿笑道:“还没恭喜琏哥哥,我这是来讨哥哥明年的喜酒吃呢。”

    贾琏闻言,更是喜悦,笑道:“好得很,听了你这话,我便不用担心了,我先前只道你送了礼就回去呢!你这般的模样,这般的气度,明年催妆时,你可得算上一个,叫京城各家的人都见见我这兄弟是何等俊逸无双。”

    林睿面上一红,道:“难道琏哥哥还找不到催妆的世家子弟不成?我小小年纪的,没的让人笑话。再说,我哪里比得上琏哥哥。”

    贾琏道:“虽然有,却都比不得你,你竟是别谦逊了。咱们先回去,有说话的时候呢。”

    林睿坐在车内,从窗口往外看,人烟鼎盛,较之扬州别有一番繁华之处,见马车走进一条大街,过了宁国府,方是荣国府,正面三间兽头大门,匾额上大书“敕造荣国府”五个字,底下俱是衣着华丽的门房小厮,果然和别人家不同。

    见到车辆过来,门房小厮一窝蜂地涌上来请安。

    贾琏先下了车,林睿紧跟其后,见众人跪了一地,忙命快起,然后随着贾琏进了仪门,剩下门房小厮们忙忙碌碌地搬行李东西,林睿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几口箱子道:“这里头是孝敬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的东西。”

    贾琏听了,便命人抬着跟在身后,领着林睿进门,并未去荣禧堂,而是转去了贾母院中,一面走,一面道:“房舍早就收拾妥当了,是老祖宗旁边的小跨院儿,丫头婆子色、色齐备,你只管住下,若有什么不妥的,只管和我说。”

    林睿笑道:“不是说是二舅母管家?”

    闻听此言,贾琏眉峰一挑,道:“是又如何?”

    林睿连忙摆手,道:“自然并不如何,只不过琏哥哥成亲在即,怕耽误了琏哥哥的喜事。”

    贾琏道:“早就预备妥当了,做新房的梨香院里外粉刷一新,正晾着,只等成亲,我近来也没什么心思读书,替你打点一二又如何。再说了,珠大哥犯了旧疾,珠大嫂子还得照料兰哥儿,二婶子哪里有工夫留心你这边。”

    林睿疑惑道:“兰哥儿是珠大哥新得之子?”

    贾琏点点头,暗暗羡慕,若是自己去年成亲,今年也能抱子了。

    林睿笑道:“兰乃高洁之花,倒是个好名儿。”

    贾琏轻轻哼了一声,因已到了贾母院中,便没说话,反倒是院落里一群穿红着绿的丫鬟们走了过来,簇拥着他们进房,道:“老太太早念叨十几遍了,正打算再叫人去看呢。”

    林睿一路行来,看不完的雕梁画栋,话不尽的锦衣玉带,锦绣堆处,处处透露出荣国府的不凡。他心里不免感慨,难怪母亲常说荣国府和别家不同,果然如此,身为有爵之家,规制比他们家高了许多,过路的丫头婆子,穿着打扮亦是华丽非常,便是亭台楼阁,浓墨重彩,亦与淮扬苏杭一带的清雅秀美颇为不同。

    林睿暗笑,母亲说的不同,指的怕就是他们家比别家富丽罢?

    想到此,林睿已经进了正面五间上房,迎面就是一位鬓眉如银的老太太,将自己一把搂进怀里,含泪道:“我的乖孙儿,这么些年没见,竟这样出息了。”又问林如海和贾敏,又问黛玉和林智,竟是说不完的话。

    满屋珠围翠绕,花枝招展,鼻端尽是浓郁的脂粉香气,无数侍立之人上前劝道:“有什么话,老太太快坐下同林大爷说,林大爷风尘仆仆地赶来,想来也累了。”

    贾母听了,忙拉着林睿同坐炕上,底下铺着大狼皮褥子。

    早有人拿了锦垫上来,林睿解了斗篷,上前拜见贾母,贾母受了,又亲自指着众人对他道:“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珠大嫂子。”

    林睿面带微笑,一一拜见。

    众人见他斯文俊秀,风度翩然,和贾琏站在一处,年纪个头虽小些,却丝毫不比他逊色,都暗暗称赞不已,贾母眼里流露出满意之色,又拉着在林睿进来后站起身的小公子,说道:“宝玉,还不快快见过你大表哥。”

    闻听宝玉二字,林睿忍不住望了过去。

    只见这位宝玉不过五六岁年纪,面白如玉,目清如溪,笑如春花初绽,莫怪贾母每次跟贾敏通信,屡次述说宝玉的好处,果然没有辜负世人对他如宝似玉的赞誉。

    林睿看毕,心想,别是个银样镴枪头罢?想娶他家妹妹,可不是长得好才行。

    待宝玉行完礼,林睿规规矩矩地还了一礼,然后笑向贾母道:“宝兄弟颜如玉,色如花,将来必定前程似锦。”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道:“宝玉,你平常伶俐得很,怎么见到表哥不说话了?”她恨不得林睿知道宝玉所有的好处,回去好同贾敏细说,只要两家结了亲,宝玉的前程便不必十分忧愁,再有林睿这样处处无可挑剔的舅兄帮衬,可不是应了林睿的话,前程似锦?

