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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房有冬雪这么个惊雷,炸的徐大夫人腾不出手来管房里的事,再往后要过年,大房回来了,二房也要回来,徐三老爷刚起复,今岁便在外头,早早写了信办了礼,同父母亲告罪。
自打徐大老爷回来,徐家的客便不曾断过,子侄辈的俱跟着到前头待客,徐礼今岁才中的举人,更是逃不脱交际。
三房一向势弱,一母同胞的弟弟不求上进,侄子看着倒是个能扶得起的,听说徐礼想到县里做实职,徐大老爷不过一捋胡须就点头应下来,他管着一省政事承宣政令、管理属官、掌控财赋、三年科考,俱都捏在手里,给侄子谋个县令,不过一句话的吩咐。
徐大夫人自觉叫个侄媳妇下了脸,心头不喜,往徐大老爷跟前嘀咕两句,他却不耐烦的摆手:“倒跟个小辈记较起来,茶金统共多少银子,还差了这些钱不曾?”
他自然是不差钱,大房进门那些个箱笼,叫有二十多的抬,里头摆的是甚,虽没个定准,却是阖府都知,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子。
帐做平了就不怕上头来查,送钱落了下乘,底下那些个送的俱是上好的水田房产,这些个摆着也能生钱,不好明着挂在徐大老爷的名下,徐老太爷徐老夫人,还有那些个拐了弯的亲戚,信得过的下人,连着徐大夫人的娘家,哪一处不是富的流油。
徐大夫人是气愤不过,她日日呆在家中,一睁眼坐在堂中盘帐,便是二房三房又吃多少喝多少用多少,二房每年还有银子拿出来,帐还是平的,三房却光棍,原有个吴氏贴补,如今可好,迎进门个有钱的,也还是不肯摸出半文来。
她私心里自然狠不得这些东西全是自家的,连着娘家都补着了,她娘家那些个亲戚,哪一个不是出门马进门轿的,徐大老爷浑不在意,他吃了大肉,总要叫别个喝口肉汤,可徐老夫人却也是一个性子,她眼里瞧见的俱是徐家的,这才可着劲的折腾儿媳妇。
添补娘家不是添补,添补个丈夫成了年的弟弟,还一贴补就是二十年,别个看着是没分家,既是老大承继了家业,便是该当的,可徐大夫人算的却是丈夫这许多年越做越大,便是原来沾了些光,情份也都还完了。
这些话再不能同徐大老爷说,叫他知道,定要骂她妇人短视,关起门来分个一二三,往外头去别个只瞧见一个“徐”字,徐大老爷也虽叹息是个庶出的弟弟当了太守,可这两个一南一北,彼此通信比写家信更多,真个到了官场,才知道什么叫打虎亲兄弟。
徐大夫人碰了一鼻子灰,又有个怀了孕的通房等着抬妾,心口堵了两日,冷哼一声叫厨房摆了两桌席上来,又赏冬雪一根金簪,一套衣裳,连着腊梅团圆儿两个都有赏赐。
各房知道这消息也都花不动水不响,不过抬一个妾,这样的从家再平常不过,甘露还奇:“我听那墨刻本上子上头,俱是大妇怎么磨搓房里人,大太太竟这样贤惠。”
蓉姐儿爱看这些个,年小时看《水浒》,到大些,不拘什么都叫小厮去书肆里头淘来,看了一肚皮的志怪,里头便是那一身本事的妾,大妇说卖也就卖了,能舞一根烧火棍退匪,却偏偏躲不得大妇一根鸡毛掸子。
也因着如此,蓉姐儿房里的丫头俱都早早立了志向,要嫁人当正头太太,不肯自甘下贱当个妾,再别提什么通房。
同大房来往的多了,撞上几回冬雪,这时节戴了风帽,里头还戴着灰鼠毛缀的抹额,由腊梅扶着在院子里头疏散,一时要腊梅去掐花,一时又要团圆儿倒茶,别个烦不过要她进屋歇着,还道:“大夫说了,多走动些,生产的时候有力。”
甘露这才奇怪,徐大夫人那个性子,竟肯吃她的气,她问这话,蓉姐儿一哂:“这哪里是聪明,我看蠢顿才是,真个聪明就该瞒了这事,便是要回来,把肚子藏住了,总归过了年又要走,这么大剌剌的嚷出来,风光是风光了,苦头且在后头等着她呢。”
大夫人定要借冬雪怀孕把她留下,到时候生不生得出,生出来是个什么,却由不得冬雪作主了,这样短视,还没显怀就做个小心模样,迈一步路都恨不得托着肚皮,恨不能叫人俱看着她的肚皮。
才刚抬了姨娘,就央求着大老爷把她娘老子并哥哥一家都放了出去,在秦淮河那地儿赁了房子,还开起了铺子来。
这样得宠,还不是为着肚里这个,是大老爷年近五十才得了这个孩子,如今大夫人处处忍让她,等大老爷再去任上,冬雪还能落什么好。
再怎么慨叹那也是别家的事,关起院门来,他们才是一个家,外头院子预备起年节来,小院里自然也要预备,蓉姐儿进门那红褥子便不曾换下来过,帐子虽不是百子千孙的,却还是大红石榴锦纹的,看着就喜气盈盈,连窗口上贴的红喜字也还没掀下来。
外头下人一人做一件新衣,再多发一个月的月钱,院里的人已是得了,蓉姐儿又一挥手,把做衣裳的钱折着米面,又多放一个月的月钱。
