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欲把相思说似谁

清浅温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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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夏的时节,芳草未歇,一如阳春三月的草长莺飞、桃红柳绿,但却是更为艳丽的景色。晴朗的天气却不炎热,如洗的蓝天映衬着,清和舒适。钟离珏在院子里摆了一张摇椅,一身玄色的袍子松松垮垮地套着,没有束发,闭目躺在椅上,懒散悠闲的样子。

    致远捧着饭菜立在一旁犹豫不前,好一会子才硬着头皮走上前,小心开口:“王爷,该用午膳了。”

    钟离珏静静躺着没有应声,半晌才缓缓睁开双眼,坐起了身。致远仔细将碗碟摆在他的面前,看着钟离珏木然地吃着饭菜,眼里一酸,轻声走到一旁。从路凝落出事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月了。致远犹然记得这一月来的场景,历历在目。

    钟离珏当时快马加鞭赶到怀灵寺的后山,瞧着那悬崖下边波涛汹涌的河水,满脸的不可置信,只有嘴里不停喃着话。挽心和萱儿都受了重伤,昏迷未醒。据随行的侍卫说,有刺客混进寺内劫持了路凝落,混乱之中马被刺伤,负伤的马就一路飞奔而出,狂奔到后山的悬崖一头冲了下去,掉入腾涌澎湃的河水中,瞬间就没有了痕迹。

    钟离珏得知消息的时候,心中千百个不愿相信。他的阿落功夫了得,轻功更是卓绝,定然可以逃出生天!钟离珏一面马不停蹄地往怀灵寺赶,一面命擎苍领着手下的暗卫沿河寻找,心里万分挣扎,又是希望寻到蛛丝马迹,又害怕找到他不愿见到的。

    皇宫的侍卫和擎苍等人都未找到任何踪迹,怀灵寺方圆几里未有人家,加之河水很是湍急,生还的希望少之又少,怕是死都不见尸!钟离珏面对着滔滔河水默然不语,擎苍和致远神色担忧。

    正在此时,两人眼前一道身影闪过,致远感到有东西向他飞来,慌忙接住。摊手一看,是钟离珏从不离身的荷囊和同心结。见钟离珏坠崖,众人皆大惊失色,擎苍和暗卫们一同飞身而下,只怕主子有个三长两短。

    钟离珏自悬崖一跃而下,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他的面色却冷静异常。扑通一响,钟离珏坠入河中,湍流而来的河水瞬时将他冲得老远。此时,钟离珏麻木的心才有了知觉,他的阿落被这水流冲走的时候不知害不害怕?这河中山石如此之多,她有没有磕碰受了伤??

    越想,钟离珏越是心疼,他竟忘了自己此时身处于怎样的险境之中。忽而,一道光晃了他的眼睛。钟离珏定睛一看,便是新婚之夜他送予路凝落的同心结。同心结挂在河边的石头上随着水浮浮沉沉,晶莹的羊脂白玉泛着日光,尤为亮眼。

    钟离珏见了,心猛地一停,他的阿落果真……

    来不及多想,钟离珏凝聚内力出掌,借着反冲力跃出河面,飞身取下那块玉玦,颤颤地站着。手中紧紧攥着同心结,玉玦硌得他生疼生疼的,缺口已经嵌进了肉里,钟离珏仍不肯放手。

    “阿落!!!”心中万般情绪交缠冲击,钟离珏纵声长啸,嗓子处一股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形晃动,直直倒了下去。钟离珏自得知消息时就已心绪大乱,内息已经不稳,又运力抵着河水冲击,体力早就耗费,那尽力一掌更是雪上加霜。眼下万念俱灰,哪里还有力气支撑?

    擎苍和一众暗卫一路寻来,忽闻见一声高喊,声音里满是悔恨、悲愤、痛苦之情,慌忙循声过去,这才找到了昏迷的钟离珏。

    钟离珏被送回王府后一病不起,日日发着热,嘴里喃喃说话,凑近一听,都是在喊路凝落的名字。钟离政发了大怒,言明若治不好钟离珏便将太医院一众都给处死,又着人严刑拷问刺客,狠戾决绝的样子让众人颤栗心惊。

    相府收到消息的时候,只是一阵诡异的沉默。路霖德将自己关在书房,苏银钰则去了佛堂,都是闭而不出。路予清尚不知发生何事,看着自己爹娘严肃的神色,也知道乖乖坐在一旁,不再吵闹。

    钟离珏浑浑噩噩了十来日,擎苍每日为他输气调息,配合着一众太医的精心调理,总算清醒过来。致远本还担心钟离珏醒来会难过发疯,不想他安静得很,也没有拒绝太医的治疗,身子渐渐就恢复了。