    宝玉走到林睿跟前,细细打量,见林睿生得竟是除了贾琏外,再无人能比拟,更有一份风流隽永,出尘脱俗,全然不似自己平素所见之须眉浊物,不禁心生仰慕,仰脸问道:“林哥哥可有玉没有?”

    林睿一怔,看了他颈中用五色丝绦系着的美玉,晶莹剔透,莹润非常,上有五色花纹缠绕,又有字迹,遂笑道:“宝兄弟说的可是身上所佩戴的玉?”

    他这样一笑,恰如春风拂地,百花盛开,宝玉更觉欢喜,点头称是。

    林睿道:“宝兄弟这块儿玉倒是好的,可否与我一看?”

    宝玉听了,立刻摘下来给他,哪里还记得林睿是否回答自己的问题。

    林睿细细看了一遍,又念了两遍上面的字迹,乃向贾母并王夫人等人笑道:“正面的吉利话倒罢了,反面的一句话,莫失莫忘,仙寿恒昌,我倒恍惚听过和这句话是一对儿的呢。”

    众人一愣,随即露出诧异的神色。

    王夫人却想起了金陵妹妹所言,宝钗的金锁上面錾了一句吉利话,正和通灵宝玉上的话是一对,难道林睿竟然听说过?想到这里,王夫人顿时满脸喜色,她早就想和妹妹家结亲了,若由林睿提起,岂不是比自己开口的强?因此忙问道:“什么话?从哪里听来的?”

    话一出口,王夫人又觉得自己太心急了些,后悔不及。

    林睿看了王夫人一眼,心念一转,已明其意,遂笑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与此相对的,不就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怕是外祖母和舅母不知,我妹妹三岁的时候没来由地病了一场,急得父母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来了个癞头和尚,生得满头疮,格外腌臜,要化我妹妹去出家,我们家自然不肯,我父亲反而斥责了他一顿,那癞头和尚好没意思地走了,说来也奇,那癞头和尚来过后离去,妹妹竟醒了。”

    听到这里,贾母念了一句佛,关切地道:“玉儿病了?怎么我不知道?你们也不说,不知道她瘦得什么样了。那和尚如此神通,可见天下神佛是有的。你说那句话是哪来的?”事关宝玉,贾母自然要详加打探。

    林睿想了想,道:“后来听说,这癞头和尚有些神通,已经出现多次了,我父亲一个好友的小姐当年险些被化了去呢,说他们家有难,原不听,不想,竟一语成谶,幸而我父亲帮衬着,才免了此劫难,现今在姑苏我们书院里做先生。听说这癞头和尚不知又给哪家小姐送了一包药引子和一个药方,另外还送了一句吉利话儿,叫錾在金器上,因此那人家便给小姐打了一个金锁,金锁上面的话便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林睿心中暗想,王夫人有心和薛家联姻,岂不正好?他可不想别人觊觎自己的妹妹。这些有林如海告诉他的,也有他自己打听的,他们一家不愿和贾家结亲,又闻得王夫人和薛姨妈姐妹二人彼此早有意愿,因此林睿便借此说出这些话,不清不楚,叫她们心里先疑惑些,待明儿听说薛家的金锁,又说有玉的方可正配,必然能想到姻缘上来。

    王夫人神色一变,缓缓低下头去,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林睿心头一凛,果然姜是老的辣。虽说贾母是他的外祖母,但是并没有相处,早先在京城的记忆早已模糊了,他只记得贾母想抢他们家的黛玉,难免不太亲近。

    贾母向林睿笑道:“外头下着雪,快到炕上坐,仔细冻着。”

    窦夫人知机,忙拉着林睿坐下,又按宝玉坐了贾母的另一边,笑道:“我才看到睿哥儿带了好几个箱子,可是有什么东西孝敬老祖宗?怨不得老祖宗疼姑太太和睿哥儿,单是这份孝心,比我们强几倍去。”

    贾母听了,果然欢喜。

    林睿忙笑道:“大舅母放心,也有孝敬大舅母的。”

    窦夫人道:“那我可是跟着老太太沾光了,快打开叫我瞧瞧,仔细些,我见到了就得拿走的,免得眼错不见,不知道便宜了谁。老祖宗也看看,不喜欢的,赏给我。”

    贾母眉开眼笑道:“你这张嘴,还是这样,好不害臊!”