吴夫人把那匣子地契给她,徐礼都盒盖儿都不曾打开,全交给了蓉姐儿,比着她的嫁妆又翻了一翻,若论私产,许就徐老太太几个强得过她去。
院子里种的树活了,石榴金桂还有山茶芍药,这时候俱都不开,把那纱堆花儿绑在枝条上,黄的一簇簇,红的一团团,开了门看着就喜气,还特特叫暖房里搬了两棵盆栽的金桔来,搁在罗汉床边上,这原是看的,蓉姐儿却嘴馋,摘下一个尝了吃,半棵树都叫摘空了。
压岁的锞子却不是分送到各房的,自家发赏钱,没得伸手往公中去拿,蓉姐儿这里做得了,也分了一盘子给张氏,说怕母亲不曾预备,她这里倒有备好的。
张氏不意有这些个送来,再一看只浅浅一盒,倒是各色花样都有,海棠如意梅花八宝,个个齐全,份量却不重,估算下来不过三十来两银子换的。
只全了脸面,不曾出大钱,自家还得到外头去打,她娘家哥哥欲来拜访徐大老爷,想请他提携,把身上散官文职再往上升一升等,便也肯花钱打些来,好往大房去交际。
除开送去的银锞子,还有吴氏庄子上送来的野味等物,拟了张单子送过来,东西不少,光是野味便有七八样,稻米面谷也有五六种,俱都细细列出来,由来福把单子送上来。
蓉姐儿自家在金陵只有水田,并无庄子,看着这一串送上来的狍子野猪肥羊,不知如何打理,问过了徐礼才知道,这些东西是年年都有的,原来吴太太管着时,是徐府里头送上一些,算是送到公中,由着徐大夫人来分配,若还有多的,折出去换了银子便是。
蓉姐儿把这些分成几份,捡些出来送到公中,再把精致些的又往各房送分,那些鸡鸭野兔,腊肠子碧糯米俱都分了一半送到王家去,算作是徐礼给岳家的年礼。
秀娘的回礼却是直接经了张氏的手,她一把捡去了锦鸡活鹿,只把干果分散下来,一院子丫头都啐,不一时却听见张氏拿了锦鸡送到老太太那头去了,原是借花献佛,转过一道手,成了她的孝心。
蓉姐儿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只挥了手,把东西加的厚些,各样干果再分到各房去,接着又有大房的回礼,也是一小袋金锞子,还有些茶饼酒食,说是皇帝赏府里头的春祭恩赐。
这却是世袭人家才能是的东西,年年春节必要赏下来的,或是领东西,或是折现银,哪家也急等着这么点银子用,图的就是个体面。
徐家不是世袭勋爵,却也得了这份赏,更觉得有面上有光,徐大夫人各房都分了东西出来,蓉姐儿捏一个笔锭如意出来看,赞一声:“这内造的果然不同。”
此时大太太看哪个都不如看冬雪厌恶,连着蓉姐儿因着院里遇见几回都不曾拿冬雪当回事,竟也叫大太太软了几分,公中分下来的缎子,到她这儿虽先过了张氏的手,却也有几匹花色锦绣的,看着便是特意给她的。
一家子年前都不得闲,徐二老爷也送了信说要回来,二房自上到下忙乱起来,哪儿都去不得,又不似自家里,还能踩着羊皮小靴到园子里玩,徐礼不把春闱当一回事,整个人都松快下来,见小妻子闲得在家里逗一天的猫,搂了他道:“明儿,我带你去街上,好不好?”
蓉姐儿一下抬了头,眼仁儿满是光华,抿了唇儿直点头,她原想着出嫁了如何如何,真到出嫁才知道规矩大,也不是哪个都似悦姐儿这样,嫁进姨姆家里当媳妇,还有个表哥宠着惯着,一家子把她当囡囡。
徐礼见她这样高兴,笑道:“我还是小时候去过鸡鸣寺一带,那儿年前有集会,这时候已是热闹得很了。”
蓉姐儿喜的从罗汉床上跳下来,急忙忙开箱子捡衣裳,还回头问他:“咱们去不去听书。”她还没跟徐礼一块听过书,茶楼要去,戏院要去,哪哪儿都同他一道去。
徐礼放下手里的笔,他正画寒梅图,帮着妻子一道捡衣裳:“这一件罢,不惹眼。”宝蓝色秀锦镶花的锦裙,下边是盘金的大红综裙儿,蓉姐儿拎起来到大穿衣镜前比一比,又把徐礼的衣裳也捡出来,同是宝蓝的,步步高升的绸袍。
“穿这个立在人前就晓得咱们是一对。”戏文里头便是这般,可台下却没哪家这么穿,她要这样,徐礼全依了,还告诉她哪里的吃炸臭豆腐,哪里有吃冰糖果子,蓉姐儿急叫兰针把衣裳挂起来。
夜里还同徐礼撒娇,冲他要糖人,徐礼搂了她的腰,手从缎子似的头发滑到腰背,心猿意马,一边动一面答应:“我给你买糖人,你不来甜甜我的嘴儿?”
谁知道第二日天光一亮,蓉姐儿还不曾睁眼就觉得大白的尾巴在扫她的脸,她在徐礼怀里就不清不楚的嘀咕起来,还带了哭腔:“下雪了。”
眼睛还不曾睁开,徐礼睁了眼起来,把她紧紧围住,自家往炭盆里添了碳,往窗子外头一望,果真下雪了,总有三尺厚,可见是下了一夜,他搓了手再钻回去,亲一下额头:“你怎知道。”
蓉姐儿还嘤嘤,也不顾他身上冷,钻过去贴着抱了:“大白告诉我。”徐礼在,大白便不肯上床来睡,夜里多冷都窝在褥子上,还会挨着碳盆烤火,蹲在盆前,伸了两只爪子,白毛脸儿烤得眼睛都眯起来,它都窝在床上了,外头定是冷得不成。
徐礼好容易才安抚住她,晓得她失望,拿起指尖亲一口:“咱们不出去,便在亭子里头烤鹿肉吃,好不好?”