    钟离珏病愈后,生活似乎一切如常,照旧饮食就寝、练功写字。只不过,他的黑眸没有了色彩,如死水一般的平静,无论做什么也不会有波澜;只不过,他开始穿从前从不穿的玄色衣衫,而且日日如此;只不过,他经常对着路凝落留下的东西发呆,不动不弹,不言不语,嘴角却挂着幸福的笑容;只不过,他的生活里,没有了路凝落……

    整整一个月,路凝落没有任何消息。钟离珏派了多少暗卫出去寻找,却一无所获,但他依旧固执地不肯放弃,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想得知与她有关的消息。挽心和萱儿被带回王府救治,外伤已经好了大半,却迟迟未转醒。

    钟离珏盼着二人醒来,好探知当日所发生之事,也许他可以从中得到线索。心感挽心和萱儿似是中毒之症,在脉象上却查不出异样。如此看来,那些刺客便是眼下唯一的线索了!

    思及此,钟离珏的眸中才浮起一丝狠厉,负手而立,融在黑暗之中。擎苍和致远守在暗处,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道好在主上如今还有恨,怕只怕有一日他寻不到活下去的目的,到时该如何是好?两人忍不住深叹一口气,心中的愁绪却是久久萦绕,无法消散。

    致远回想着这些,失神地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才发现钟离珏已经渐行渐远。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没入这燕语莺啼、夏树苍翠的明媚光景里,却染不上一丝光亮,好似一颗陨落的星辰。玄色的宽袖拂落了几许花瓣,乘着微风,不知飘入了谁的梦中……

    远处是郁郁葱葱的高山,潺潺清溪前有一白衣女子端坐在石上,垂眸望着鳞鳞水波,思绪却不知沉浸在何处。此时忽而风起,几瓣桃花飞离枝头,轻旋着飘落下来。女子似被惊醒一般伸手接住花瓣,怔怔看着又是出神,眸子里只映着这抹清丽的绯红。

    “姑娘,该喝药了。”一道绵软娇柔的女声在后头响起,素衣女子这才回神转过身,淡笑看着绯衣少女走上前来。

    “……多……谢……”想要出声,喉头却被撕扯得厉害,费了半天劲才挤出两个字,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少女连忙空出手为女子顺气,忧声道:“姑娘伤得厉害,快别说话了,之后好好调理,定会好的。”

    女子闻言,心下轻叹,她这满身的伤痛想要治愈,不知得到何年何月。好不容易止住嗽声,正欲接过少女手中的药碗,一股寒意陡然在体内升起,又有一阵热气四处冲撞。一冷一热的夹击让女子脸色顿时惨白,额上布满了密密的细汗。

    少女见状大叫不好,顾不得手里的药碗,慌忙扶住女子摇摇欲坠的身体,嚷道:“师傅,姑娘发病了,您快来!”

    一道青影片刻就闪到了两人身前,携了白衣女子飞身就进了不远处的竹屋之中,绯衣少女也紧跟着往屋里去。桃花林一瞬又静了下来,只留清风低语。

    此时,正伏在书案上作画的钟离珏心头一紧,画笔猛地顿住,在宣纸上染了一块墨迹。抬手轻按住心口,一阵一阵的抽痛让他不禁锁眉,但看着画中人的眼色依旧温柔。

    许久,疼痛的感觉消失了,钟离珏无力地坐下,面上带着又悲又喜的神色。阿落,我的心突然这样疼,定是你受苦了!但这是不是说明你还活着,所以我才能感受到你的痛苦?想着,钟离珏抬手抚着画上之人的眉眼,竟仿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倩影盈盈坐着,凝曲指尖,对他莞尔。耳边,那如梦似幻、渺若仙音的琴音萦萦绕绕,令人心安。

    阿落,就算是幻影也好,只要还能看到你,即便沉沦,我亦无悔。

    这一刻,钟离珏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宁,定定凝视着前方,嘴边弯起的弧度竟带着幸福的颜色,满足而温情。

    致远心急火燎地从外头奔进来的时候,就瞧见钟离珏凝望着“鸣珂”温柔微笑的样子,着实惊诧。这段时间以来,他还从未见过钟离珏这般发自内心的笑容。想起还有要事,顾不上许多,致远提声唤了句:“王爷!”

    致远这一声叫喊让钟离珏回了神,再看去,那道丽影已经消散,仿若从不存在。钟离珏眉头一皱,神色微微不悦,冷淡问:“何事?”

    致远被钟离珏的态度吓了一跳,不敢多言,忙道:“回王爷,千芙来报,萱儿已经醒了!”

    话音刚落,致远便觉得有一阵疾风从自己身边掠过,反应过来往里头看,哪里还有钟离珏的影子?“呀”地叫了一声,致远也连忙转身跑着离开,心里默默祈祷,萱儿的醒来能为王爷带来希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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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浅小备注:1、“欲把相思说似谁”出自晏几道《长相思-长相思》

    2、孟夏,即初夏,农历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