    待人打开箱子,林睿亲自点明,道:“年礼是另外预备的,并不在这里。这是孝敬外祖母的,这是给大舅舅大舅母和二舅舅二舅母的,这是给珠大哥和珠大嫂子的,这是给琏哥哥的,这是给宝兄弟兰哥儿等人的,一份一份写着签子呢,都是母亲和妹妹特地挑的。”

    他从中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露出三块一模一样的碧玉佩,一看便知是同一块玉所雕琢而出,皆用红丝绦系着,笑道:“听说外祖母家有几位姐妹,除了已经进宫的元春大表姐外,余下三位妹妹皆在家中,除了写着签子的礼物三妹妹妹各有一份外,妹妹另外又亲自挑了这三块玉佩送给三位妹妹,配色的绦子也是妹妹选的。”

    贾母道:“你人来了便是,还带这么些东西作甚?他们谁又配得上?”

    说罢,皱眉道:“早就说今儿有客到,怎么二丫头三丫头和四丫头都不在?”

    窦夫人哪里肯让贾母无缘无故责备姐妹三人,忙道:“她们听说睿哥儿来,早等着了,只是不得老太太的意思,不敢过来。”

    贾母听了,忙叫她们进来见过表哥。厮见毕,林睿送上玉佩,三姐妹连忙道谢,迎春和探春各自安坐,唯有惜春年纪小,不过仍有奶娘抱着,攥着林睿给的玉佩不放。

    姐妹们也只坐了一会,便被贾母打发下去了,显然有事问林睿。

    林睿虽不知贾母所问何事,但是料想以他们家的做派,必定是为难之事,他深知母亲不愿进京的原因,一是噩梦所致,二便是不肯应承贾母所求二事,双玉结亲和替元春打点斡旋,因此他不等贾母开口,便笑问道:“我今儿只见了琏哥哥,大舅舅、二舅舅和珠大哥如何不见?既来了,该当给大舅舅、二舅舅和珠大哥请安才是。”

    窦夫人暗叫一声好,给贾琏递了个眼色,贾琏上前一步,道:“林兄弟,我父亲可是在东院久等矣,只等着你见过老太太过去呢。”

    贾赦是林睿的亲娘舅,没有自己动身到贾母这里等候林睿的道理,因此林睿上东院拜见才是礼数。贾赦原本不在意这些,他早想见见林睿了,奈何窦夫人和贾琏都说不如在家里等着,免得外人不知就里,反说林睿的排场大,还叫亲舅舅过来等候,倒对林睿的名声不好,因此贾赦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妻儿一个往贾母这里来,一个亲自去接林睿。

    王夫人有事相求,未免慈和些,也笑道:“正是呢,老太太,先让林大爷去见两位老爷,横竖林大爷住在咱们家,有什么话日后再说不迟。”

    听了他们的话,贾母想了想,见林睿一脸倦色,不由得十分心疼,笑道:“瞧我这记性怎么了,还在这里唠叨些有的没的。睿儿定然也累了,见过你舅舅,不必久留,早早过来我这里用饭,再好生歇息,明儿个咱们祖孙两个好好说说话。”

    说着,又命白鹭道:“外面下着雪呢,冷得很,把我那件天马皮的氅衣拿来给林大爷穿。”

    白鹭去了半日,果然捧出一件蓝缎妆花彩云灵芝纹天马皮的斗篷,比寻常斗篷小些,偏生林睿又比寻常人身量高,倒也十分相配。

    王夫人觑了两眼,向林睿笑道:“这件斗篷宝玉求了多少次,老太太都没给,可见疼你。”

    林睿如今以读书为要,早不在意吃穿了,他们家传世百年,还缺这些不成?何必用这些衣饰来彰显身份?贾家如此,莫不是在自己跟前显示他们家的富贵罢?果然豪富,贾母院中当地便立着大理石座的紫檀大插屏。

    林睿笑道:“既是好东西,外祖母给宝兄弟穿罢,我来时,也穿了大氅呢。”

    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到底不如窦夫人会说话,虽然说如此显得斗篷之珍贵,同时却也小看了林家,林家什么没有?还缺一件大毛斗篷?自己给林睿,只是心疼林睿罢了,遂笑道:“听你二舅母胡说呢,我那里,多少东西都是宝玉的,早拿了好几件大毛的衣裳。这件氅衣你穿着,去见了舅舅早些回来。”再说,宝玉只爱那些鲜艳颜色,贾母没想过留给宝玉。

    林睿听了,方道谢接衣,披在身上,更显得丰神如玉。

    贾母接连赞叹了几声,方命贾琏带他去拜见贾赦并贾政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